第15章 畫像 居然敢醜化她的相貌,不想活了是……
“你……”彭城公主不禁語塞。
她當然不能說自己不尊敬嫡母,雖則她确實沒怎麽将郭太後放在眼裏,覺得郭家已經日薄西山,這位老太後也該趁早西去,可她也只敢在心裏想想,不敢流露出來——本朝以孝治天下,她作為先帝血脈,若不身先士卒,必将引來言官彈劾。
該死的郭暖,讀書不肯用功,腦瓜子倒轉得快。彭城公主被她反将一軍,不由得面露躊躇。
鄭流雲就更不好插嘴了,多說多錯,焉知這狐貍精不是故意挖坑給她跳?
福泉望着兩邊對峙,只覺一個頭變成兩個大,恍惚裏覺得他家陛下像塊唐僧肉,四方八路的妖怪都想啃上一口。
這叫他怎麽拿主意?
好在皇帝及時返回,瞥見建章宮前滿滿當當的,下意識蹙起眉頭。
忙裏偷閑望向郭暖的方向,見她精神尚可,心裏倒踏實了些——看來那些話沒給她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亦且有些失落,想來因她不怎麽在意自己這個人,所以才沒當回事吧?
福泉已抽空把兩邊的意思都轉達了,趁機把鍋甩得一幹二淨,“公主同郭姑娘都是一片好心,奴才也不便推脫,就不知陛下您意下如何。”
彭城公主趁機又把鄭流雲往前推了推,“陛下您瞧,雲妹妹為了服侍您,終日沐浴熏香,齋戒禱告,您怎麽也得體諒她的誠心。”
皇帝訝道:“不是求菩薩保佑鄭太後鳳體安泰?”
怎麽變成為他了?
彭城公主臉上一紅,讪讪道:“順便嘛。”
心想弟弟真是個呆腦筋,場面話都聽不出來。
郭暖撲哧一笑,“最好公主說的是實話,否則菩薩聽見這番違心之言,非但不能賜福,只怕還會降禍呢。”
“你敢詛咒本宮?”彭城公主到底還是有些迷信的,不肯正面回答。
她當然也愛護弟弟,不過這跟鄭家的榮辱又不沖突——為什麽不能兼得呢?
郭暖是看不上這樣又當又立的,扭頭向皇帝道:“陛下,我來服侍您吧,我又會煎茶又會炒菜,閑暇時還能給您說幾個笑話解悶兒,可比光會掉書袋的強多了。”
她愛扮俏,梳的還是雙髻,說話的時候腮幫子一鼓一鼓的,甚是招人喜歡。
連福泉都忍不住笑起來,心想這姑娘真會自誇,不過換作是他,也樂意跟這樣的人作伴。
鄭姑娘好雖好,就是太沉悶了,相處起來叫人覺得太過漫長。
皇帝本來還想吊吊她胃口,眼見這副情狀,聲調不自覺地低柔了些,“行,那就你罷。”
彭城公主那模模糊糊的預感又料中了,陛下果真對這郭氏女格外寬縱,為什麽?
忍不住怨聲載道,“陛下素來不喜歡宮女伺候筆墨,怎的今日卻變了?”
皇帝訝道:“不是皇姐勸朕改改規矩,朕聽你的還不好?”
彭城公主啞口無言,本來想讓流雲跟陛下朝夕相處,日久生情,哪知半路偏殺出個程咬金來,白白讓對面揀了便宜。
但事情還沒完,郭暖冷不防道:“陛下,臣女來建章宮,恐姑母身邊無人照料,公主陛下素來細心,又最為體恤親長,臣女想請公主幫忙分擔一二。”
皇帝颔首,“這是應該的。”
本來他對皇姐成日待在壽康宮就頗有微詞,最近恰逢多事之秋,她還過來添亂。
好容易話趕話趕上了,正好讓她去慈寧宮磨磨性子,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事當做。
眼看計劃不但沒達成,倒把自己給賠進去了,彭城公主氣得七竅生煙,連對鄭流雲都沒好氣——瞧瞧那位多麽機靈,在皇帝跟前拼命獻勤讨好,這位倒像個鋸了嘴的葫蘆,戳一戳才動一下,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待那二人悻悻離去,皇帝才面向眼前的小姑娘,“先說好,這事未經過內務府,朕可是不給薪饷的。”
郭暖并未聽出他話中的玩笑,只暗暗嘀咕,皇帝真是小氣,好在她也不稀罕那點俸祿,遂輕輕點了點頭。
福泉在一旁眼睛都看傻了,還以為皇帝會兩邊各打一板子,哪知公主殿下吃了個啞巴虧,郭姑娘反而得償所願,這到底是護誰的短?
郭暖回慈寧宮便開始收拾東西,雖說只是日間服侍,換洗的衣裳仍須備幾件,萬一墨汁或茶水濺到上頭了呢?
當然還有另一層暗搓搓的想法,不能對姑母言說,倘若她真個誘得皇帝動情,生米煮成稀飯,那更省事多了。
郭太後雖心疼自幼嬌寵大的侄女去給人為奴為婢,不過眼下卻是唯一的機會,難得皇帝開恩,不趁熱打鐵拿下,難道等鄭家的回過神來再伺機反撲麽?
所幸也只是意思意思,既不經過內務府,也傳不到外頭去。
郭太後便叮囑道:“伴君如伴虎,你可得仔細些,少說話,勤做事,尤其不許幹涉朝政,萬一陛下言語試探,直說你不懂就是了。”
郭暖滿口答應着,“放心,我自然曉得。”
又說了彭城公主會來接她的班。
郭太後哂道:“她倒會扮孝子賢孫,罷了,橫豎哀家乃她母後,她還敢不恭敬?你且安心去罷。”
郭暖笑眯眯地道:“您不是總埋怨她不聽管教麽?如今機會來了,正好幫您出口氣。”
郭太後這一輩子都沒學過怎麽磋磨人,雖然占據着正室名分,那些個庶子庶女從沒将她瞧在眼裏,更不遵循五日一請安的規制。這彭城公主因是先帝長女,聖寵優渥,還屢次幫生母鄭太後來下郭太後的面子,好容易嫁了人以為松快了,如今回宮依舊調三斡四,兩邊拱火,郭太後也着實有些不悅。
便淡淡道:“哀家橫豎卧床不起,她既耐得辛苦,讓她來就是了。”
郭暖聽這意思,知道姑母安心裝病到底,這才稱願。
入宮數月,總算見到點成功的苗頭,郭暖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連對商陸的那點小情緒也減輕了。
到底他也只是個正常男人,她也只是個未出閣的姑娘,發乎情止乎禮,沒什麽大不了的。
如今既已知曉她的目标,想來便會歇了這念頭,日後兩人或許仍能做朋友。
她很缺朋友。
郭暖本打算去上林苑告知這喜訊,間接也好讓他死了這條心,哪知禦湖邊卻不見那人身影,只有兩只孔雀慵懶地在岸上覓食。
難道他因為她而心灰意懶,也跟着生起病來?又或者幹脆起了拙志,打算投湖自盡?
郭暖不免有些憂心忡忡,想找護林人問個清楚,但一來那老頭有些耳聾,交流不便;二來,她幾次跟商陸見面都是在私底下,本來無人知曉,這一問反倒穿幫了。
郭暖只能先按捺下心緒,怏怏地回去。
次日一早便來建章宮應卯,因之前給皇帝伺候過筆墨,倒也不覺得多麽緊張。這回郭暖留個心眼,特意選了窄袖的衣裳,方便活動,研墨時也不至于操作過度。
陸鳴镝見她臉上有種心不在焉的神情,溫聲道:“想是昨夜不曾睡好?”
郭暖吃了一驚,還以為自己跟那人的幽會被察覺了——其實不能算幽會——忙道:“沒有,臣女睡得很好。”
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個唇包齒的微笑,淑女是不能太恣意的。
眼看皇帝主動跟自己搭話,郭暖趁機又道:“陛下不是想聽女四書麽?臣女這段時日溫故而知新,覺得頗有進益。”
上回出醜之後她痛定思痛,趕緊亡羊補牢,整理了幾篇出來,背得滾瓜爛熟,相信能應付檢查。
皇帝閑閑翻着書冊,“罷了,不過是些陳腐文字,朕近來看賢媛集頗有意趣,不知卿可願探讨一二?”
郭暖:……超綱了啊,不帶這樣出考題的。
正抓耳撓腮時,可巧福泉進來打岔,“陛下,您要的畫像送來了。”
懷中抱着一大摞裝幀精美的圖畫。
這個郭暖倒是聽說過,仿佛是鄭太後的主意,将宮中出色的宮娥召集起來,請畫師妙筆描摹,以備皇帝揀選出合意的。
其實充實後宮本不急在一時,等後位拟定,大可以選秀為名廣選才人嫔禦,可比這裏的出身好多了。
鄭太後此舉,純粹只為對付郭家——不是都說郭家女兒的容色冠絕京城麽?她倒要讓皇帝瞧瞧,世上不乏容貌美麗之人,徒有皮相而無內涵,這樣的人是斷斷坐不穩後位的。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那圖上所繪的畫像果真燕瘦環肥,應有盡有,一肌一容,盡态極妍,連郭暖這個真人都略微遜色半分。
看來鄭太後這回真是下了血本,不知請的那位高手,妙筆遮掩,東施都能化成西施。
郭暖故作鎮定,“福公公,都在這裏了麽?”
福泉是貓着腰進來的,知道這位姑娘脾氣不好惹,然而壽康宮那頭的吩咐他也不敢不遵,只能冒着觸黴頭的危險。
當即陪笑道:“都在了。”
不曉得鄭太後準備了多久,興許先帝駕崩那時便開始籌備了吧——郭姑娘這樣年紀輕輕,哪裏鬥得過浸淫多年的深宮婦人。
郭暖倒是不慌不忙,“您還忘了我呢,我如今也是宮婢,怎麽不請畫師為我作像?”
“這……”福泉面露難色。
皇帝也不做聲,只饒有興致地看着眼前場面。
郭暖便道:“不知是哪位名家,陛下讓他為臣女也做一副吧。”
如果畫中人美貌更勝一籌,足以說明這人是收了錢來糊弄皇帝的;如果遜色,郭暖更有理由将其治罪,居然敢醜化她的相貌,不想活了是不是?
福泉看看她張牙舞爪的架勢,再看看皇帝不動如山的身姿,下意識打了個哆嗦,兩邊都這麽難伺候,他容易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