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更衣 就不許我喝多了茶飲?茅房是你家……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着閑話,不多時,郭暖便将他帶來的青團吃了大半,小腹處的衣裳肉眼可見鼓了起來。
好在夜色中看不太明白,否則真夠丢臉的。
郭暖饒有個鐵胃,那糯米團子堵在胸口,卻是悶悶的不消化,一雙碧清妙目望向對面,“口渴了,有茶飲麽?”
陸鳴镝:……
他在建章宮喝的都是香茗,随沏随用,又哪裏會随身攜帶?他也沒想到她會吃下這許多——真是不把他當外人。
只得從腰間取下革囊來,裏頭盛裝的卻也并非清水,而是美酒。
以前父皇送他去軍營中歷練,将士們都是以酒代茶,舉杯同樂,激增志氣,又壯肝膽,故而他也漸漸習慣,卻忘了女兒家多數不樂于飲酒的。
郭暖打開囊袋,小心翼翼嗅了口,只覺香氣馥郁,并不似爹爹平日所飲的辛辣,遂小聲問道:“這酒烈嗎?”
陸鳴镝躊躇一剎,還是坦誠道:“不算烈,但後勁綿長,還是少飲為宜。”
說多了倒有誘哄之嫌——她若醉倒此地,自己豈非成了乘人之危?
郭暖自幼受爹娘教誨,向來滴酒不沾,但此刻實在焦渴難耐,又等不及回宮,遂還是大着膽子接過,本想淺嘗辄止,哪知那酒甜滋滋,跟蜜水一般,還有股秋日葡萄的稠密滋味,這麽咕咚咕咚的,小半袋就下了肚。
陸鳴镝見她雙頰酡紅如醉,急忙奪過,合上袋口,正色道:“不能再喝了。”
郭暖尚未覺得如何,只是臉上微熱,夜風一吹便東倒西歪起來,虧得采青及時将她扶住。
陸鳴镝看這架勢勢必不能逗留,只得吩咐采青,“快送你家主子回慈寧宮,再煮點醒酒湯喝,仔細落下宿醉。”
采青答應着,聽見這樣發號施令的口吻,深以為怪:不過是個看守園林的護衛,怎麽敢對她大呼小叫的?倒像做慣了一般。
稀奇的是她竟不覺得冒犯,仿佛那人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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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暖這時已有了三分醉意,眼前七葷八素,模糊倒還辨得出人影,拿指尖點着嘟囔道:“我們……改日再聚,你可不許失約……”
渾忘了兩人之前才有過龃龉。
陸鳴镝心想怪道都說女子善變,這才短短幾日,他把陰晴冷暖都體會遍了。
無論如何,她跟他的相處尚算愉快,陸鳴镝輕輕颔首,“好。”
郭暖展顏一笑,露出兩排燦白的牙齒,在皇帝面前她從不敢這樣肆意的,對着他卻宜喜宜嗔。
陸鳴镝剛築起的心防,無端又軟化了半截下去。
采青将郭暖扶回房中,趕緊地拿了塊醒酒石給她含着,又親自熬了解酒的湯飲。
熱熱的出了一身汗,郭暖總算恢複些神智,又砸吧着嘴,回味那甜酒的滋味,“是他親自釀的?嘗起來倒是不錯。”
看不出來,一個小小侍衛還有這等手藝。
她若知曉那甜酒是西域進貢的玫瑰醉,滿宮也止得數壇,就不會這樣吃驚了。
采青一面為她将濕透的裏衣換下,一面抱怨道:“姑娘還說嘴呢,方才若再貪杯些,恐怕得醉成爛泥,不知怎麽樣好。”
郭暖笑道:“怕什麽,橫豎他是個正人君子,能将我怎麽着。”
采青心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那商侍衛打的什麽主意?來路不明,又神神秘秘的,沒的叫人疑心。
只是小姐對他的好感顯而易見,采青也不好說什麽,只能暗自腹诽罷了。
郭暖卻還惦記着今日得到的禮物,“那花呢?”
本來就有些發蔫,若不及時處理,恐怕明日便枯萎了。
采青朝紅木桌上努努嘴,“水盆裏放着呢。”
原本回來路上她想扔掉,哪知小姐死死攥在手裏,實在沒法子。
郭暖親自找了個薄地彩繪花瓶,換上淨水,将滿天星插上去,遠遠望去,恰如一副古畫般,可惜沒找着福泉說的高明畫師,這樣好的意象可惜了。
采青莫名有些悚然,小聲道:“姑娘,太後娘娘問起該怎麽說呢?”
本來與男子私會就屬大忌,還堂而皇之地将罪證帶回,生怕不被浸豬籠呢。
郭暖不以為然,“怕什麽,就說是我自己采摘的。”
采青心說這理由可不怎麽可信,姑娘秉性古怪,又不像尋常女兒家那樣愛些花兒朵兒的,太後娘娘日日瞧在眼裏,怎麽會看不出來?
只是姑娘看似好說話,一旦決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旁人也不好十分置喙。
采青只謹慎地問道:“這商侍衛……姑娘莫非對他改了主意麽?”
郭暖知道她擔憂什麽,斂眉道:“放心,我知道輕重。”
只是在追逐後位外,她卻忍不住貪戀起這人給她的一點好,倘若後半輩子都注定要困鎖在紅牆之內,還不許她留下一點值得紀念的回憶麽?
如這花香,如這美酒,如同……這個人。
郭暖仍舊在建章宮當差,盡管勞動量并未減輕,她卻不像前幾日那樣埋怨了,仿佛多了塊定心石,讓她能更好地集中精力。
彭城公主卻沒她這般涵養,連着幾日當牛做馬,将這位金枝玉葉的耐性幾乎消磨殆盡。她要歌舞,要宴樂,而非終日待在那間藥氣缭繞的小屋裏,伺候一個連床都下不來的老女人。
挑了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彭城公主親自頒下請帖,邀請幾個世家出身的手帕交一同來宮中賞花,美其名曰戲彩娛親。
她這樣胡鬧,郭太後自然由得她,反正壞的是鄭家人的名聲——兩位母後都卧床不起,她倒有心思招人玩樂,也不怕笑掉大牙。
眼看郭暖要留下侍奉,郭太後道:“你不是還要服侍陛下?去罷,不必顧慮哀家。”
郭暖笑道:“陛下也給我告了半天假。”
不得不說皇帝這點還是挺有人情味的,也可能不想一個人當惡人。
“那就更不必守在哀家宮裏,外頭天朗氣清,你也該出去松散松散,萬一讓人占了先機可怎麽好?”郭太後還是挺有遠見的,彭城公主此舉未必旨在游戲,沒準是看阿暖在禦前風光,特意找個人來分她的寵,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郭暖覺得姑母太過多疑,然而郭鄭兩家勢成水火,她也只能防患于未然,出去看看究竟再說。
貴女們盡管學問有參差,然而在勤謹奉上這件事是有志一同的,說是賞花,倒像是賞人,一個個都穿上最搶眼的衣裳,花團錦簇,争奇鬥豔,可把禦花園中的百花都給比下去了。
然而最引人注意的卻還是郭暖,并非她穿的衣裳多麽出奇,而在于她手上牽着的物事——赫然還是那只大鵝。
彭城公主先前的倒黴事跡仍歷歷在目,衆貴女齊齊後退一射之地,生怕也被濺上一腳鵝糞。
她們可沒福氣到國庫裏挑揀,髒了都沒處收拾。
唯獨鄭流雲向來端莊大方,再怎麽內讧,面上也還是客客氣氣的,“郭姑娘,你也來了。”
兩人各自福了福神,郭暖便看向一旁站着的趙蘭茵,“趙姑娘,好巧,又見面了。”
比起博望侯府上的神采飛揚,此刻的趙蘭茵活像老了十歲,施了再多脂粉,也還蓋不住眼角的憔悴之色,看來那樁婚事對她的打擊真的很大。
可惜彭城公主未知內情,還以為兩家結親是好事,居然親親熱熱地給她也發了請帖。
趙蘭茵又怎麽能不從命呢?
如今她望着生平兩個最為痛恨的人,只覺得牙關都有些發酸,若非鄭流雲巧言令色,哄得她與之合謀,她也不會昏了頭引郭暖到湖邊去;
若非郭暖臨時來個禍水東引,她也不會掉落湖中,白白讓鄭斌得了英雄救美之名。
如今婚期在即,她卻日複一日地枯槁,都是這些人害的!
趙蘭茵定了定神,強笑道:“木已成舟,郭姐姐莫拿我取笑了,往後咱們也沒多少說話的機會,趁今日得閑,不妨再談談心罷。”
看樣子竟是默許了這樁親事。
也是,不認命又能怎麽樣呢?鄭流雲驀然有些兔死狐悲,她本來并不想得罪趙家,當日之事委實出于意外,經過鄭太後一番教誨,鄭流雲知曉,如今最要緊是化幹戈為玉帛,利用好這門親事,也好為她将來後位鋪路。
鄭流雲低低說道:“蘭茵妹妹,我三哥你也見過了,容貌不錯,談吐也還過得去,你若嫌他官階稍低,我再請姑母為他尋個體面些的差事就是了,至于聘禮更是好說……”
忽一眼瞥見郭暖支着耳朵,仿佛在偷聽,鄭流雲不悅道:“蘭茵妹妹,我要去更衣,你來麽?”
自然是借着如廁之機方便說些體己話。
郭暖立刻道:“我也去!”
鄭流雲皺起眉頭,“你又摻和什麽熱鬧?”
郭暖理直氣壯,“就不許我喝多了茶飲?茅房是你家建的?”
她這樣粗俗,卻讓鄭流雲無言以對,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趙蘭茵卻神色自若,“一齊去罷,這也沒什麽。”
郭暖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經歷那事後,這女子仿佛更沉靜了。
真叫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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