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秘藥 倘要陛下心悅與你,非此不可
皇宮裏的淨房雖不至于金碧輝煌,但也裝飾雅潔,陳設幹淨。
只因這一帶抱廈挨着涼亭,雖初夏仍有些冷飕飕的,陰濕得很。
鄭流雲本來并非為小解,只是想找個方便說話的地方,哪知郭暖旁若無人地在那兒放水,嘴裏還念念有詞,鄭流雲實在忍無可忍,“你就不能清淨點麽?”
郭暖臉不紅心不跳,“這是淨房,自然該做淨房該做的事,你為什麽占着茅坑不拉屎?”
這女子真是……真是!鄭流雲氣急敗壞,好在屋內本來有一處屏風,她便拉着趙蘭茵躲到屏風後,兩人密密地商量起來。
郭暖努力支起耳朵,然而交談的聲音極為微弱,跟蚊子嗡嗡一般,勉強也只聽得出“聘禮”“嫁妝”什麽的。
看來鄭家這回倒是慷慨。
不知過了多久,趙蘭茵面帶微笑地出來,屏風後的鄭流雲仿佛也跟着松口氣。
莫非兩人已達成一致?
眼看她就要出去,郭暖驀地将她喚住,緊緊盯着對面,“我若是你,絕不肯纡尊将就。”
趙蘭茵回給她冷漠的一瞥,“你又不是我,怎知我的難處?”
身為戶部尚書的女兒,一飲一啄,離開這個身份,她什麽也不是。
“我可沒叫你逃婚,”郭暖輕輕笑道,“可是不想成親的法子也多的是,譬如,新郎官失腳跌進溝渠裏呢?或者幹脆腿斷了呢?尚書大人再怎麽守信,也不能把女兒往火坑裏推。”
趙蘭茵震了震,顯然并未從這些方面考慮問題。
不過對面畢竟是郭家的人,這話可行與否還得打個折扣,趙蘭茵只淡淡向她施了一禮,便掩上門出去。
鄭流雲從屏風後出來,氣得眼冒綠光,當着她的面都敢挑撥離間,這郭暖的腦子到底怎麽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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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暖并不介意被她聽見,“回頭讓你三哥仔細些,保不齊有人要他變成殘廢,看在他幫我鏟了好些天鵝糞的份上,這算是本姑娘對他的忠告。”
鄭流雲都氣笑了,“并不勞你費心,我三哥自會保重。”
對趙蘭茵就出些馊主意,如今又跑來她跟前上眼藥,以為如此就能破壞趙鄭兩家的結盟麽?她就不信趙家會舍得那些聘禮,就是趙蘭茵自己,再找也未必能找到更好的,不趁如今多撈點甜頭,就為了逞一時意氣?
鄭流雲懶得與她口舌争執,正準備推門出來,哪知那門闩卻仿佛被焊在牆上一般,使勁也拉不開。
莫非被反鎖了?鄭流雲勃然變色。
然而這還不算完,四壁盡是些窸窸窣窣的響動,鄭流雲放眼望去,便看到密密麻麻許多黑影向這邊爬來——許是從涼亭裏過來的,原本藏在石板縫間,不知被什麽東西吸引,露了真身。
她忽然想起,那會子趙蘭茵進屋時右臂掣動了一下,必是那時撒下的香餌,引來這些蟲豸。
郭暖微笑道:“現在你還認為她滿意這樁婚事麽?”
鄭流雲牙關打顫,幾乎暈倒,她居然又一次被人耍了,在她以為自己已經勝券在握的時候。
求助般看向身旁,鄭流雲努力振作精神,“你怎麽不怕?”
莫忘了,她倆一齊被鎖在這間屋子裏,她出不去,郭暖也出不去。
郭暖抱起窗臺上那只大鵝,愛憐地摸了摸它後頸上的羽毛,溫柔道:“好孩子,該你立功的時候到了。”
鄭流雲:……這女子莫非懂妖法?
侍衛們破門而入時,那鄭家姑娘已成了一灘爛泥,郭家姑娘倒還精神抖擻。
郭暖平靜地吩咐道:“扶她回壽康宮罷,對了,最好再找個精通蟲豸咬傷的大夫,看看是否無虞。”
方才隐約看到一條蜈蚣從房梁上掉下來,不知咬沒咬着鄭流雲,無論如何,還是謹慎些好。
侍衛們稀裏糊塗,“哪來的蟲豸?”
他們瞧着倒是好得很,只除了些淡黃的粉末嵌在地板縫裏。
郭暖拍了拍大鵝的肚子,含笑道:“在這兒呢。”
衆侍衛:……
一場意外就這樣無疾而終,不過鄭流雲所受的驚吓可不小,聽說臉都白了,晚膳更是原封不動地端了出來——看到過那樣惡心的場面,她怎麽還吃得下?
郭暖則是一以貫之的好胃口,天大地大礙不着吃飯事大,盡管用過晚膳,但裝零食的顯然是另一個胃。
她接過商陸遞來的五香明蝦幹,啃得津津有味,經過晾曬的蝦肉結實而有嚼勁,色澤又粉紅如櫻花瓣,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是你親自釣的嗎?”
陸鳴镝微不可見的點頭,雖然不是他動手,但也是他指揮宮人們幹的,反正禦湖裏的鮮蝦蟹不少,撈一撈夠吃上半年的。
郭暖喟嘆道:“還是你日子過得清閑,我就不能夠。”
皇帝簡直是無良資本家,把女人當男人用,把男人當牲口用,她本來覺得自己夠辛苦了,可看看福泉一天到晚忙得腳不沾地的模樣,就覺得皇帝對自己還算厚道——當然,福泉也不算真正的男人,可能皇帝本來就拿他當牲口。
陸鳴镝:……
再說下去恐怕聖明不保,忙岔開話題,“聽聞前幾日你在禦花園遇到麻煩?”
當日他雖然沒去,過後也隐約聽見些風聲,只是彭城公主最重面子,她自己的賞花宴出了事,寧可“胳膊折在袖裏”,也不許一字外傳。既然并無人員傷亡,皇帝也不便追究。
郭暖撲哧一笑,“這才叫自作自受。”
趙蘭茵大概本來就想給她和鄭流雲一個教訓,才故意向她們表示親厚,鄭流雲居然傻乎乎地信了,可見當局者迷這句話真是不錯。
如今鄭流雲吃了虧,想必心裏正窩着火呢,不曉得會怎樣報複趙家,當然,這也不關郭暖的事,只要坐山觀虎鬥就行了。
“……最有意思的是,那鄭流雲額上被蜈蚣叮了個口子,本來無礙,用些藥就沒事了,她卻不知從哪聽來的謠言,以為用藥會使臉上留疤,打算硬挺過去,等雞叫頭遍便可自然康複,如今腫得都有指甲蓋那麽大了,你聽聽好不好笑?”
郭暖簡直樂不可支,再想不到鄭流雲一個有名的才女會這樣迷信,大約也是愛美之心太重,只是她又哪裏曉得,留不留疤只與各人體質有關,縱使疼上一宿,也無非白做些無用功罷了。
陸鳴镝見她咬着半截蝦肉前仰後合,不自覺地伸手,替她抹去唇邊沾染的胡椒粉的微粒。
郭暖僵了僵,上次他碰她臉時她還沒多想,可自從商陸當面向她表明心跡後,兩人之間的關系就不那麽明朗了,像多了層無形的窗戶紙。
郭暖不打算拆穿這樣暧昧氣氛,她舍不得這段友誼——盡管是她單方面所以為的——便只讪讪道:“我聽說蜈蚣剝去外殼,裏頭的肉質和蝦肉一般雪白剔透,可有此事?”
至少射雕英雄傳裏是這麽寫的,洪七公做的那道蜈蚣宴就曾令年少時候的她口水大發,以至于當她看到滿屋子亂爬的蟲豸時,心裏着實有些蠢蠢欲動。
但考慮到衛生狀況,還是遺憾打消念頭,于是都成了大白鵝的口糧。
陸鳴镝覺得這姑娘的奇思妙想真是驚人,微微笑道:“當然不會,那蜈蚣也就是個空殼,身無二兩肉,指望靠它果腹,還不如多做會白日夢呢。”
郭暖就覺得自己又犯蠢了,她平時明明挺聰慧的——也可能是姑母常誇她,讓她有些自信爆棚,怎麽當着商陸的面就屢見笨拙呢?
她從香囊裏掏出幾枚金紐扣來,認真放到他手裏,“這個你收下。”
怕對方拒絕,又忙說道:“我知道你是不愛金銀的,也不是叫你揮霍,縫在衣裳裏,好歹能作應急之需,只當是你這些日子贈我東西的還禮。”
又送花,又送吃的,想想還真是過意不去——郭暖自動忽略了紐扣的象征意義,只把它當成禮尚往來的表示。
陸鳴镝望着她坦蕩中略顯羞澀的神情,眉心不自覺地舒展開來,他将禮物收進懷中,溫聲道:“你哪來許多銀錢?”
似是怕她太過破費。
郭暖眉飛色舞,“放心,這回可不用一分一厘,都是人家上供的。”
卻原來因她救了鄭流雲一命,鄭家不得不“感恩戴德”,這段時日陸續送了許多酬禮來,彭城公主因賞花宴由她而起,又是鄭流雲的表姐,愈發得攬起責任,送給郭暖的綢緞布匹就有百斤之多,郭暖自己都穿不完,幹脆拿去變賣,那金紐扣便是因此而來。
陸鳴镝心想,這回可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了。
壽康宮中,鄭流雲正在攬鏡自照,原本秀美的臉龐因着連日寝食不寧,着實有些花容憔悴,原本指甲蓋大小的傷處如今縮成了黃豆般的水泡,疼倒是不怎麽疼,可明晃晃杵在那裏也甚是礙眼。
彭城公主甚覺內疚,“流雲,倒是我害了你。”
一面又恨恨道:“早知那趙蘭茵如此睚眦必報,就不該請她過來,回頭我必出這口惡氣!”
鄭流雲忙道:“表姐,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罷。”
她倒不是真這般寬容,只是本就為着容貌的事提心吊膽,這一鬧豈非人人皆知了?再者,趙蘭茵為何報複,她亦是心知肚明,如若鬧開,恐怕趙蘭茵會說出許多不當說的話來,那就更得不償失。
鄭流雲嘆道:“原是我福薄多舛,入宮至今,連面聖都沒幾回,想來陛下早忘了我這麽個人了。”
如今受了傷,也不知能不能好,萬一留下疤痕……她距離皇後之位無疑更加渺茫。
彭城公主見她這樣自怨自艾,愈覺痛惜,又生怕她起拙志,忙道:“你莫灰心,總會有辦法的,陛下也并非貪圖美色之人。”
可若非如此,那郭氏女為何能在禦前如魚得水,不就仗着一副好臉麽?
彭城公主自己都覺這話缺乏說服力,蹙眉良久,終是拿定主意,“流雲,時不我待,咱們不能同郭家這麽僵持下去了。”
鄭流雲遲疑道:“表姐的意思……”
彭城公主附耳低低說了幾句,又凝神道:“我有一物,可使人情動不能自持,倘要陛下心悅與你,非此不可。”
這辦法其實她月前就已提過,只是那時候的鄭流雲決計不肯接受,她好歹是名門仕宦之後,怎能不顧名節以身邀寵?即便成功,也不過贻笑大方。
然而如今的她,又有何資本與郭暖争競?鄭流雲擡眼望向鏡中,她始終不肯承認自己容貌上的欠缺,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哪怕沒有這道傷,她跟郭暖也是雲泥之別。
最終她也只能成為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種人,用下作鄙薄的手段取勝。
鄭流雲緩緩點頭,眼睛一酸,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