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對飲 一杯下肚,臉上已泛起嫣紅之色,……
“別在外頭耗着了,有地方避雨麽?”郭暖擎着傘甚是費力,她這個人向來缺乏詩意,景致再好,讓她幹巴巴地站着賞雨也是不成的。
陸鳴镝便引她到老槐樹旁的一幢小屋去,那裏挨着孔雀圍欄,郭暖本來擔心會有禽鳥特別的氣味,然則踏進去一瞧,卻是屋舍雅潔,窗明幾淨,好一個世外桃源所在。
“看不出來,你一個大男人還挺勤快的。”郭暖啧聲。
陸鳴镝淡淡道:“常來常往,自然得收拾幹淨。”
在更小的時候,這裏甚至是個隐秘的避風港,兄弟們笑話他是沒娘的孩子,每每受了閑氣,又不能當着面哭,唯有躲起來疏散一下心事——鄭太後是不會安慰他的,她告誡他最多的無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日後熬出頭了,自然有揚眉吐氣的時候。
只是,對一個未足十歲的稚童而言,哪裏懂得那些深奧的道理?他甚至不必養母為自己出氣,只要她肯将他摟在懷裏,柔聲安慰幾句,這便夠了。
收回心神,陸鳴镝望着對面道:“似你見慣了好東西,大約看不上這塊小地方。”
“不會呀,我覺得挺好。”郭暖甚至自來熟從角落裏搬了兩個草氈,那石凳雖然平整,無奈又冷又硬,屁股坐上去總覺硌得慌。
“快快,給我瞧瞧你今日帶了什麽酒?”郭暖性子急,一坐定便想起吃喝來,她還特意帶了一種自己調配的漱口水,加了桂葉和青梅,喝完之後漱漱口,保準聞不出半點酒味來。
“你倒足智多謀。”陸鳴镝大概本想說詭計多端,臨時記起這女子分外記仇,犯不上得罪她,才險險改了口。
郭暖見他拿出的并非那個扁扁的革囊,而是整整一個銅壺,愈發喜出望外,“這下可以盡情喝個夠了!”
她竟對他半點不防備……該說這女孩子心眼實,還是腦瓜子太傻?陸鳴镝将酒壺擡上桌面,先給她斟了一杯——當然是郭暖自備的酒器,她覺得這種橙紅色的葡萄酒就得盛在玻璃杯才好看,因此将郭太後的私藏偷了出來,過後擦幹淨放回去就是了。
郭暖美滋滋地正要暢飲,忽然想起,下酒菜忘帶了。
偏趕上那會子下雨急着出門,卻把那包芙蓉蝦忘在抽屜裏。
郭暖蹙眉,“采青,趁這會兒雨勢不大,你去幫我取來。”
留小姐跟這人獨處?采青訝然,這叫她怎麽能放心?
郭暖已是不耐煩,“還不快去?”
小姐的脾氣急起來也是很要命的……采青不敢違拗,又見那人低垂着眉眼,一副事不關己模樣,料想他也沒膽子冒犯,遂咬一咬牙,戴着鬥篷轉身出去。
陸鳴镝這時卻變戲法般從桌子底下掏出一包東西來,有蒸熟的芙蓉蝦,腌蟹幹,以及一大捧顏色金黃香辣可口的燈影牛肉絲。
“怎麽你竟備的有?”郭暖臉上都快樂開花了,旋即浮現警惕,“你故意将采青支開?”
陸鳴镝并不否認,“不如此,又怎能和你說些體己話?”
又來了,這人仿佛不懂得看氣氛,她不是明白表示過麽?竟這般百折不撓。再鬧下去,恐怕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然而他執意如此,郭暖只能擺出側耳聆聽的架勢,更何況還有美食的俘虜。她無奈敲着桌子,“想問什麽?只管說吧。”
陸鳴镝望着那兩截蔥白的指頭,“你執意非進宮不可麽?”
果然還是為這件事。郭暖默然,“是。”
她不想給他無謂的希望,那樣對彼此都非善舉。
商陸沉默一瞬,“哪怕為了我,你也不能改變心意?”
他不想對她闡述進宮的種種弊端,只是坦白地将一顆心剖給她看——作為一個侍衛,他僅有的底氣也只在此。
郭暖無端有些躁郁,她固然知道商陸對自己的心思,甚至她也有着一份好感,但,這跟她要不要嫁他是兩碼事。
“哪怕我不認得陛下,哪怕我不是郭家的女兒,你我也不可能在一起,你到底明不明白,光靠感情是無法維持生計的,如今我們能時不時碰面,還能一起把酒言歡,皆因這層身份帶來的便利。可我若是斷絕父母親族來嫁你,你有想過今後的日子麽?”
鄭斌好歹還有個顯赫的出身,還有宗族帶給他的資本,可商陸只是個無名無姓的底層侍衛,郭暖光是想想日後家徒四壁的景象就覺頭皮發麻,連養活自己都難,怎麽還能養她?而在這個時代,女子不但缺乏謀生之計,甚至連抛頭露面都會淪為笑話。
沒有物質的愛情只能是一盤散沙。
郭暖自嘲地笑了笑,“你既非文采斐然的司馬相如,我也做不了當垆賣酒的文君,你我注定只能相忘于江湖。”
說罷舉杯滿飲,這回有了經驗,倒是沒被嗆着。只是一杯下肚,臉上已泛起嫣紅之色,像被露水沾濕的芙蕖花。
陸鳴镝有一瞬間的失神,旋即亦推杯換盞,與她對飲。
采青本來想拿了東西便趕緊走人的,哪知郭太後那會子恰好起身,不得已,只得藏身在窗臺下。
郭太後晌午多睡了半個時辰,這會子反而不那麽困頓,皺眉道:“阿暖怎歇得這樣早?還不到亥時呢。”
侍女陪笑道:“大約服侍陛下太過辛苦罷,姑娘素來嬌生慣養,頭一回當此差事,難免有些勞神費力。”
郭太後嘆道:“是哀家太過苛刻,讓她一個女孩子背負光耀家族的重擔,卻忘了她本該是在父母膝下盡情享樂的年紀。”
這麽說着倒有些傷感起來,便想進去看看侄女,彌補近來因裝病導致的疏于關懷。
耳聽得腳步聲漸近,采青的心提到嗓子眼,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得利索地脫下外裳,鑽進被中去——幸好她身量與小姐相仿佛,乍一看倒無甚分別。
郭太後到了門口卻又駐足,“罷了,阿暖若是已經睡熟,哀家進去豈非打擾了她?咦,怎麽不見采青?”
侍女忙笑道:“您忘了小姐帶回來那一群鵝?這會子下大雨,生怕它們給淋濕了,特意讓采青去看看籠門關得嚴不嚴呢。”
郭太後擰眉道:“人沒出事就好,何必理會那些畜生?”
不過阿暖的脾氣就是這樣,愛者視如珍寶,惡者如見糞土,這樣愛憎分明,日後可不知如何在後宮裏過下去。
服侍郭太後上了床,那侍女折返回來,采青急忙迎上前,“方才勞姐姐幫我隐瞞。”
便欲跪下磕頭,侍女忙攔住,又嗔道:“罷了,我也折煞不起,只是你也忒糊塗,什麽日子還放姑娘出去?幸虧太後最近精神不大好,趕上她老人家發威,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采青苦着臉,“你也知道小姐的脾氣,我哪裏做得了主?”
“罷了罷了,我能幫你一回,未必幫得了第二回 ,你自個留神些吧。”
采青再度施禮,便欲将姑娘尋回來,侍女卻道:“太後娘娘才喝完湯藥,恐怕得過會子才能入眠,勞煩你待會再去,否則鬧出動靜娘娘知覺,連我也逃不了幹系。”
采青只得躺回閨房裝睡,一顆心七上八下,那商侍衛看起來并非色-欲熏心之人,但酒酣情熱之時,誰又顧得了許多呢?
只盼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此時上林苑中,一壺酒已去了大半。
郭暖其實喝得不多,但是她酒量本就不濟,又是頭一遭這樣縱情暢飲——上回只能算淺嘗辄止——三五杯酒下肚,臉上已是赤霞滿天,連酒杯都抓不穩了。
陸鳴镝則有些神志恍惚,努力睜着兩眼,眼前仍顯出重影來,這狀況可不對頭,從前在軍中時,一頓痛飲八大碗也是有的,那還是度數頂高的烈酒,遠非壺中甜滋滋的果酒可比。
到底怎麽回事?
郭暖看他醉得比自己還快,卻是忍不住笑出聲來,東倒西歪地起身,踉踉跄跄撲到他跟前道:“還以為你酒量多好,誰知淨是吹牛,你還對我撒過哪些謊?”
陸鳴镝勉強将她攙住,然而腳下卻晃得厲害,郭暖趁勢抱住他的脖子,肌膚相貼,更令他那處滾燙無比,如同着了火般,綿綿地向周身蔓延開去。
他忽然想起從前聽聞的那些宮中陰私,不知是何人手筆,又意欲何在?按理不該有人知曉他此次的密會。
這藥發作如此之劇,若等理智焚盡,後果恐怕不堪設想。為今之計,只能請禦醫過來。
此時他也顧不得身份不身份了,只能盡力将她推開,以免鑄成大錯。
那女孩子卻忽然垂淚,仿佛很失望他這樣的舉動,抽抽噎噎道:“你不要我了,你剛剛還說喜歡我呢。”
陸鳴镝:……他是說過,可被拒絕的不也是他麽?
正躊躇如何安慰,兩片又甜又軟的東西卻貼上來,那是她的唇,帶着芬芳酒氣與雨後的冰涼。
她還報複般地咬了兩下。
陸鳴镝覺得心底那把邪火燒得更旺了,這樣下去可不得了,待要奮力掙脫出去,那女孩子卻幽幽說道:“別離開我。”
只這一句,陸鳴镝的腳步便又頓住。他心情複雜,“我記得你說過,你我之間絕無可能,你注定是陛下的妻子。”
“是,但是現在我只想做你的女人,哪怕一次也好。”郭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大抵是酒精的刺激,讓她腦海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終于繃斷。
她不想麻木地在宮裏度過後半輩子,當一個規矩而刻板的皇後、太後、太皇太後,如果注定擺脫不了命運的桎梏,至少在她的心踏進墳墓之前,她想徹底地放縱一回。
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自己。
郭暖埋首在他頸窩裏,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哭紅的眼眶和浮腫的鼻子,還輕輕蹭了蹭,想把那些不争氣的淚水蹭掉。
她卻不知這樣的舉動對男子而言是多大的誘惑,由于藥性作用,陸鳴镝後背已滲出密密麻麻的細汗,衣衫幾乎濕透。
連聲音都低啞了些,“郭姑娘,你會後悔的。”
“那你敢不敢讓我後悔?”郭暖擡起頭來,烏黑分明的瞳孔裏映出他清晰身影,她在賭,堵這個男人的真心能大膽到何種地步。
她需要這樣的瘋狂,不顧一切的瘋狂。這樣,她才覺得此刻的動心是值得的。
商陸給她的回應是深深含住那兩片花瓣般柔嫩的嘴唇。
郭暖抱着他的頭,近乎刻意地加深這個吻,兩人的動作都很生疏,然而在生疏之外,卻又有種非同尋常的刺激。
做壞事是能上瘾的。
商陸掐緊她的腰,郭暖被親得喘不過氣來,只能笨拙地敲了一下他的頭,“到那邊氈褥上去。”
商陸有些遲疑,那可不是什麽好料子,甚至有些舊了。
郭暖快被氣笑了,“你這個傻瓜,現在還要鋪床疊被麽?我看你不像個侍衛,倒像個婆婆媽媽的內宦。”
正是這句評語将商陸給惹惱了,他陰沉着臉,徑直抱着郭暖到那塊熊皮褥子上去。
接下來,他身體力行地讓她體驗了一番什麽叫真男人。
雨勢越發大了,淅淅瀝瀝打在蕉葉上,如同一曲金戈鐵馬的戰歌。
圍欄裏的孔雀悠閑踱着步子,渾然未聽見旁邊屋舍裏的铿锵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