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月信 采青,我上個月月事是什麽時候?……

建章宮少了個宮女,看似小事一樁,對宮裏的許多人而言卻不啻于軒然大浪。

郭太後自不消說,從前侄女在的時候多溫馨熱鬧,隔着十裏地都能聽見她那銀鈴般的笑聲。如今人一走,無端便冷清下來,本來眼看着快入伏,這下連冰都不需用了。

競争對手一走,鄭流雲本以為是件喜事,無人與自己争奪帝寵了,然而她的處境并沒好過起來,皇帝非但不肯見人,連東西都不許送了,她精心繡制的香囊、扇套,原本只要托禦前的小太監傳個話,他們多少肯替她打點一二,如今卻一個個諱莫如深,寧可不要賞錢,也将她拒之門外。

鄭流雲不禁有些惶然,“公主,陛下這是怎麽了?”

彭城公主陰沉着臉,事實上她所受的待遇也沒高到哪兒去,鄭流雲來求她,她能求誰?

自從那日之後,皇帝便下了一道無形的禁足令,非但不許她踏進建章宮半步,連她想到哪兒消遣消遣,身後都有無數雙眼睛盯着,這是把她當賊防着?

好歹她是皇帝的姐姐,他怎能這樣對她?就算那陰陽壺的事是她有些逾矩,可還不是為他好麽?古往今來,為兄弟薦美人的公主不止她一個,怎的她就成了不忠不義之人?

鄭流雲還天天來她跟前搖尾乞憐,彭城公主實在難掩暴躁,“你這麽想知道,幹脆親自去問陛下,本宮又不是包打聽!”

天一熱難免火氣大,鄭流雲只得讪讪地給她斟了杯涼茶,“公主消消氣。”

彭城公主一飲而盡,用力揮着團扇,吹得鬓發亂飛,“本宮總覺着還是跟那陰陽壺有關,到底陛下當晚去了哪兒?見過何人?何以竟沒有半點風聲透出,也是怪事。”

鄭流雲心下亦有些發酸,縱使她為了家族才想做這個皇後,可任何正值妙齡的女孩子,誰不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專寵一人,恩愛無間?如今讓個無名無姓的賤婢拔了頭籌,實在屈辱。

她更有一層疑窦,“郭暖匆匆離宮,難不成也跟此事有關?”

彭城公主嗤道:“你以為她是你?她那樣傲慢的性子,必定不肯以身侍人、委曲求全,真要是陛下臨幸了她,此刻老早嚷嚷開了,怎會悄無聲息地回家去?”

鄭流雲不由得臉紅,亦有些惱火,彭城公主此語無疑嫌她下賤無德——這人還和小時候一樣脾氣!難道她還是伴讀,還得跟在她身後端茶遞水麽?

等來日她當上皇後,總得讓這位貴人瞧瞧厲害。鄭流雲定一定神,“不管郭家是怎麽想的,如今她肯退出,對咱們便是個機會,公主,咱們也該打算起來了。”

彭城公主敷衍地點頭,“母後那頭我來勸說,可你自己分內的事也應做好。還有鄭斌跟趙家的婚事,這段時日好歹将他盯緊些,別又鬧出什麽亂子,新娘子可是不等人的。”

總算她們還是同一陣線。鄭流雲微笑道:“這個自然。”

郭暖自從回到家,便重新過上混吃等死的生活,每日睡到太陽曬屁股才起,晚上卻又點燈熬油地費精神——她請二哥幫她從集市上買來許多話本子,都是些跌宕起伏狗血雲集的傳奇故事,郭暖看得津津有味,但是萬氏不喜女兒讀這些雜書,郭暖只能瞞着她偷偷地看。

她如今腦中亂極,又不願分神去想宮中的事,只能借助于這些消遣。

若非郭放提起,她都快忘了趙蘭茵是鄭斌的未婚妻。

郭放說起來倒是挺豔羨的,“……這小子真是撞大運,本來一個遠房的混不吝,偶然跟鄭家連了宗,就被接到京城來,不但當上侍衛,還結了這麽一門好親,新娘子聽說是趙尚書家的嫡出女兒,生得花容月貌,豔麗非凡,真真打着燈籠都遇不上這樣的好運氣,前兒我見他時,他還滿嘴胡吣,說什麽那趙小姐對他一見鐘情,非君不嫁,真真笑掉大牙!”

郭暖随口問道:“你在哪兒遇見他的?”

郭放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郭暖恍然,“好啊,你竟敢賭錢!我得告訴娘去。”

說罷便要從榻上下來。

郭放忙作揖央求,“好妹妹,我再不敢了,求你饒過我這回,大不了,我贏的錢都給你行了罷?”

郭暖不屑,“你能贏幾個大錢?”

然而等郭放将荷包翻出來一瞧,竟真不少,光十兩重的銀錠就有三四個,更別提其他散碎銀子。

要知鄭斌也是個窮鬼,驢糞蛋子外面光,他能去的賭場也絕非那種一擲千金的豪賭。郭放能贏來幾十兩銀子便很了不起了。

然而郭暖仍是眉立,“你自以為初生牛犢不怕虎,殊不知賭場裏的人精着呢,先少少地施舍你些甜頭,哄你上套,漸漸瘾越來越大,不可自制,先當衣裳,再當首飾,到最後傾家蕩産都不無可能,他們可是不做賠本生意的!”

郭放聽得入神,“妹妹,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當然是從書上看來的。”郭暖叩了叩他腦門,在家她雖然年紀最小,然而地位卓然,人人都将她當寶貝,連親哥哥也沒法擺架子,“哪像你成日裏左耳進右耳出,先生教你都氣飽了。”

哪種書還會講這些?郭放心內嘀咕,不過妹妹總不至于撒謊騙他,遂還是老老實實認錯,表示會痛改前非。

郭暖又逼着他發誓,日後如若再犯,就天打五雷轟,不得超生。

“這麽狠?”郭放都被驚着了,可瞧見妹妹嚴肅沉痛的臉色,遂還是咬了咬牙,舉手向天,認真起了個誓。

郭暖這才滿意,“銀子呢,我也不要你的,你拿去集市上再給我買些話本子來罷,先前的都翻膩了,還有糖人、糖畫、糖葫蘆什麽的,若有新鮮奇趣,也只管帶回來。”

郭放雞啄米似地點頭,心想妹妹比娘還可怕,娘好歹是恩威并施,妹妹發號施令的時候卻笑得賊甜,叫人沒法子拒絕——不曉得将來哪位夫婿能有此福氣,娶上這麽一位如意嬌妻。

眼看郭放要走,郭暖又将他叫住,“對了,我還有一事想同你商議。”

遂附耳過去,低低說了幾句。

郭放這下可真有點頭皮發麻了,他以為自家小妹至多不過貪玩了些,哪知一次比一次更叫人大開眼界,“你讓我打斷鄭斌的腿?”

“很難嗎?”郭暖滿眼無辜,她覺得比打死已經寬容多了。

事情明擺着,鄭家希望借助這樁婚事修複關系,并讓趙家及趙家派系站到自己這邊,以此促成立鄭氏女為後。

但,若是這個關口鄭斌出事了呢?趙蘭茵上回的表現已經證明她對婚事滿不情願,她連毒蟲都敢引來,倘未婚夫出了事,鄭家人一定會疑心到她頭上。如此一來,這兩家必将勢同水火。

郭暖本來想的是将鄭斌打死,後又覺得到底是一條人命,便改為打殘,反正死人跟瘸子對趙家都沒分別。

但她沒想到郭放會不接受,這位好二哥撥浪鼓似地搖頭,“不行不行,我怎能視人命如草芥?”

對一個有着大好前程的年青人來說,毀了他的雙腿,便等于毀掉他的後半輩子。

郭暖頗覺無語,“他本就不是什麽好人。”

郭放義正辭嚴道:“那也有律例來治罪他,再不濟,天公有眼,必不會讓他逍遙法外的。”他拍了拍郭暖的肩膀,憐惜地道:“妹妹,京城居大不易,可你得相信,父親、大哥還有我都會保護你的,你實在無須過于憂慮。”

郭暖心想她大哥才沒這般死腦筋,小時候還是大哥帶她翻牆爬樹,偷偷練習騎馬射箭的,包括洑水也是他教,大哥的宗旨就一條,戰場上刀劍無眼,但無論如何,保命之道是不嫌多的。郭暖雖是個女孩子,這些手段學了總比不學好。

倒是這位二哥,看着一副風流公子的相貌,內心卻是個傻白甜。

郭暖無法了,她又不能親自去賭場堵人,難道就這樣放過鄭斌,放過一個大好的機會?話本子上倒是有殺手刺客之流,然而她卻不知從何處請來,那似乎不屬于這個時代的産物,她所處的環境到底過于太平了。

郭暖百無聊賴,伸手榻邊,掏出一塊蝦肉脯來慢慢咀嚼,她出宮帶的行李不多,多少是個念想。

淡粉色的肉幹被唾液沾濕,令她想起那夜枝頭搖搖欲墜的花朵,她臉上微熱,扭頭望向窗外去。

采青便有些納悶,小姐素來最嘴饞的,客人們送的點心很少能過夜,然而這一包東西已經快吃上半月了。

“有那麽好吃麽?”采青笑道,“小姐如若喜歡,再找他要些便是了,大不了用錢買。”

郭暖的手頓在半空,随即百無聊賴地耷拉下去,她不敢見他。按理來說女子同男子有了肌膚之親,是那女子稍稍吃虧些的,然而是她自找,他會不會因此看輕她?說不定還覺得她是個淫奔無恥的女人。

她更不敢進宮見皇帝,生怕那位英明天子會從她的神色發現異樣,她是要嫁他的呀,怎能先一步失身于人?

郭暖倒不是自慚,她沒有古人那樣高尚的情操,只是,她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更害怕禍延家族。

更別提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鄭流雲在旁邊盯着,生怕尋不出半點錯處,她倒主動送上門去?

懶洋洋地從榻上爬起,郭暖将蝦脯重新分裝好,放在陰涼透風的地方,免得受潮,又支頤沉思:“不知姑母有沒有照顧好大黃它們?”

大黃是她給其中一只鵝起的名,因為額頭有一撮醒目的黃羽。

“崔嬷嬷在呢,那些鵝好喂得很,每日按時灑些飼料就是了。”采青說完又撲哧一笑,“姑娘是不知道,前陣子您天天帶它們出去散心,那只母鵝仿佛跟上林苑一只公的對上眼了,再去時說不定能看到小鵝呢。”

家鵝跟天鵝能彼此繁衍麽?這個郭暖倒是沒想過,那麽多種類,指不定有着生殖隔離呢,又不像人同出一源。

她模糊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采青,我上個月月事是什麽時候?”

“初五。”采青熟極而流地道,她都記得牢牢的呢,何況姑娘的信期一向準得很。

可是今日都初八了。郭暖正拿着點心的手忽然沒了胃口。

這些天,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天的事,以為只要她刻意無視,便能風過無痕。

但現實卻給了她當頭棒喝,郭暖掰着指頭,數來數去,都覺得這回十分反常。

一個可怕的結論呈現在她腦海裏。

誰說朕不是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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