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鬧事 第二更

郭暖失眠了一宿,次早便對母親提出,她打算仍回宮中去。

萬氏詫道:“不是才剛回來,怎麽又要走?”

滿打滿算也只半個多月呢。

郭暖起身已用脂粉蓋去眼下的烏青,以免萬氏看出來,含笑道:“姑母的身子尚未好全,我總是不放心。”

萬氏嘆了一息,她自然知道郭太後在裝病,無非是借侍疾之名,方便外戚出入宮中的借口。

“已經決定了麽?”

郭暖鄭重點頭,思來想去也沒比這更合适的,嫁給尋常人也不見得更安全,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到最後成婚,這就得去掉半年的功夫,她的肚子可瞞不了那麽久。

宮裏卻不同,只要她能抓住機會,與皇帝共度一晚,名分上雖不太體面,但從此就可确保無虞了。

最危險的地方即是最安全的地方,反正上至皇帝,下至諸卿都防着郭家,這孩子多半不會被立為太子,想來也不至于有人疑心血統問題。

她只能破釜沉舟了。

郭暖笑道:“太後抱恙,身為母家卻不遣人探視,傳出來難免惹人閑話。”

理是這個理,只不過……萬氏深深望她一眼,“阿暖,告訴為娘,你喜歡陛下麽?”

不是願不願意,而是對這個人本身觀感如何,畢竟那是要共度一生的。

郭暖抓着衣角,努力穩住唇邊笑意,“自然,陛下是我生平所見最俊俏的男子,沒有哪個女子會不喜歡。”

說的是皇帝,可心裏想的卻是那人,這令她的神色分外柔和。

用不着假裝,她已然是個沐浴在愛河中的女孩子。

萬氏也無法了,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她自己是經歷過那一遭的,很明白沖動來臨的時候如何難以抗拒。

何況這本就是一門好親,只不過,阿暖若陷得太深,日後恐難免摧心斷腸。

可即便知曉這些隐患,前路茫茫,也只能由她自己體會。身為人母唯一所能做的,便是提供一個堅實的避風港,随時待她平安歸來。

萬氏給她理了理耳後的鬓發,溫聲道:“走之前看看你祖母,她也很思念你。”

這自然是違心之言,松鶴堂的那位老太太并非老國公爺原配,亦非大老爺生母,而是續弦,老公爺駕鶴之後,大老爺雖對繼母尊崇有加,可老太太心心念念的仍是二房——她親生的孩子。

萬氏自然知道這些,可作為一個孝順兒媳,她周全不了所有人,便只能維持表面的和睦了。

郭暖到松鶴堂時,正聽見二夫人在那搖唇鼓舌,“……依我看,暖丫頭這趟回來必有蹊跷,皇帝若對她有意,又怎舍得放她離宮?想來無非嫌她脾氣乖戾,言語輕薄,有欠持重,不是個當家的人品,這皇後之位是別肖想了,媳婦覺着,不如讓阿暄……”

話還未完,郭暖已大步邁過垂花門,“嬸娘還嫌我口舌輕薄,您這樣背後論人短長,難道就是賢婦所為?”

二夫人沒想到說壞話被人當場揭穿,臉皮不由得紫漲起來,又見郭暖半點情面都不留,她亦有些惱火,“暖丫頭,好歹你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這些話也是你聽得的?”

真不害臊。

郭暖頤然揮着團扇,“關乎我的婚事,我怎麽不能聽,難道由着嬸娘掇弄過去麽?虧得老太太明白,斷不會聽信這些閑言碎語的,是不是?”

說完便望着堂上。

郭老太太雖也嫌這便宜孫女伶牙俐齒,處處都要壓人一頭,可除了她,府裏哪還有合适的人選?二房早就不濟了,不是靠着祖宗餘蔭,再加上大房時時周濟,吃頓飽飯都難,至于暄丫頭,貌不及人,才亦有限,縱使送進宮中,封個嫔就頂天了,徒增羞辱而已。

老太太便道:“素娘,這是大房的事,你就別摻和了,回頭還是打聽打聽,哪裏能請個有本事的神醫,總如此也不是辦法。”

二老爺癱了有七八年了,連下地都難,若非如此,怎麽也能做個五品官,連累暄姐兒也只能嫁給七品主簿之子。

二夫人神色一黯,只能垂頭稱是。

眼看她眼中仍有些忿忿,郭暖忽又湊近道:“嬸娘,我看這病找大夫是不中用的,得去廟裏做幾場法事才行。”

二夫人鼻尖一顫,又怕老太太看出端倪,忙壓低聲音,“你這是何意?”

郭暖笑盈盈地揮手,趕去扇面上歇着的一只蜜蜂,“難道不是麽,當初二叔是如何堕馬的,嬸娘不是比誰都清楚?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遭了報應,可不就得消災解厄。”

當時恰逢萬氏歸寧,大老爺赴益州上任,二老爺送行,兩人的行囊都由二夫人親自打點,只是她卻料想不到,半路上驿丞會将馬匹弄錯,以致于二老爺中途堕馬,後經檢查,原是馬掌出了問題。

盡管過後二老爺堅稱是意外,并不願追究,但事情的真相如何,誰又能知道呢?

二夫人望着這女子輕描淡寫的模樣,不禁神色大變,“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郭暖淡淡道,“嬸娘自家都一團亂賬,就莫管別人家裏的閑事了。”

她竟敢威脅自己!

二夫人心中恨急,但卻并不敢發作。那日事敗之後,二房便一落千丈,她能撐着不被休,全因為她得伺候那個癱瘓不起的廢人,但,又是誰害二房變成這樣的?

她可不相信那位好大哥會不知情,大老爺靠騎射起家,換了馬匹莫非認不出來?只怕是将計就計,讓二房作繭自縛,他好獨占榮華富貴去。

如今到了下一代人,連阿暄的婚事也得被壓上一頭,明明都是郭家女兒,憑什麽就得一個天一個地?

二夫人咽下一口苦澀的唾涎,掩面匆匆離去。

這廂郭暖上前給老太太請安,待老太太進去用膳後,才随大姐郭暄出來。

郭暄不同于她的脾性,向來寡言罕語得很,仿佛活在一個自己的小世界裏,什麽人都礙不着她。就連二夫人要她來奉承老太太,為二房多讨些好處,她也只是按部就班過來點卯,從不說多餘的話。

郭暖對她是有些同情的,以前在書院裏郭暄還開朗些,衆姊妹起詩社談笑甚歡,可後來二夫人怕她在外頭把心淘野了,又說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硬逼着她在家裏做針線,漸漸的,郭暄也失去了那抹明亮的色彩。

郭暖拉着她的手,殷殷道:“暄姐姐,你告訴我一句實話,你自己想不想進宮?”

她雖然看不慣二夫人,對這個堂姊妹卻不乏感情——方才怼二夫人的話只為一時痛快,其實郭暄的相貌也是不差的,清秀可人,她比郭暖甚至膚色更白些,盡管是一種不太健康的蒼白,因為少見日光的緣故。

“你若有意,我去跟姑母說一說。”反正宮裏不缺那幾個位份,至于姊妹效仿娥皇女英,反正郭暖心裏已有了人,等這樁事了結,她便不在乎争不争寵了。

郭暄輕輕搖頭,“不用,我現在這樣就很好,爹爹如今的情況,行動離不開人,如進了宮,省親一趟都難,我怎麽能放心?不若嫁在近處,随時方便看望。”

其實她是訂過親的了,只是二夫人嫌那人門第不高,難免牢騷——但真要二夫人悔婚她也未必樂意,萬一阿暄進不了宮,這個又退了,到哪兒還能尋着更好的?

郭暖是進宮之後才知道這門親事,起初覺得不錯,那齊家也算歷代書香,出過幾名進士,将來相夫教子,好歹有點盼頭。

可是看郭暄的模樣卻仿佛有些不樂意似的。

郭暖心念一動,“我記得從前在書院……”

話還未完,外頭一陣喧嘩之音,竟像是有人上門滋事來了。

誰敢在國公府前撒野?

郭暖提着裙子出去時,來人仍吵鬧不休,“我今日非得讨個公道不可,知道郭家位高權重,行動拿錢墊人!可也不能讓我兒白白去了半條命,我就這麽一個兒子,大好前程還等着他……”

那婦人說到此處竟痛哭起來,一面捶胸頓足,一面憤怒地盯着那塊牌匾,竟是恨不得砸下來才好。

郭暖認得那擔架上的物事正是鄭斌,兩條腿蓋着白布,人也昏迷着,亦曾聽聞他父親早逝,只有個寡母,只不曾想見如此潑辣。

二夫人倒是一改往日涼薄姿态,體貼地上前将她攙起,“嫂子您別着急,有什麽話慢慢說。”

看這架勢,應該是沖着大房,可有好戲看了。

她是好熱鬧不嫌事大,那婦人卻得了意,唱作俱佳,愈發咄咄逼人,“您評評理,我兒那日去賭坊,不過贏了貴府的二公子十兩銀子,回來路上就遇見劫匪,不是貴府做的還能有誰?”

“竟有這種事?”二夫人适時地流露出驚詫神色,“願賭服輸,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害人性命呀!”

郭暖倒沒想到郭放會牽涉其中——這個倒黴催的,才發了誓,轉頭便忘得一幹二淨了。

可是眼下也不是追究的時候,總得解決問題,這婦人擺明了是來訛詐的,看準郭家豪奢,又沒個正經男人在家,軟弱可欺。

倘這回叫她如願,往後打蛇随棍上,恐怕沒個消停的時候。

郭暖定一定神,“您別急,不妨進來喝點茶,坐下慢慢說。”

婦人可不上她當,這等高門巨戶,進去了不就由着她們擺布麽?她偏要在街上鬧,吵嚷得衆人皆知,她們才肯拿出錢來安撫。

郭暖冷冷道:“随你便罷。”

信步來到擔架前——說是擔架,其實不過兩條春凳用繩索綁起,勉強可供一人起卧。

鄭斌從她過來的時候便聞見一陣馨香,隐隐身子都僵住。他對這女子着實有些懼怕,在宮裏的時候便被她呼來喝去,潑了滿身臭糞,後來博望侯府也沒讨着便宜——小姑娘看似天真無邪,心裏卻仿佛住着妖魔,鬼點子比誰都多。

早知她已經回家,他就不來了,然而此時想逃都逃不走。鄭斌唯有緊緊閉着雙目,指望蒙混過關。

郭暖向采青要了根素銀簪子,往他人中處重重戳去,鄭斌吃痛,原地來了個鹹魚挺身。

婦人怒道:“你作甚欺負我兒?”

郭暖滿臉無辜,“方才不是您說的嗎,鄭公子去了半條命,我便想試試,瞧着倒好得很呢。”

婦人啐道:“沒你這等試法!”

愛憐地抱着兒子的頭,“斌哥兒,你沒怎麽樣吧?”

郭暖認穴認得極好,力道也恰如其分,除了還殘存着的劇痛,卻連半滴血都沒出。

鄭斌也只好幹瞪眼。

郭暖笑盈盈地收起簪子,“不知鄭公子想要什麽好處?”

她居然真的願意服軟?婦人眼前一亮,鄭斌卻無端縮了縮脖頸。

隐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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