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吻 他竟敢這樣冒犯
太陽下山了。
郭暖捏着那封信不知如何是好,她以為這段時間的冷漠足以令他看清事實,但是如今瞧來,商陸卻是執拗得很——難道他還對她抱着不切實際的奢望?
她本可以不理會的,那夜的事并無人可見,諒他也沒膽子到處嚷嚷。但不知怎的,郭暖心口處悶悶的總是堵得慌,如果不排遣,她想她會憂憤而死。
還是去一趟好了,最後跟他說清楚,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以後不要再打擾彼此的生活。
采青眼看天色已晚,小姐卻又披衣起身,不禁訝道:“您往哪兒去?”
郭暖支支吾吾的。
采青頓時意會,“方才那封密函是商侍衛托人送來?”難怪呢,哪來的小太監這樣不懂規矩,直愣愣地往人身上撞。
她不免嘆道:“姑娘還要見他麽?”
雖然不知那一夜發生何事,可看姑娘回家後總是神色怔忪、耿耿不寐的,采青便知道不妙。
好容易姑娘下定決心打算承順媚上了,這人偏又來撩撥,也不知安的什麽心腸!
采青憤憤道:“奴婢去跟他說清楚。”
沒見過這樣死纏爛打的,姑娘對他有幾分好感,那原是他的福氣,怎麽癞□□還想吃起天鵝肉來?
郭暖連忙攔住,“不用,我自己去說。”
頓了頓,“我會跟他說清楚的。”
她神情堅定,看似不可動搖,然而采青還是有些擔憂,生怕那人三言兩語就把姑娘給說動了。
失愛事小,失節事大,她怎可眼睜睜看着姑娘往火坑裏跳?
可她又哪曉得,早在自己蒙在鼓中時,雷池已然越過了。
因為是去談分手的,郭暖打扮得也格外保守,夏衣之外,又加了件罩衫,衣襟上的紐子系到了最頂上,反正這會子涼風習習,倒也不怎麽熱。
一路上她都在默默盤算腹稿,該怎麽樣說才顯得婉轉些,最好能和平痛快地解決這件事——她到底身份不凡,對方卻是光腳不怕穿鞋的,逼急了對誰都沒好處。
何況,商陸又是她平生第一個為之動心的男子,無論如何,郭暖都不想破壞這份美好的回憶。
主仆倆行色匆匆,卻不巧撞上剛從壽康宮出來的鄭流雲,她不免微哂,“姐姐還真是锲而不舍,都入夜了,還往建章宮去,如此毅力,實在令人可敬可嘆。”
顯然中午的事已經傳開了,不過彤史上并無記名,似乎郭暖也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可見徒有好相貌是無用的,面對這樣水性女子,陛下又怎可能上當?
難怪鄭流雲口吻分外得意。
郭暖輕輕笑道,“但至少陛下肯留我沐浴,某些人只怕連建章宮的地磚都沒摸過呢,我倒是佩服妹妹,在我離宮那些日子,聽聞妹妹一直侍奉鄭太後榻前,未能有寸步遠離,這等孝心,實在令我自愧弗如。”
分明指她無用,大好機會都抓不住。
鄭流雲氣得吹胡子瞪眼,“別以為陛下對你說幾句好話,你就能入主中宮了,那不過是看在郭家面子。立後要的是能母儀天下,你看看自己,可有哪點當得起麽?”
看來鄭流雲的耐心也大不如前,耽擱這麽久,眼看着歲數都要大了,婚事卻仍無眉目,怎叫她不着急?
郭暖笑盈盈地道:“這天下是皇帝的,當不當得起自然由皇帝說了算,旁人再怎麽吹得天花亂墜,入不得陛下法眼,一樣也是無用的。”
“你……”鄭流雲氣結,她苦心經營才學,自是為了在輿論上占據優勢,如今被郭暖一語道破,難免有些惱羞成怒——話糙理不糙,這也正是她擔心的。
可是她憑什麽被個草包美人這般貶低?
鄭流雲待要反唇相譏,福泉卻過來了,“兩位姑娘都在,奴才可趕了個巧!”
看他從宮道來的方向,該是特意看望鄭太後的,這麽說,陛下即刻也會過來?
鄭流雲立馬轉怒為喜,“福公公,許久不見您老人家,可要進來喝杯茶?”
福泉打着哈哈,“那敢情好,郭姑娘不如一同過來?”
鄭流雲雖然不樂意,當着人面也不容她拒絕,那樣就太小氣了,只敷衍地道:“郭姑娘也一起來罷。”
但郭暖卻微笑着道:“不用,我還有事,妹妹自便罷。”
她竟這樣知情識趣,鄭流雲不禁喜上眉梢,對她的惡感也稍稍減輕了些——說起來兩人也并無仇隙,無非各為其主罷了。
不到萬不得已,犯不着撕破臉。
“那我就不勉強妹妹了。”兩人彼此施了一禮,鄭流雲便殷切地轉向福泉,“公公,快進屋裏坐罷。”
福泉望着郭暖離開的身影,不禁若有所思。
郭姑娘漏夜出行,陛下又推遲了請安的時辰,這兩者會否有何聯系呢?
郭暖踏着滿地芳草來到上林苑,湖邊依舊立着那一襲熟悉的青衫。
只是半月沒來,園中花木已相當繁盛,都快及膝蓋高了。
郭暖小心翼翼撥開那些扶疏的枝葉,以免草籽和花粉沾到衣裙上,命采青在籬笆外把守,自己且慢悠悠地往湖心去。
采青雖有些不放心,可到底慮及姑娘顏面,還是別跟去礙事的好。好在此處視野遼闊,縱有何異常,她也能看得分明。
但願姑娘真能和那人說清楚了。
昨日剛下過一場小雨,地上的泥土仍有些潮潤,郭暖本想在一塊青石上蹭掉沾染的泥巴,哪知那石頭光滑得很,溜頭溜腦就是使不上力。
還是商陸折了一支樹枝過來,看似毫無章法地戳弄幾下,繡鞋倒是幹淨不少。
郭暖有些氣悶,自己本是來跟他訣別的,哪知還得接受對方幫助,無端就顯得理虧。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不管怎樣她都得硬着頭皮說下去。
正要出聲,商陸卻先開口,“那日的芙蓉蝦還好吃麽?”
怎麽問起這個?郭暖愣了愣,茫然點頭,“挺不錯。”
商陸嘴角彎了彎,他這個人仿佛很少有情緒波動,連愉悅的時候也只是微笑。
“早知你要回家,當時就該多送些給你,也好分贈親眷。”
溫和的、泠泠如泉水般的嗓音,往日是十分悅耳的,然而此刻郭暖卻只覺得煩躁,“你能別這麽自作多情麽?我父母如何與你何幹,用得着你多事?”
“你……”商陸眉頭微微蹙起,不理解她的憤怒由何而來,只能沉默道:“我以為你會喜歡。”
來了來了,果不其然,看來自從那夜之後,他理所當然将他們看成朋友之上、戀人一般的關系。
郭暖嗤道:“孝敬丈人那是女婿該做的事,你我非親非故,很不該你來操心。”
商陸張口結舌,“但……”
顯然這種局面是他沒料到的,他以為她會來懇求他負責,或是淚水漣漣地盡訴離情,但絕非眼前這種六親不認的情況。
他做錯什麽了麽?是他變了,還是她變了?
看他這副模樣,郭暖心裏也有些酸楚,她想過好聚好散,但是事情發展成現在這樣,早已是身不由己了,難道她能告訴他,她懷了他的孩子,并打算讓這個孩子認皇帝作父?
且不提這事多少風險,換做任何一個男人,都不能輕易接受,萬一鬧将起來,不但他倆性命不保,連郭家都會受到連累。
郭暖只能橫一橫心,嗤笑道:“那晚我是喝醉了,但卻不是有心的,你無須放在心上,就當成是意外,忘了它罷,當然,我送你的那幾枚金紐扣不必返還,日後卸了差事,回老家開兩間小鋪子,娶一房賢妻,好生過日子罷。”
這是她為他所設想的最完美的結局。
商陸沉默道:“你的意思,是與我一刀兩斷?”
話說到這份上,再聽不懂的只能是傻子了,郭暖不想把場面鬧得太難堪,他畢竟是她經歷過的第一個男人,可是他再這樣執拗下去,只會帶來不好的收場。
郭暖淡淡道:“你要是嫌本錢不夠,我還可以再多給些,到底你我相識一場,不能白白委屈了你。”
這話說得就着實有些輕侮了,仿佛那日并非情投意合,只是一場嫖客與娼妓的交易——他是男娼。
商陸握緊拳頭,手背上隐約能看到鼓起的青筋,臉上更是沒了表情,唇線緊抿,如同一具僵硬的石膏像。
話說的太絕,郭暖心底也有些歉疚,她知道她刺痛了他,可若不如此,只怕他還會糾纏不放。
現在應該是徹徹底底地結束了。
郭暖理了理衣襟,“回頭我會讓采青拿銀子給你,以後也別往慈寧宮傳消息了,叫人瞧見誤會不輕。”
言盡于此,郭暖起身欲行,但,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對方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竟在吻她。
不曉得那兩片唇是何時靠過來的,只是生澀而粗魯地在她臉上肆虐,像風幹了的棉帕,刮得她肌膚生疼。
他竟敢這樣冒犯!郭暖氣急敗壞,推又推不動,眼前人簡直如石牆一般,退無可退之下,她幹脆利落地擡手,啪地給了他一耳光。
總算是令他清醒過來。商陸木然望着他,眼中一片死寂,臉上倒是瞧不出紅痕——許是皮糙肉厚慣了的。
郭暖顧不上同他周旋,整理好鬓發,便匆匆叫上采青離去。
過了許久,陸鳴镝才撕下那張人皮-面具,撫着隐隐作痛的左頰,望向湖中倒影,默然無言。
壽康宮中,福泉正說起皇帝打算這個月往行宮避暑消夏之事,以往先帝在時每常如此,皇帝亦不想改了舊例。
只是因兩位太後尚且抱病,總得問上一聲。
鄭太後便道:“哀家老了,經不起舟車勞頓,請皇帝自便罷。”
福泉讪讪道:“這……您都不去,陛下又怎好獨行?”
說完便看向床畔的鄭流雲。
鄭流雲心念一動,莫非皇帝此舉意在邀她獨處,那她可不能錯失良機。
只是鄭流雲向來矜持慣了,習慣性地低頭道:“臣女還得侍奉太後娘娘,怕是無暇……”
若真是那個意思,福泉應該會再三邀請——皇帝要俘虜佳人,不就得多費些耐心麽?
她以為這是自高身價的做法,然則福泉卻立馬嘆道:“那真是可惜了,既然鄭姑娘沒空,奴才再去慈寧宮問問。”
鄭流雲不甘地握緊手絹,這個蠢材,看不出來她是在欲擒故縱麽?這點眼力勁都沒有,虧他怎麽在禦前當差的!
好在,郭暖那蹄子比她更會惺惺作态,想來也會裝模作樣地拒絕,等福泉在那頭碰了壁,仍舊得回來找她。
鄭流雲的算盤打得很好,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郭暖竟答應了。
沒有半點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