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出行 他怎麽會來?

鄭流雲所以為的,其實是場誤會。

郭暖并非存心跟她打擂臺,那會子才從上林苑回來,正是氣怒交加,又趕上福泉前來詢問,郭暖一時口不擇言便答應了,過後才想起應該婉轉些的。

不過話已出口,也不好再收回來,只能讪讪地道:“我聽聞行宮景致極好,不想有幸一觀,陛下不嫌我麻煩就好。”

福泉忙道:“怎麽會?郭姑娘願意随行,陛下高興還來不及,就只怕太後娘娘不放心。”

郭太後無力扶額,侄女答得這樣快,她再拒絕,倒顯得煞風景,只能勉強道:“阿暖到底年紀小,還望陛下多多周全,總歸是老身一點牽挂。”

生怕皇帝會趁機占便宜。

郭暖心想,她倒是巴不得占便宜,此去至少有一個月的功夫,若皇帝仍對她心如止水,那她也無計可施了。

福泉去後,郭太後便皺起眉頭,“皇帝素來最講孝心的,如今兩宮皆抱恙在身,他怎麽還有空出游?”

言下之意,仿佛疑心他倆有何首尾。

郭暖暗道老人家的洞察力真是驚人,可惜疑心錯了對象,她将窗棂打開一條細縫,好讓藥氣透出去些,一面望着院中那株花繁葉茂的石榴樹道:“陛下的心思是最難猜的,咱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加之鄭流雲不去,對她而言恰是個機會——她一定得牢牢把握。

郭太後嘆道:“哀家只怕你無辜受屈。”

這些時日她冷眼瞧着,皇帝對阿暖總歸是有興趣的,否則不會三番五次準她出入建章宮,之所以遲遲未納入後廷,想必還是礙着郭家。倘若他只想将阿暖當成禁脔,碰了她的身子,卻又不肯給名分,那郭家未必吃虧太大了。

郭暖笑了笑,“您放心,陛下倒不是這等人。”

就算他只想偷香竊玉,她也會逼他負起責任來——宮裏至今沒個孩子,總不能連龍裔都不管了。

計議已定,采青便連同幾個侍女有條不紊收拾起東西來,雖然是借皇帝東風,她們郭家倒還不至于要靠人養活,該有的什物都須備着。

郭暖又抽空去看後院護欄裏養着的大白鵝,半個月沒來,這些別致的寵物們并不見瘦削,反而愈發膘肥體壯,聽聞慈寧宮的剩飯剩菜都進了它們肚子,又不挑食,便長成這副模樣——之前郭暖在的時候倒是少有剩的。

郭暖怕吃多了得脂肪肝——盡管鵝肝在西方算名貴的美味佳肴,她自己卻不十分熱衷,且究竟略殘忍了些——遂叮囑宮人們以後少喂些飼料。

至于鵝蛋,考慮到她如今有孕在身,正适合補充營養,郭暖便想帶些到行宮去,只是天氣熱,怕路上放壞了,躊躇之下竟是兩難。

冰鑒也裝不了許多。

福泉過來打聽時,郭暖便向他請教如何安置——當然不說是自己要吃,只說給皇帝提供幾道特色菜,怕行宮裏飲食單調,夏天本來胃口也不好。

福泉笑道:“這卻容易,馬車底下本就是挖空的,四周貯冰,中間再鋪上稻草,放幾十個應該不是問題。”

原來還有這層機關?郭暖一面驚嘆于古人的智慧,一面卻為難道:“只是臣女一向體質荏弱,怕是禁不起冷氣蒸騰……”

她其實并不畏寒,還是因為有孕的緣故,不得不仔細些。

福泉雖然嘀咕這位小姐多事,可誰叫她遠來是客,只得又去請教皇帝。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卻很寬容,“既然她畏寒,那用朕的馬車貯藏也是一樣,讓她不必擔心了。”

福泉的嘴張大得能塞下一枚鵝蛋,皇帝幾時變得這樣好說話?郭姑娘分明得寸進尺,陛下卻還當她撒嬌呢。

果然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福泉也不敢反駁,原樣把這話回過去,郭暖便高高興興托人送了一筐子鵝蛋來,上頭隐約還沾着些幹掉的鵝糞——因為清洗過後容易變質,為了延長保質期,維持原樣是最好的。

福泉一拍腦袋,都忘了跟她說皇帝有潔癖這事了,不過郭姑娘也是糊塗,這樣腌臜的東西,也好呈到禦前的?

好在皇帝眼中雖有些膈應,但并未大發雷霆,只皺起眉頭道:“擡下去罷,不必來過問朕。”

福泉雖未被責罵,但還是體貼地拿莎草紙一點點将鵝蛋上的污跡拭去,虧得他生就一雙巧手,否則若蹭破半個,郭姑娘只怕有得鬧。

為了助陛下抱得美人歸,他這把老骨頭也算拼盡全力了。

陸鳴镝在室內默默踱着步子,沉吟片刻後,叫了一名暗衛來,“明日你随朕出去,記得戴上這個。”

那暗衛在神策營排行第九,因此被稱作暗九。

暗九有些吃驚,他們這些人向來只在暗處保護皇帝,怎麽如今卻要他到明處去?

且皇帝所指的分明是一塊人皮-面具,本來宮中就無人識得他,哪裏還需要這個呢?

不過暗九自幼蒙受訓練長大,唯一的信條便只有服從命令,因此并未提出異議,只安靜地上前拾起那塊面具,敷在臉上。

轉瞬之間,鏡中人已換了副模樣。

陸鳴镝望着那張平平無奇的臉孔,眼中陰翳更深了些。

禦駕馬上要啓程了,郭暖正在床前戀戀不舍地同姑母話別,雖然京城并不算大,那行宮距離皇城也不過半天路程,但畢竟是頭一遭離開親眷身邊,郭暖多少還是有些惆悵的。

鄭流雲的到來卻打破這份惆悵。

她實在是氣急了,就因為一念之差,被郭暖給占了先機,難道這世上真是無恥之人能活得更好些?

郭暖聽見侍人傳報,神色便冷了些,她實在不想跟鄭流雲周旋,更不想給她進來的機會——正如她那次去壽康宮打聽鄭太後病情一般,鄭流雲沒準是來打聽郭太後病情的。

但令她意外的是,鄭流雲對郭太後是否真病并不關心,她在意的只是眼前這件事。

鄭流雲憤憤道:“郭暖,你一個未嫁女,就這樣貿然随男子出行,不覺得有失身份麽?”

郭暖撫摸着衣擺上的流蘇,輕笑道:“陛下可不是普通男子。”

一句話就把鄭流雲給噎住了,對方擺明了寡廉鮮恥,她又能怎麽樣?

郭暖美目流盼,“說起來,妹妹在宮裏也悶得慌罷,怎麽不想出去散散心呢?”

她倒是想,可惜人家不給機會。鄭流雲心念一動,重新轉換了一副腔調,“郭姐姐,你我到底出身世家,一舉一動皆引人矚目,縱使行的端做得正,也保不齊那幫子小人垢谇謠诼,壞了你我的清譽,倒不如……”

郭暖含笑道:“妹妹的意思,莫非想與我結伴同行麽?”

鄭流雲面紅過耳,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遂恥辱地應了聲。

郭暖嗤道:“又想占便宜,又怕傷面子,便來讓我為你牽線搭橋,你當我那麽好騙麽?”

鄭流雲不意她這樣直接戳穿自己的想法,面皮漲成豬肝顏色,“我是一片真心為你好的話,你不領情就算了,怎麽還反咬人起來?”

郭暖哼了聲,“閣下金口玉言,還是該對着陛下說去,你我皆是一樣身份的人,難道你勸不動,我就勸得動了?可笑!”

說罷,仍舊同采青收拾行李去。

鄭流雲哪料得她這般油鹽不進,好生懊惱,然而面皮已經折在此處,再待下去,只會帶來更多羞辱,鄭流雲只能強支着道:“我不同你理論,我只問你,郭太後現病卧在床,你怎能一走了之?她可是你姑姑。”

郭暖笑眯眯地擡眼,“不是還有你在麽?妹妹向來蕙質蘭心,又敬老愛幼的,既然留在宮中,少不得辛苦你些,兩頭走動,等從行宮回來,我再好好謝你。”

鄭流雲不來,她反而想不起——把姑母托付給這位照顧是最好的,郭太後但凡出事,鄭家必然脫不了幹系,為了自己的前程,鄭流雲也不敢不盡心。

這一招的确夠狠,鄭流雲張口結舌,懊惱自己為何要來這趟。

出門前,郭暖又好意提醒她,“對了,後院那幾只白鵝是陛下賞的,也得勞妹妹多多費心,恐怕有何失閃,陛下那裏不好交代。”

鄭流雲:……這該死的郭暖,合着将她當奴婢使喚呢?

郭暖顧不上她如何捶胸頓足,眼看馬車已經停在宮門口,立刻小跑着跟過去。

最前方是皇帝的依仗,兩隊侍衛擎着一把明黃的大傘,馬車正好栖在陰涼處,郭暖的座駕規模要小些,不過容納她跟采青兩人是綽綽有餘了。

至于中間那輛麽……赫然印着公主府的徽記。

原來彭城公主生怕兩人會在行宮做出不才之事,因此說什麽都要跟着去,寧可背上不孝的罵名。

郭暖懶得睬她,當姐姐的手再怎麽伸得長,也管不到兄弟床上,何況彭城公主雖然兇悍,也不過是個色厲內荏的母老虎,犯不着如何怕她。

該怎麽令皇帝上鈎才是要緊的。

估摸着皇帝還在批奏折,得過會子才出來,采青便扶她到樹蔭下暫歇,又喂她小口小口喝着酸梅湯——說起來小姐最近倒十分愛吃酸的,難道是夏天脾胃不調的緣故?

郭暖百無聊賴打量着眼前這支威風凜凜的護衛軍,裏頭軍銜雖也參差不齊,從一等到三等都有,但能成為皇帝近侍,已經是一種無上榮耀,更意味着多了晉升的機會。

當初商陸若運氣好點能分到此處,也不用在上林苑辛辛苦苦守夜了。

如今分開也好,讓他冷一冷心腸,別再沖動魯莽、做出悔恨終身的事來。

郭暖飲下最後一口酸梅湯,将空碗遞給采青,再度向前望去,此刻渾身的血卻仿佛凝住。

隊伍裏頭,赫然有一張熟悉至極的面孔。

他怎麽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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