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畫皮 妖怪呀!
郭暖最後是由福泉親自送回自家馬車上的。
且因為據說中暑的緣故,中間多耽擱了半個時辰,彭城公主看得眼睛都綠了,這賤婢在宮裏跟個潑皮破落戶似的,出了宮怎麽倒扮起柔弱來?
花樣真是層出不窮。
彭城公主鄙薄地道:“說了半天的話,郭姑娘想必渴得厲害?不如過來喝口茶罷,哦,本宮倒忘了,我這裏的茶當然比不上陛下的。”
放往常郭暖必定會嗆回去,此刻卻沒工夫同她歪纏,只扶着采青的手,默默搴簾進去。
彭城公主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老沒意思,只得将矛頭對準福泉,“方才陛下同她說些什麽?”
早知道該跟過去看看。
福泉笑道:“沒什麽,不過商量些打獵的事。”
彭城公主模糊想起此行的目的,大熱天的打什麽獵?皇帝真是好興致,難怪會把那個叫商陸的帶在身邊——說起來她卻從未見過這號人物,既然是上林苑當差的,她在宮中少說待了十幾載,怎麽瞧着那般眼生呢?
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又吹了會涼風——蒙聖上開恩,托福泉送了盞風輪來——郭暖此時心情方才平定了些。
采青滿面憂色,小姐光是見着都這樣失态,來日若在皇帝跟前露了行跡,豈不得釀成大禍?
她婉轉勸道:“姑娘,不如咱們找個借口回去吧。”
橫豎儀駕還未出城,借口身子不适,想來皇帝不至于太過為難,這樣日日共處,她着實有些提心吊膽。
然而郭暖決心已定,“不成,好容易能陪王伴駕,大好的機會豈容錯過?咱們不去,想去的人可多着呢。”
鄭流雲已經将她恨到谷底,這會子主動放棄,豈不成了俎上魚肉。
郭暖自己倒是有點疑疑惑惑,“采青,你聽那人方才說話,和從前是否有點不同?”
雖然一樣低沉悠揚,她在上林苑聽到的卻帶了點微啞,然而方才商陸跟皇帝侃侃而談時,嗓音更加清澈明亮。
當然,也可能是她心神不定下的錯覺。
采青倒沒認真聽幾人的談話,想了想笑道:“姑娘是懷疑有人假扮麽?分明是同一張臉,易容術也沒這般相像的。”
郭暖也只在武俠小說裏看過這種說法,現實裏卻從未見識,只得怏怏道:“大概那幾日他着了些風寒罷。”
采青瞧見她這副杯弓蛇影模樣,只能勉力安慰,“姑娘也別太過憂心了,等到了地方,奴婢會找他好好說一說的,或威逼,或利誘,總讓他不敢再找姑娘麻煩就是。”
黃昏時分,馬車方才辘辘駛到一處依山傍水的巍峨殿宇。
這行宮原是太宗在時所建造,因一位愛妾出身布衣,為當時的世家後族所不容,太宗便耗費人力物力修了這座宮殿,實則更像個金屋藏嬌的所在。後世歷代皇帝都只加以修繕,大體布局并未挪動,因此處處仿照民間裝束,與宮內不同。
郭暖所住的地方被稱作畫屏館,本是一幢大屋,卻以屏風充作分隔空間的門窗,上又繪花鳥蟲魚、飛禽走獸,遠遠望去,饒有意趣。
郭暖喜道:“不知是哪位畫師妙筆創作,竟和真的一樣。”
旋即卻望着屏風上一株枝繁葉茂的蟠桃樹嘆道:“可惜中看不中吃。”
那樣紅豔碩大、汁水滿溢的桃子,若真能種植出來,必定乃人間美味。
采青:……
姑娘的見解總是這麽獨特,叫人沒法往下接話。
湊趣笑道:“聽聞陛下的居所名叫流螢閣,取‘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之意,和姑娘的恰是一對呢。”
郭暖來了興致,“那麽會有流螢紛飛麽?”
采青道:“有是有,據說每至夜間便會繞着廊柱翩翩起舞,和一個個小燈籠般,十分有趣。”
旋又想起什麽,忙道:“姑娘,螢火蟲可吃不得。”
“我自然知道。”郭暖白她一眼,“你家姑娘還沒俗到那份上,再說,螢火蟲也沒多少肉。”
采青:……這不還是俗麽。
郭暖也沒功夫同她打诨了,趕緊指揮帶來的幾個仆從将衣物碼放整齊,還有地板和牆壁也該擦一擦,那屏風上不知攢了多少灰——盡管皇帝理應派人清掃過,但還是自己檢查過才放心。
這回她沒帶上那幾只骁勇善戰的大鵝,可不想角落裏爬出蛇蟲鼠蟻來。
看着采青等人有條不紊地投入工作,郭暖也拿出紙筆,開始給郭太後寫信報平安,雖然行宮就在京城邊上,算不上遠游,可姑母眼裏的她始終還是個嬌氣包,郭暖總得讓她老人家放心。
她老人家巨細靡遺,是連月事都會問得仔仔細細的。
這又是令郭暖發愁的一面,上個月月信沒來,她從廚房弄了些生豬血抹在衣物上,以此蒙混過關,行宮可沒這樣方便。
她從哪裏弄來生血?總不能自己劃破手臂吧,她怕疼得緊,再說留了疤也很難不惹人注意。
正好福泉進來傳話,問她是否要跟皇帝一同用膳,還是單送過來,郭暖靈機一動,她可以請皇帝打獵的時候留幾只活的,這樣就不怕沒癸水了。
于是喜滋滋地點頭,又試探道:“還有旁人在麽?”
福泉笑道:“公主殿下舟車勞頓,已早早歇下了。”
其實郭暖想問的是侍衛們,但單拎出一個商陸來未免有些奇怪,也只能賭一賭運氣了。
最好她能跟皇帝獨處。
福泉走後,郭暖便召來采青,讓她抽空到園中轉轉,相機行事。
采青明白,肅容點頭,“奴婢會跟他闡明利害的。”
郭暖另傳了個小丫頭,跟她一同去往流螢閣,采青估摸着天色已差不多了,便也悄悄地出來,以不熟悉路徑為由,四處打轉。
還真叫她瞎貓撞着死耗子了!
彼時那商侍衛背靠一棵白桦樹,正在細細擦拭他那柄軟劍,平時藏在衣裳裏當腰帶使用,一拔-出來卻雪光锃亮,鋒銳無比。
采青不免就有些膽寒,她可不想無故送了性命,倘這人一時惡起該怎麽辦?
可是小姐的終身也至關重要,采青跺了跺腳,壯着膽子上前,“喂!”
她其實不太記得他名字,只想起姓商,可是口稱商侍衛似乎也太生分了些。
話已出口才發現更不禮貌。
好在暗九并沒生氣,他只覺得有些奇怪,“你是服侍郭姑娘的丫頭?”
這主仆倆從早上起便神神叨叨,見他像見了妖怪,這副容貌雖然平凡了些,但算不上可怕吧?
采青見他認得,心下又是一驚,可見是有備而來的不錯了。
那她更得幫姑娘鏟除麻煩。
采青鼓足勇氣道:“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麽接近陛下,總之,我們郭家也不是好惹的,你若想伺機尋仇,好歹掂量掂量你有多大本事。”
暗九更是莫名其妙,他本就是皇帝的部屬,何談蓄意接近?
不過聽這婢女的口氣,他隐約猜出幾分,淡淡道:“原來你也知道郭家欠我良多,那這筆賬怎能随便算了?”
說罷,還故意在劍鞘上吹了口真氣,引得劍鋒振振欲飛,仿佛要見了血才能平定似的。
采青兩腿已抖得如篩糠一般,惟有硬着頭皮道:“你想要什麽?若缺銀子,郭家有的是銀子,可保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若想要仕途,那也容易,朝中的文職捐官即可,若需武職,郭家也能為你安排門路,瞧你一身武藝,去了軍中想必也不會太艱難。”
最好是遠遠的調開,只要不在京城,那小姐便可安枕無憂了。
暗九沒想到她這樣不經吓,三言兩語就把底牌榨了個幹淨,不禁好笑,“有什麽差事能好過禦前效力?我如今一飲一啄皆由自己争取而來,豈不比看人眼色的強,罷了,你回去吧,此類話往後不必再說。我既不想找你家姑娘的麻煩,更不想讨郭家的好處,別門縫裏瞧人,把人看扁了。”
就算這張臉真和郭家結了仇,那也不關他的事,皇帝只讓他頂着皮囊當差,至于背後因由如何,暗九懶得探究,更犯不着伸張正義。
采青可是不能放心,戰戰兢兢攔着他,“不行,你得立下字據,不然我怎麽同姑娘交代?”
暗九嗤道:“那是你的事,與我何幹?”
沒見過這樣死纏爛打的女子,這宮裏的人簡直一個賽一個奇怪。
采青見他舉劍欲伐,唬得心膽俱寒,再不敢逗留,捧着頭匆匆而去。
暗九成功将她吓走,得意地彎了彎唇角,信步來到湖邊,将劍身蕩滌幹淨,忽想起這面具戴了整整一日,不如趁四下無人摘下來透透氣,順便濯淨上頭的灰塵。
哪曉得采青去而複返,原是想撿回掉在地上的珠花,不想正撞見此幕。
兩人大眼對小眼。
暗九心涼了半截,心想這下翻車了,陛下那裏該如何交代?
哪知他未亂,她先亂,采青瞅着那張在風中飄蕩的薄薄人皮,連嗓子都破了音,尖聲道:“妖怪呀!”
不一會兒便跑得無影無蹤。
暗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