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爬山 她真是個壞女人
采青當即怔住,她的智慧不足以處理眼前這種情況。
那面具下的臉非但稱不上貌醜,反而俊秀非凡,肌膚略微蒼白了些,但因為身材結實的緣故,并不顯病态,而是有一種幽逸出塵的氣度。
他為何扮成這副模樣來接近小姐?小姐被人利用了麽?
迎着她驟冷的目光,暗九驀覺慌亂,他甚少與女子打交道,可是也知曉清白之名對女子多麽可貴。
他是替皇帝當差,可不是替皇帝背鍋的。
暗九躊躇片刻,小聲道:“不關我的事,這面具也是旁人給我的。”
采青咄咄相逼,“誰?若你不吐露實情,我即刻拉你去京兆府,你也曉得,我家小姐天不怕地不怕,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
其實這會子她已然信了七八分,此人面貌看似一致,可神情舉止皆與商陸有所不同,何況從見面起,他沒問過小姐半字——商陸不該是這樣寡義之人。
然而茲事體大,采青不能不對自家姑娘有個交代,設若是那家的登徒子垂涎于姑娘美色,故意引其入局,又或者鄭家或者趙家想拉姑娘下水,壞了她的清譽,那采青更不能坐視不理。
眼看她掉頭就走,似乎要上報京兆府,暗九實在繃不住了,忙拉住她衣袖。
采青哼了聲,“早交代了多好,說罷,誰指使你的?”
“是……陛下。”暗九艱難地吐出那兩個字,本就慘白的臉色更白了些,他這趟真是前功盡棄,不但沒立着功,還把兩邊都給得罪了,皇帝若是知道,不定會怎麽責罰他呢。
采青則如遭雷擊,很不敢相信卻不得不相信,半晌才遲疑着道:“你沒騙我?”
“我怎麽敢騙你?”暗九就差喊她姑奶奶了,“這是掉腦袋的事,你可別忙着告訴你家姑娘啊,陛下囑咐了,要我嚴守秘密的。”
采青茫然唔了聲,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暗九急了,正欲逼她發誓,可巧一個小太監過來,說是福公公找他,想是皇帝召見。
暗九只能停下來敷衍。
等他跟那小太監說完了話,再轉頭時,采青已經遠遠地跑開了。
郭暖正在翻箱倒櫃,想找尋一件合身的騎裝。她的身孕雖才一兩個月,遠不到發福的程度,可騎裝比起尋常衣袍纖窄許多,腰身一束,小肚子便鼓起來了。
為了美觀着想,郭暖也不願太過醒目。
采青見她這副忙忙碌碌的模樣,不禁訝道:“姑娘您真要跟陛下上山啊?”
“是。”郭暖面無表情。
哪怕皇帝指定了讓商陸當她的貼身保镖,郭暖也只能遵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等熬過了這一關,便可柳暗花明了。
她拍了拍采青的手,親切的道:“放心,我自有主張,不會讓陛下起疑的。”
采青話已到了嘴邊,可舌尖滴溜溜一轉,還是吞了回去。皇帝的意思,擺明了要考察小姐心意,所以才不肯宣之于口,她這會子便貿然告訴小姐,會否弄巧成拙呢?
只能小心翼翼地道:“姑娘,其實您不必對商侍衛太過生分的……”
郭暖訝道:“不是你勸我要敬而遠之麽,怎麽又改口了?”
因為商陸不過是個假名字,那皮囊下的真身卻是陛下。采青都快急得冒煙了,偏偏又不敢洩露出去——她也有點擔心,一旦事發,那人會不會被皇帝處死。
到底關乎一條人命。
采青只能半吐半露,“婢子只是覺得,陛下想求的或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您瞧這些時日,他對小姐不斷試探,卻又謹守着君子之禮,還不足以說明一切麽?”
郭暖想了想,展顏道:“那我得對陛下更加親近,對其他男子愈發冷淡,這般才顯得出誠意來。”
采青唯有扶額,一直以來,她們主仆都在自作聰明,卻又哪裏曉得,皇帝才是洞察一切的那個,小姐這樣坐井觀天,不定該如何收場呢。
好在也是喜憂參半,喜的是皇帝費功夫布置這麽一張大網,可見小姐入宮是必然之舉;憂的是一舉一動都會列入人家監視,關系到日後的待遇問題,采青也只好振作精神,幫姑娘好好表現了。
轉眼兩日過去,暗九提心吊膽,并不見郭家那邊有何動靜,情緒方才穩定下來,對采青倒多了幾分佩服——看不出來,這女子年紀輕輕的,倒真沉得住氣。
采青則是盡量避免與之接觸,得知那張面皮底下換了個芯子,總覺得怪怪的,看他不像個真實的人物。
暗九一腔殷切再三碰壁,只得鳴金收鼓,裝作素昧平生的模樣。
一行人各懷鬼胎,走在山間的小路上。
彭城公主不慣跋涉,自山腳便叫了一乘小轎,優哉游哉地坐享其成。
郭暖因為好強的緣故,并未效仿她做派,且皇帝就在前方不遠領路,她自然得牢牢跟着,不能錯過一絲一毫的機會。
順便讓皇帝看看她有多麽吃苦耐勞,是個當賢後的表率。
采青見她面白唇烏,仿佛有些中暑的跡象,不禁擔憂道:“姑娘,您怎麽了?”
總覺得最近小姐的體質孱弱了不少,明明以前随夫人們到護國寺進香,能氣不喘臉不紅走幾十裏路呢。
陸鳴镝聽到動靜,讓福泉過來詢問。
郭暖擺手,“無礙,馬上就要到了。”
聲音可是微弱不少,可知這段短暫的旅途對她也頗吃力。
陸鳴镝皺起眉頭,這半山腰的可沒處請轎子,只得請服侍彭城公主的那幾個轎夫暫且駐足,讓郭暖進去歇一歇。
彭城公主只能氣鼓鼓地挪動膝蓋,沒見過這樣多事的蹄子,走不動路倒是早說呀,那會子在山腳就該多雇一頂了。
等郭暖上來,她免不了冷嘲熱諷,“做不了婦好就別逞能,人家能上陣殺敵,你是拿得動刀還是提得動劍?乖乖守在行宮不就好了。”
郭暖沒力氣與她争辯,一手按在胸口,緊緊忍住即将逸出喉嚨的打嗝聲——其實早膳沒吃多少東西,何以反應會這樣劇烈,她自己也覺得納罕。
彭城公主舌戰半天,見她跟塊木頭似的總是不應,自個也覺得沒意思起來,“往常見你伶牙俐齒,今天倒像個鋸了嘴的葫蘆。”
可巧轎夫行至一處略微崎岖的山道,郭暖本就被颠簸得很不舒服,如今臀下又重重一震,再也忍耐不得,哇的一聲便俯身幹嘔起來。
再擡起頭時,彭城公主那條新裙子上已盡是淋淋漓漓沒消化完的湯汁。
郭暖:……
她發誓,這回真不是故意的。
陸鳴镝再想不到爬個山都能狀況百出,只得一面吩咐幾個侍從掩護哭哭啼啼的彭城公主從小路回行宮——她這副模樣哪裏敢見人,山上又不方便洗澡。
至于郭暖,接連漱了幾口清水之後,精神總算恢複了些,只是眼睛跟嘴唇都通紅一片,跟個初生的小兔子似的。
惹人憐,又惹人愛。
陸鳴镝無奈道:“還要随朕狩獵麽?”
哪曉得她這人比外表還嬌氣——倒是不覺得她會故意惡心皇姐,到底那些穢物做不得假。
郭暖垂頭不語,她當然想去,可是出了這樣大的醜,饒是她臉皮再厚也覺得難堪,況且,走又走不得,坐轎也費力,難道找人背她上去?
福泉還真是這麽想的,在場皆是男子,恐于小姐清名有損,也只有他能不避嫌隙——但願郭姑娘不要太重。
不然他未必背得動呢。
正要毛遂自薦,哪知皇帝卻輕輕将他推開,越衆而出,繼而在郭姑娘面前彎下那道寬闊的脊背,“上來。”
郭暖怔住,她有想過是商陸,倒是沒想到皇帝會自己來呢。
陸鳴镝已是相當不耐煩,這回聲調帶了些嚴厲,“上來。”
郭暖再不敢耽擱,趕緊手腳并用攀爬上去,再借助采青一推之力,便穩穩地挂在皇帝脖子上,跟個樹袋熊似的。
陸鳴镝淡淡道:“好了麽?”
“好了。”郭暖緊貼着他的肩膀,耳畔俱是清冽的熏香氣味,一時間倒有些不知所措。
“坐穩了。”陸鳴镝大手托舉着她,盡管隔着衣裳,那股溫熱的觸感仍令她耳鬓羞紅。
福泉發了半天呆,這會子方醒過神來,指揮侍衛們在前頭開路,別讓荊棘鈎破兩位主子的衣裳。
不過陛下當面就這樣你侬我侬的,真叫人意想不到呢,還以為多少會遮掩些。福泉胡思亂想着,覺得宮裏局勢日漸明朗,或許他也該早些選好隊站了。
陸鳴镝沒再說話,郭暖也不好主動搭腔,說什麽呢?皇帝是天子,她也沒什麽好謝的,難道公然以身相許?
加之方才吐了一陣,口裏的氣味不知道清除幹淨沒有,郭暖怕被嫌棄,只得緊緊抿着唇,等到山上處理了再說。
不過這樣近距離的接觸,卻令她有些神志恍惚,仿佛他才是與她最為密切的那個人,至于遠道上踽踽獨行的商陸,卻不再給她莫大的震動。
郭暖趴在他背上,悄咪咪嘆了口氣。
她真是個壞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