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面具 如題

彭城公主本想破口大罵的,及至看清扔杯子的人是誰,脾氣便再發不出來,只得蓮步姍姍地上前,“娘,作甚這般着惱?”

鄭太後那張病容枯槁的臉幾欲噴火,盡管彭城不是個适合傾訴的對象,可她這會子也沒處倒苦水,當下拉着女兒的衣袖,一五一十訴說起來。

彭城公主倒覺得沒什麽,和死人置氣有何意義,要緊的是郭暖的肚子,那裏頭才關系到千秋萬代。

于是向王太醫道:“聽說您方才給皇後請脈了,結果如何?”

事關皇嗣,王太醫自然不敢胡亂聲張,可他蒙鄭家擡舉,若不盡忠,道義上也過不去,只得含蓄道:“我觀郭皇後的脈象,确乎有些異常……”

先前皇帝在時不敢造次,這會子倒是無妨。

彭城公主眼眸倏然亮起,“果真麽?”

王太醫遲疑着點頭,可是更多的也不敢說了,急忙提着藥箱告退。

彭城公主滿面喜悅望着床前,“您聽到了麽?那賤人果真是假孕!”

雖然王太醫沒有明言,可除了這個她也想不到別的理由。

鄭太後嗤道:“她倒有幾分膽色。”

難怪當面就敢頂撞長輩,且瞧着吧,來日臨盆時恐怕還得來個魚目混珠,這混淆皇室血脈的罪名,夠郭家喝一壺了。

但是彭城公主可等不了這麽久,如今才只中秋,到生産少說得有五六個月,她能眼看着郭暖風光得意半年麽?當然不能。

這口氣她無論如何都難咽下,母親不來,她就自己幹,總得讓那蹄子贻笑大方,從此見了她就擡不起頭,那才叫妙哉。

彭城公主撫摸着裙邊精制細巧的流蘇,唇角悄悄翹了上去。

陸鳴镝本來想邀郭暖一起用膳,郭暖婉拒了。

她在皇帝面前向來有些拘謹的,如今成了婚,更該處處注意,有他同席,自己就別想吃好了——本來食量就大,如今腹中又多了一份供給,她簡直成了深淵巨口。

陸鳴镝約略明白少女的心事,笑道:“也罷,那等午後朕帶你去上林苑看孔雀,其實早就跟你提過這話,如今可算等到機會了。”

那還是她剛進宮的時候。郭暖略微有些不自在,其實她早就已經逛遍了,跟那兩只異域來的神鳥更是熟得跟一家人似的。

但皇帝盛情相邀,她總不能不應,反而惹人懷疑。

午膳之後,郭暖便來到建章宮,福泉一見她便笑道:“陛下還在同幾位大人議事,娘娘且坐會兒吧。”

郭暖如今本就長日久坐,怕腳脖子水腫,索性起來走動走動。

她還沒認真看過這建章宮呢,以前雖當過幾天差,但那時非禮勿視非禮勿言,處處謹小慎微,也談不上自在。

信步往書架前走去,郭暖想瞧瞧皇帝素日都看些什麽雜書,想來應有金瓶梅、玉-蒲團之類——單身多年,總該有點消遣罷?

然而并沒有,倒是列着不少《天工開物》《齊民要術》之類的實用書籍,看來皇帝對農耕的興趣比對女色更大。

郭暖略覺失望。

忽見壁上的暗格裏擺着一摞奇形怪狀的物事,郭暖訝道:“這是哪來的面具?”

福泉心裏一咯噔,讪讪道:“都是前些年花燈會上得來的東西,陛下猜謎甚準,這些小玩意雖值不了多少錢,當彩頭倒是不錯……”

郭暖也挺喜歡,她也參加過不少燈會了,可這裏的無疑精致許多,連色彩都比別處逼真些。

其中一個青眼獠牙的鬼面具,郭暖簡直愛不釋手,拿回去可以吓吓郭放他們,于是問福泉道:“這個我能帶走嗎?”

皇帝早交代過,這建章宮的東西,除了那方玉玺外,其他都任皇後随意取用,福泉便笑道:“自然無礙。”

目光卻落在其中那張薄薄人皮紙上,只消皇後拿起來瞧上一眼,一切謎團便可豁然開朗。

福泉身為忠仆,自不能暴露自家主子的隐秘,不過皇後娘娘自己發現的就與他無幹了——老實說,陛下這樣哄騙娘娘,連他都有些不值呢。

郭暖将鬼面塞進衣袖裏,又一疊疊往下翻去,什麽狐貍、狼頭、兔耳,應有盡有。

就在她指尖要觸到那人皮紙時,皇帝進來了。

郭暖急忙縮手,“陛下。”

陸鳴镝笑道:“還以為你會遲些過來。”

似是笑話她吃飯吃太快。

郭暖微微臉紅,覺得自己太不矜持,本是為了怕人起疑,這下反而弄成趕着赴約了。

好在皇帝是善意的微笑而非嘲弄,說完就極自然牽她的手,“走罷,去上林苑。”

郭暖也沒想到這位陛下的性情會這樣自來熟,以前看他凜然不可侵犯,還以為成婚之後會“相敬如冰”,哪知現實卻是這樣。

她輕輕喟嘆着,心中卻有暖流滑過,像一朵花苞輕輕舒展開脈絡。

上林苑風景一切如舊,那兩只孔雀見到她,依然親熱地上前,用喙來啄她的掌心。

郭暖将饅頭片撕成小塊喂給它們,二鳥也照吃不誤。

皇帝故作詫異,“你倒是經驗老道。”

郭暖讪讪道:“許是神鳥通人性罷了……”

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陸鳴镝見她一雙手在秋風中凍得通紅,沉吟道:“該做個皮手筒讓你揣着。”

郭暖倒想起她出嫁前做的香囊,因為太不成樣子,上花轎又給鉸了,現在想想,還是做鞋合适,有個固定的版型,怎麽都出不了錯的。

于是主動提了出來。

陸鳴镝笑道:“你有孕不便,還做起針線活?”

“閑着也是閑着嘛。”郭暖理直氣壯道,雖然繡工并非她的看家本領,可世上無難事,郭暖還打算給腹中寶寶親自做幾件貼身小衣,拿他練練手也好。

陸鳴镝只得應允。

郭暖興致勃勃,當即就拿手比劃,打算将大致的尺寸記下。

這時才發現皇帝的腳掌相當修長,雖說身材高大的人腳多半也大,可這樣看去都像一艘小船了,難怪內務府的料子用得勤。

說起來商陸也是這般腳型,郭暖有些恍神,旋即搖搖頭,将那點不合時宜的念頭摒開。

陸鳴镝溫聲道:“若太過費事,就算了。”

“不麻煩的。”郭暖蠍蠍螫螫地道,“只不過,您得多給我點時間。”

她這個人一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別看這會子熱火朝天,沒準過幾天就膩了,這雙鞋興許能做上半年的。

不過她也算言而有信,答應的事從不反悔,所以……只是會拖延一陣子罷了。

陸鳴镝失笑,“還好你不靠這行掙錢,否則,怕是得賠得血本無歸。”

郭暖赧然,“好在有陛下您養我嘛。”

這句話本來是無意識的,然而陸鳴镝心裏卻震了震,似乎她已在無條件地信任他了,因為身份?還是一種直覺?

恍若無意地提起,“以前朕清閑時,喜歡來湖邊漫步,吹着晚風,看着月升,別是一般滋味。”

這番話其實已有些暗示的意思,如果郭暖注意看他的話,會發現那雙眼眸似曾相識。

可惜郭暖的腦回路向來異于常人,只覺得禦湖還挺大呀,她跟商陸來了那麽多回,都沒被皇帝偶遇捉奸,看來天意如此。

無形中碰了個壁的陸鳴镝:“……走吧,去看看紅楓林。”

這一天郭暖過得十分愉快,雖然只是簡單的散步,但結伴同行總是比孤身一人好得多的,對彼此也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她好像越來越适應這個身份了。

只是內心深處,郭暖還是有那麽微微一點歉疚,她辜負了一個男人的真心,又隐瞞了對另一個男人的忠誠,簡直兩頭不是人。

但是木已成舟,她也只能将這個秘密繼續守護下去。

郭暖看着袖中掉出來的那塊鬼面具,忽然間有了新的想法,都說皇帝乃真龍天子,那麽這位真龍的膽量究竟如何呢?

小心翼翼地将面具戴上,郭暖悄悄躲到門扉後,打算等皇帝進門時,給他一個突如其來的“驚喜”。

可惜左等右等,直到桌上燈花都暗下去了,還是不見人影,郭暖的眼皮卻逐漸耷拉起來。

陸鳴镝進卧室時,便看到一個青面獠牙的厲鬼抱着被子正睡得香甜,乍一看是很唬人的,然而面具下那一截白皙秀美的頸項,以及伸出被子外的兩只穿着玉色繡鞋的腳,都很容易讓人聯想起這妖怪的真身。

陸鳴镝低笑一聲,上前輕輕将那張面具摘下,忍不住偷擰了擰那嫩豆腐似的臉。

郭暖啪地一聲往他手背上打去,嘟囔道:“都入秋了還有蚊子……”

卻是睡夢中的呓語。

不得不說,她手勁不小。陸鳴镝望着肌膚上明顯的紅印,沒有半點愠色,而是脫衣上床,随她躺下。

郭暖抱着這只碩大的巨蚊,睡得更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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