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矜持 表哥要怎樣欺負我呢
大雪紛飛,秋白随在俞寄蓉身後,在腦中過了無數次的話才迎着風解釋出口,“姑娘,宛白她并非惡意…”
她只是,只是…
鬥篷的帽子不是特別緊,有些寬塌塌的攏着她的發絲,此刻被風一吹就寒意凜凜,可她的心比那更冷。
及至過月亮門,瞧見前方的一行人馬,才定下心來,年關将近,本家确該來人了。
慈安堂裏燈火通明,丫鬟忙碌穿梭,甫一進去就聽見老夫人誇贊的聲音,幾乎句句不離合安二字。
裴堰,字合安,本家祖祠族長的嫡長子,現今已過秋闱,中舉人,只等明年金榜題名。
青綠古銅鼎紫檀木金山水紋屏風後,女子身形初顯時便就聽那邊停下了話音兒,裴堰不自覺的往她的方向去瞥,不自覺的往前傾身,不自覺的攥緊了拳頭…
“祖母…”俞寄蓉的聲音還是沙啞,卻帶着種難言的刺癢感,尤其是對正坐在太師椅上的男子來說。
“表哥…”
下一聲的這句表哥更是不偏不倚紮入他心尖上,莫名的疼,莫名的痛…
他牽腸挂肚晝思夜想的人兒,終于得償見面。
極盡克制再克制,才勉強說,“表妹請起。”
老夫人坐在上首皺了皺眉,咳嗽聲道,“蓉兒快過來,坐祖母身邊。”
裴堰在心裏默默的也随着喊了聲蓉兒,回味再三,目光再次追随過去。
俞寄蓉幾步上前,虛坐在一側,垂着眼睫,雙手交疊在腹部。
“合安這次來多住幾日,正巧要到長至節,你們小輩的都出去樂呵去。”老夫人指了指太師椅旁的檀木四方桌上,招呼着,“吃果,吃果啊…”
Advertisement
一個個紅的晶瑩剔透的山楂丸子,透着喜慶勁兒,老夫人愛吃這口,遂每年這時候都做,“快,合安嘗嘗?”
聞言,裴堰将目光下移,卻又快速擡起瞥了眼她,她便那麽安安靜靜的坐着,不說一句,不問一句,難不成,她都不想念自己嗎?
這般胡思亂想起來,就心焦氣亂,控制不住的想單獨與她相處。
“老祖宗,孫兒從齊魯運來的臍橙,正是水多蜜甜的時候,讓嬷嬷切了上來給您享用才是。”裴堰回頭喊自己的小厮,如此這般吩咐下去。
臍橙切法與旁的橘子不同,男子聲音溫潤,一席竹墨紮染的外袍越顯他溫文爾雅,頭頂圓髻用一根素白玉簪束住,腰間佩玉飾,此刻坐姿端正,觸及她的目光後立刻亮了光,眸色似深潭下的水,洶湧澎湃。
匆匆一瞥,便又移開,俞寄蓉自是想他,只是知曉欲擒故縱的道理,故意惹他心挂而已。
橘子經一路的折騰,裝盤時還帶着涼意,端進來時便漫進滿屋子香甜的味道,令人口齒生津。
瞧着黃橙橙的汁水飽滿,老夫人心急就着嬷嬷剝着的手咬下去,入口涼沁沁的水靈勁兒,真個好東西。
趁着上前遞托盤的同時,裴堰靠近了她去,男人遮下的一片陰影中是難以掩藏的炙熱目光,俞寄蓉有些受不住,微微将身體往後仰。
許是剛才進來時掃量的不清,這般近了,才徹底看清她,俞寄蓉仍是早起的那身百草霜色襖子,在旁人眼中許是臃腫難看至極,而在他眼中,卻是将心上人襯托的越發玉骨冰肌。
俞寄蓉本以為他将橙子放下就該離開,結果男人不但沒走,反而剝了塊橙子遞到她嘴邊,從上而下的聲音帶着忐忑不安的情緒,“表妹嘗嘗?”
這,這?
眼瞧他的手快要碰到她唇,俞寄蓉趕緊往左側轉了身,快速擡頭瞪他一眼,裴堰登時像被人點住穴道一般渾身酥.麻。
老夫人轉身摟住她,笑顏逐開,“表哥給你,怎的不吃呢?”
趁裴堰還呆怔,俞寄蓉快速接手搶過,幾小口吃着咽下去,沒再瞧他。
裴堰腳步虛浮着坐回太師椅,手指間還帶着橘子的汁水,指尖摩挲時的滑膩觸感一時之間令他心猿意馬,忽而低笑出聲,他本不是如此急色之人,只因為是她。
日思夜想,不能自已…
又敘了會兒話,張凝芙帶着兩位姑娘進來,一陣寒暄後,問起家中老人皆好否,裴堰一一作答,文質彬彬。
裴雯坐在屏風另一面,與姚嘉慧小聲嘀咕,“姐姐可發現,他總是瞧那上邊呢?”
姚嘉慧伸出頭去瞧,卻是真真的,且那目光牢牢栓在那頭冬瓜上,委實令人匪夷所思。
“莫不是個眼神不濟的?”說罷自己先咯咯笑起來。
裴雯細眉微蹙,抓住些許頭緒,“往常年來時我就覺得奇怪,本家裴氏貴是自視甚高,與咱們家也是一表數千裏,何時如此親近,似乎從那之後便這般了…”
“何時?”姚嘉慧收斂了笑,往後偎着閑問。
這時候裴雯卻不說了,沉默稍許後,略微鄙夷道,“呵,即便勾住了正經的公子哥兒,也只能是個做妾的玩意兒罷了,值不當什麽的。”
“就是,任憑個九品小官也不能娶她做正頭娘子的…”
兩人言語間已是将她的路定好,絲毫沒有回轉的餘地。
那廂開席,裴韋瀚才姍姍來遲,直拍着裴堰肩膀誇贊,近些年裴氏很少出三甲,可去年的丞相徐大人卻當着他的面誇贊過裴堰的文章,說內有錦繡,必定高中。
席上裴韋瀚便有意指點,說了科舉內幕,女兒家們在屏風後席,俞寄蓉依舊親自伺候老夫人,手法娴熟。
三巡酒後,裴堰才得空慢慢的瞥向對面,隔着屏風,依稀見她站着,不知作甚。
朦朦胧胧的,見她躬身,這邊裴韋瀚一把按住他手臂,令他回神,“合安,與我共飲這杯?”
将目光移開,與之周旋。
可算完了宴,又被裴大人拉着要去前院欣賞畫作,臨走之前戀戀不舍的去偷看她,女子卻是出了院門,餘個背影。
這一刻說什麽也等不及,回身同他告罪,“裴世叔,侄兒內急,您先行離去,某随後就到。”
裴韋瀚喝的高興,滿口答應,“去吧,去吧…”
迎着冷風,裴堰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傍晚時候停的雪,小厮們已将甬路清掃幹淨,唯恐主子磕絆,俞寄蓉這時候出來汗流浃背的,被風一吹,登時凍了個透心涼。
縮着讓秋白把鬥篷系嚴,攏上帽子離開。
沒走幾步,聽見後面傳來急促追趕的腳步聲,随即聽見他的聲音,“表妹…”
秋白最先回身行禮,“裴公子。”
裴堰沖她點點頭,緩下步子走向俞寄蓉。
“表妹…”他委實積壓了太多的話想說,但此刻終于見到她,卻不那麽焦急了,心境似乎一下子就風平浪靜,只是又重複叫了一句,“表妹…”
這個男人一貫憨,俞寄蓉已是習慣,落下帽沿,徒餘着一圈白色狐貍毛邊擋住耳朵,冷風吹拂她面頰,透出層粉意,擡起眼,清淩淩的望着他,出口的聲音微微放輕,像那雪一般,“表哥,表哥,表哥…”
慢悠悠同樣回了他三句表哥,怪是俏皮可愛。
裴堰忍俊不禁,細細瞧着她的模樣,越發心喜,問道,“我使人送了一筐□□白梨去你院子,可瞧見了?”
俞寄蓉沒忍住,又笑了起來,素白的臉蛋明媚絕豔,一颦一笑皆風情,“表哥吃酒吃醉了?”
伸出手指點了下自己院落的方向,“我還沒回去呢?怎能瞧見?”
裴堰一拍腦門,頗為懊惱,都怪她讓自己亂了心神,偏生這樣嬌俏的美人是他的心上人,他,甘之如饴。
“你這丫頭,敢取笑我?”
佯裝怒意往前一步,故意壓低聲音吓唬她,“表妹就不怕夜深人靜,表哥吃醉酒欺負了你去?”
俞寄蓉見別人時皆是低眉斂目,對着裴堰卻是二樣,始終仰着頭俏着唇,眸光如水晃動着柔美的光澤,此刻她才不怕,反而更為膽大,傾身向他貼近,笑意濃濃,“表哥要怎樣欺負我呢?”
秋白在身後不遠處差點摔個趔趄,她家姑娘莫不是犯了魔怔?
想來裴堰也沒料到她如此大膽,驟然迎着風咳嗽起來,“咳咳咳…”
俞寄蓉無聲的嘆息一聲,轉過身體去拍他後背,“表哥總是這麽不禁逗…”
裴堰直起腰回身望向她,話語責備,“你不可再這樣,姑娘家的矜持都到哪兒去了?”
寒風刺骨,吹的她耳邊的白狐貍毛顫顫巍巍,裴堰心疼她,回頭吩咐秋白,“扶你家姑娘回去,千萬要小心。”
秋白看了眼俞寄蓉,見她點頭才過去攙扶住,臨走之時,裴堰舍不得,追上前去又囑咐,“白梨性寒,莫要多吃。”
俞寄蓉幹脆沒回應,秋白沒法子,嗯了聲。
裴堰又說,“把帽子系嚴實,別着了風…”
這次主仆二人皆是沒有回應,直至瞧着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黑暗裏,裴堰才戀戀不舍的折身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