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梅花湯餅
說好要招待宋嘉盈,自然是不能糊弄的炒幾個小菜就完事,祝陳願抿着茶湯,心裏卻盤算開來,今日午食得煮什麽才算好。
只有魚可不夠,哪怕山野人家招待客人,也得整幾個大菜。
家裏備的大多都是幹貨、腌制品,新鮮時蔬并不多,正在祝陳願盤算着要不要去外面買點,才想起昨天買的鵝肉還沒吃,還有塊豆腐,再加上還有臘肉和幹瑤柱,菜品已經齊備。
“阿禾,要不你坐在這歇會兒,我到廚房去準備準備。”
“我自是跟你一起去,還能幫你生火呢,你這是怕我嫌棄庖廚不成。”
宋嘉盈作勢就要生氣,還沒擺出臉色來,光是看見祝陳願的臉,就裝不下去,只能掩面大笑。
姐妹倆還站在廳堂裏時,宋嘉盈才想起,一拍腦門喊道:“我真是的,哪有在年節上門卻不帶點東西來,還過來蹭一頓飯的。”
她昨日備下的禮品,因着早間起得早,也忘記帶了,宋嘉盈現在是真的懊惱,禮品裏還有她給祝陳願從宿州帶來的燒雞。
“你可別送了,前年你拿過來十只鴨,非得叫我養着,說是補補身子,結果根本關不住這一群,滿地亂竄。最後全殺了,請街坊鄰居喝了一碗老鴨湯。
去年你又送了百來斤的崧菜,吃都吃不完,到現在我看見崧菜都繞道走,你說你投其所好,也不是這麽個投法呀。”
說起這個來,祝陳願有一大堆的話,到了廚房裏還沒說完,互送節禮這事真的有太多能說的點。
宋嘉盈被她說得幹咳好幾聲,都不敢回嘴,心裏嘀咕着,這不是看到點好東西就想多送點,罷了罷了,十來只燒雞都留着自己吃!
她鼓起嘴巴,熟門熟路地到竈臺後坐下,拿起發燭就生火,裙擺垂到地上,染上一片的灰塵,她也全然不在意。
年前腌制好的臘肉挂在房梁上,要祝陳願踮起腳才能拿下來。
腌好的臘肉光是瞧着并不算好看,紅黑相交,還有附在臘肉上的塵煙。祝陳願切下一截,夠他們今日午食吃的。
冷水下鍋先放到鍋中煮,煮臘肉得先在沸水中煮一會兒,去除臘肉湯汁裏的肥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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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上鍋蓋,祝陳願得去取出之前藏在家中儲物櫃裏的幹瑤柱和玉蘭片,廚房後頭有一個小房間,裏面放的都是一些珍藏的食材。
“這是幹瑤柱吧?”
宋嘉盈湊到案桌上,看祝陳願放置在碗中的幹瑤柱,不可思議地問道。
幹瑤柱是江瑤曬幹制成的産物,新鮮的江瑤在海物中最為珍稀,便是在宮廷馔品也不落下成,也無外乎宋嘉盈會如此失态。
“你別是忘了我外祖父是幹什麽的吧。”
祝陳願的外祖父是明州海商,一代代傳承下來,到了他這一代,海商陳家已經在明州站穩了腳跟,還牽頭成立了海商商會。
海商雖是出海靠天象,很容易會遭到海難,但也賺的是盆滿缽滿,攢下來何止萬貫家財,便是陳歡的妝奁産就有十萬貫,還不包括其他的。
江瑤等明州盛産的海貨,她外祖父恨不得都給她打包帶回去,每次的說辭都是,多吃點好的補身子。
“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幹瑤柱也別給我,我帶回去也只是糟蹋好東西。”
宋嘉盈想起自家娘親時好時壞的手藝,再饞都只能放棄這樣的好物。
“那你午食多吃點。”
祝陳願低頭說道,将幹瑤柱倒在盆中,注入沒過盆中的清水,泡發一炷香的時間。
明州出産的江瑤,其實是因為個頭大才有其名,小的叫沙瑤。江瑤的貝肉老而柴,腥氣味也重,世人奉若珍寶的是裏面的肉牙,味道真真是上乘。
配菜玉蘭片也放在清水裏泡開,玉蘭片名字很雅,但卻不是玉蘭花制成的幹片,是用冬筍切片烘幹制成,因外形極似玉蘭花而得以命名。
最重要的菜品處理完,旁的魚和豆腐祝陳願那是信手拈來。
赤梢鯉是河魚,不能用沸水去燙,得直接浸入鍋中冷水煮透,裏面的魚骨頭才會變得酥軟,即使吃到了也不會紮在喉嚨裏。
處理豆腐的時候,祝陳願頗為可惜地說,“要是你昨兒個就跟我說你今日要來,我必定得去買只還沒長成的小雞來,用雞汁來煨煮幹瑤柱,吸滿了湯汁的江瑤才可謂是席上珍品。”
現下江瑤的做法多樣,大多是生絲江瑤、酒燒江瑤和做成江瑤清羹,每種吃起來都別有風味,可要祝陳願說,她還是最喜歡這種。
今日來不及,只做這幹貝湯,也不算埋沒好東西。
“我可不挑,就算你随便拿把生的菜糊弄我,我都心滿意足,更別說你做幹瑤柱招待我。”
宋嘉盈這人身上最大的優點,就是容易知足,不會得隴望蜀。
“是是是,下次你來,我就拿把生菜招待你。”
又挨了她的一記輕飄飄的捶打,祝陳願繼續低着頭處理着梅花嫂子家的豆腐,天冷,即使是放在廚房水盆裏的豆腐,也被凍住邊角,雖然跟新鮮的相比口感肯定有所損失,不過天冷,倒也不妨事。
嫩豆腐有嫩豆腐的吃法,老豆腐也亦然,祝陳願從旁邊的調料筐中翻找出十來個香榧子,有技巧地剝開外殼,刮掉裏面香榧子果仁的黑皮。
拿石臼搗碎,研磨至顆粒物明顯,不需要磨成粉末,她拿着刀,将豆腐橫切豎切,宋嘉盈看着她幾刀下去,放在盤中的豆腐就變成大小一致的方塊。
刀功的奇妙真是她這輩子都參不透的事情。
祝陳願将沸騰的臘肉取出放在一旁,洗鍋,等鍋燒制通紅,放油,倒入蔥段、姜末等料,取出後,豆腐就放在鍋邊上煎制兩面金黃後夾出。
再放入黃豆醬和香榧子末,加入适量的清水,憑手感放入一點調料,等到鍋中冒泡,将豆腐放置其中,大火收汁。
一股濃郁的香氣随着熱氣飄到宋嘉盈的鼻尖,她深呼吸,只覺得自己饞得口水都快兜不住了,實在是丢人。
“我得去門口吹吹冷風,不然沒等伯父伯母來,我就得将這盤豆腐都給吃光了。”
宋嘉盈丢下一句話,趕忙捂住鼻子跑到廚房外頭去,哪怕外面飄着大雪,冷意四起,她都覺得好過在裏面飽受煎熬。
盆中的幹瑤柱泡發後,潔白地跟外頭得雪花一般,約有四寸長,泡發幾個就占了滿滿一大盆。
祝陳願撈出江瑤柱,将它切成合适的大小,往盤裏加水,加紹興醋,醋得紹興釀制的才算好,酸的有度,又很香醇。
上面蒸江瑤柱,煮玉蘭片,得用浸泡它的清湯煮,而不是水。等到時間差不多,祝陳願忍燙,将蒸透的江瑤柱撕碎成條狀,放到鍋中炖煮。
湯汁起泡沸騰,即可撈出,味道香的都飄到隔壁,飄到巷子裏去。
忙活完一頓飯菜後,陳歡幾人也掃完雪,踩點回來,正跟宋嘉盈寒暄着。
本來宴客得到廳堂裏去,可外頭的風雪太大,陳歡幹脆關了廚房的門,大家坐在裏面吃飯。
“開飯啦!”
臘肉炒韭菜,幹貝湯、煮河魚、煎豆腐外加一只燒鵝,擺在一張桌子上,聽着菜名平平無奇,可卻是色香味俱全。
大家圍在桌前,陳歡一個勁地招呼着宋嘉盈,“阿禾多吃點,你到這來可別客氣。”
“哎哎好,伯母你也多吃點,還有伯父跟勉哥兒。”
宋嘉盈嘴上很客氣,夾着筷子的手卻已經蠢蠢欲動,眼睛盯着前面的菜肴,只等着長輩動手後,就立馬夾一塊金黃色的豆腐來解解饞意。
等到祝清和夫婦下筷後,宋嘉盈立馬快準狠地夾了塊豆腐,筷子中間的豆腐顫巍巍的,好似立馬就要斷成兩截,可直到放到碗裏,也沒有斷裂的痕跡。
她從豆腐邊角下口,原本寡淡無味的豆腐,裹滿流動的湯汁,味道在收汁時好似無孔不入般的滲透到豆腐裏面,很是入味。
發黃而帶點松脆的表皮,入口油脂與香榧子的混合,宋嘉盈只覺得光是配豆腐,她就能吃下三大碗飯。
“來,喝點湯。”
祝陳願拿勺子盛了一碗幹貝湯,放到宋嘉盈的面前。
盛在白瓷碗的幹貝湯,上面漂浮着一層極淡的油脂,碗中不時晃動的江瑤柱置于玉蘭片上,色澤都那麽的淺淡,連絲分明顯眼的顏色都沒有,卻能勾起人沉睡在胃裏的饞蟲。
宋嘉盈一手捏着勺子,一手捧在碗沿,低下頭喝湯。
不管是在家裏還是在宴席上,喝湯的時候得特別注意,發出聲響是極為失禮的事情,縱使宋嘉盈再大大咧咧,也不會在禮儀的事情上犯錯。
鮮,極鮮,如果非得誇張的形容,那就是好像在吃剛從海裏撈上的江瑤柱一般,只取它的肉牙,倒點醋和酒,撒點鹽巴,那種不加任何上好的調料,只有最本真也最新鮮的味道。
哪怕是成絲的江瑤柱在觸及到牙齒,都會有輕微彈牙的口感,玉蘭片嚼動的時候,能聽見清脆的聲響,就跟在吃新鮮的筍片一般。
這是宋嘉盈最佩服的地方,明明都是幹貨,已經脫水到輕飄飄,僅在水中浸泡一會兒,做出來的跟新鮮得沒有兩樣。
“怪不得哪怕是幹瑤柱,都有那麽多的人趨之若鹜,更何況明州一年才産出不到千只的江瑤,都早早被達官貴族給訂下。”
陳歡呷一口湯,放下碗,不無感慨。
幹貝湯雖然美味,但其實要她看來,跟新鮮的江瑤柱還是有差距在的,那種甘鮮脆美的口感是幹貝所不能比拟的。
祝陳願點頭附和着,接着夾其他的菜品嘗。
臘肉肥而不膩,鵝肉的口感沒有剛買來的時候好吃,魚肉肥美,但有點寡淡,要沾點湯汁,才算是相得益彰。
一頓飯吃得衆人滿嘴流油,就算是平日吃飯只吃七八分飽的祝清和,今日都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飯,更別說祝程勉吃到肚子微凸。
“要是這飯能天天吃到就好了。”
祝程勉癱在廳堂的椅子上時,明明已經撐得難受,嘴上卻還在說着吃的事情,轉頭看向祝陳願的時候,帶着很明顯的希冀,卻沒人應他。
午間的風雪小了點,祝陳願拿出備好的節禮,一袋子雪花酥、一袋子幹瑤柱還有其他做好的腌菜,讓宋嘉盈帶回去。
“那你們兩個注意看路,別急,小心路滑。”
宋嘉盈得回去了,祝陳願送她出去,陳歡在她們兩個出門後大聲喊道。
兩人各自撐着一把傘,走在小巷中,路中央掃出一條道來,還印着來往行人淩亂的腳印。
“這次出門後,我娘就得拘着我留在家裏,讓我別一天出去瘋玩,得好好練練我的女工,再來找你就得到上元節了。”
宋嘉盈的聲音裏面滿是生無可戀,不過卻沒有辦法,誰讓這次全家人都站在她娘那邊,她要是溜出門去,過會兒就會被發現。
“離上元節也沒幾天了,你實在悶得慌,到時候我有空就上門找你去,可別跟伯母頂嘴了。”
祝陳願很了解她的性子,讓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留在家中練女工,她根本做不到。
因為今日大雪,巷口趕馬車的人也多了起來,根本不用費心力去找。
看着宋嘉盈上了馬車後,祝陳願一手攏着自己的襖裙,一手撐着傘,在雪中漫步,往食店趕去。
雪天地滑路難走,得萬分小心,明明平時不長的路,她也磨蹭了好半天才到,等她到時,葉大娘早早等在門口,看見她,滿是皺紋的臉上揚起笑容來。
“小娘子來了,慢點走,我想着雪天地不好走,等會兒出門太遲在路上耽誤工夫,才早早出門,我來的有些早了。”
祝陳願開鎖後,葉大娘在她後面說着原因。
“是我光顧着腳下,卻沒注意,走岔道了。大娘,我們燒點水,灌兩個湯婆子,暖暖手先。”
她露在外頭的手都凍着通紅,風拍在她的臉上,鼻子也泛着紅意,只差沒流鼻涕。
立春前後最難熬,年前好歹還有日頭,可現下還有風雪,就算是待在屋子裏,要是不升地爐和火盆,那冷意會直鑽到骨頭縫裏去。
捧上熱乎乎的湯婆子,圍在火盆旁,祝陳願才感覺僵硬麻木的手逐漸回暖。
今天的晚食要做梅花湯餅,葉大娘看暫時也幫不上忙,自己提着一把掃帚就去外頭的院子掃雪去了,總不能讓食客踩着厚厚的積雪進來。
做梅花湯餅得用到老母雞,昨天她順帶買了幾只,毛都退得十分幹淨。
祝陳願拿了一把比她臉都還大的砍骨刀,緊握在手裏,順着脊背剁成兩半,雞爪、脖頸、翅膀…一個個部位都被扔進鍋中,放入姜片去腥焯水。
汴京城的梅花落得很早,白梅更是少見,不過她慣常去采買菜蔬的賀家有門路,他那裏還有幾袋子新鮮的白梅。
白梅放到清水裏浸泡,祝陳願小心地洗去白梅上頭落的塵漬,換到另一個盆中,往裏面倒入一半的開水,加入檀香粉,留着它在盆中浸泡半個時辰。
祝陳願冷得受不了,将手放在火盆裏烤上一會兒,手要是僵硬的放不開,那和面時手感也會差上一些。
冷天和面,得在竈頭上有火氣的地方,那裏溫熱,面會醒發得快一些。
和面也算是祝陳願的看家本領之一,做什麽吃食活什麽面,要烤得和要煮的就不能和成一樣的,不然吃起來便是旁人都沒有察覺,祝陳願都過不了自己心裏這一關。
她剛學廚時,因為手軟沒勁,想着面反正和成團就行,根本不關心和的到不到位,太婆也沒有因此罵她,只是又自己上手和面,讓她嘗嘗兩者的區別。
她做得硬而實,入水煮後,只吃第一根時還好,雖然覺得梗在喉嚨噎得慌,但嘗了祖母做的面後,筋道又軟滑。
她也不敢再偷懶,以至于現在她和的面已經跟太婆幾十年的手藝不相上下,大家都說她的聰明勁三分在書上,七分在廚上。
一邊端起浸泡白梅的木盆,倒在極細的布上過濾殘渣,只留下裏面的汁,往白面裏分幾次倒入這個汁,再上手把味道揉進面團裏。
面團和到軟硬适中後,蓋上蓋子醒發。
她背對着廚房,聽得緊閉的門發出吱呀一聲,還以為是葉大娘掃完雪回來了,也沒轉過身,只是嘴上喊着,“大娘,你回來得正好,給我看看竈膛裏的火,加點柴火。”
“葉大娘還在外頭掃雪呢,我思來想去,還是得來食店看看。”
陳歡關上門,拂去身上落的雪,回着祝陳願的話,又開口,“可別碰冷水,不然你來小日子時又得疼上好幾天,還有沒洗的菜嗎,我給你洗。
要不再招個手腳伶俐的小丫頭來,幫着洗菜生活,幹點活計,不然沒得我和你爹的幫襯,就你們兩個得忙到什麽時候去。”
陳歡的話不無道理,之前兩年生意也算中規中矩,幾人也能忙得過來,可今年才剛開門,食客就猛得多起來,這幾天人手都不夠用。
可祝陳願也想找,可現在找個合心意的幫手,真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一個。
祝陳願表示會趕緊找人過來,陳歡才不再說這件事。
等到面醒發好,祝陳願揪出一團,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一層,為了避免粘連,她又取了一點白面拍在面餅上,折疊起來,用刻好的梅花印子按在面上,出來兩朵小巧五瓣梅花。
“歲歲要不我燒一鍋熱水,倒在桶裏,給外頭過路的行客分一碗,不頂飽,暖暖身子也好。”
陳歡倒不是爛發善心,只收剛才她從外頭走來時,食店汴河前還有頂着風雪在那裏扛貨的役夫,衣服單薄打着補丁,還有岸邊賣貨的老人,光是瞧着就覺得賺點銀子養家糊口極為不易。
祝陳願很是贊同,“我這還有幾罐桂花細粉,全都倒進去,熱水雖好,卻寡淡無味,燒點桂花湯,讓大家暖暖身子吧。”
她拿過桂花細粉,讓陳歡自己折騰,她則開始印梅花,等祝清和兩人過來,就可下水開始煮,先把自己人的肚子填飽。
…
風雪天,不止時辰過得快,連天都黑有些早,陳歡就守着滿滿兩桶的桂花湯,坐在食店門口,她不怕丢臉,要是看見有人路過,還會招手,喊着請他們過來喝一碗。
她是好心,可有些人面子極薄,以為喝了湯,不入食店吃點東西的話,就會惹人诟病,正好到飯點,也就到食店去吃點東西。
無形之中,倒是給食店帶來了一波客源。
以至于常員外來的時候,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樓下坐着滿滿當當的人,還全都是生面孔,只有靠門邊上還有一個座位。
怕被人搶先了,他趕緊坐下,祝清和一看見他,立馬上來招呼,“常員外,今日就只有梅花湯餅,給你老上一份?”
“上一份上一份。”
這麽多人,常員外也不好意思寒暄,直截了當,在等梅花湯餅上來時,這耳朵一直沒閑着,聽旁人怎麽說。
坐在他旁邊的是個老丈,他光瞟上一眼,就知道這人不簡單,衣服都是不顯眼的綢緞。
老丈吃了半碗的梅花湯餅,抿着嘴巴似乎在回味,扭頭跟對面的年輕男子小聲說道:“這小店做的梅花湯餅,竟能比拟王家樓做了幾十年的,不過要我說,用的料不是上乘的,倒是可惜了這手藝。”
老丈對吃的極為挑剔,通常吃一口,便知其水平用料,能入他眼的也沒有幾家食店。
“要是這湯底能用宿州清鎮那邊飼養的老母雞,那滋味才叫一絕,真真是可惜了。”
他輕微搖頭,帶上那年輕男子,留下那半碗梅花湯餅轉身就走。
聽得常員外納罕不已,正咂舌呢,鼻尖就嗅到了一股濃郁的梅花香氣,直往他鼻尖裏鑽。
低頭往下一看,青質的蓮瓣碗裏浮着一朵朵小巧的白梅,上頭還有紋路,搭配的勺子都是雕成梅花樣式的湯勺。
光從賣相來看,就極大地滿足了常員外喜歡附庸風雅的心理。
他不自覺地端正起身子來,仿佛自己是在參加宴席,吃湯餅前,得先喝湯頭,他倒是要嘗嘗,那老丈說得可惜了是什麽意思。
湯頭确實用老母雞熬制的,沒有一點肉末,這點常員外非常滿意,梅花湯餅本來就是清雅的吃食,自是不能見到一點肉腥。
再嘗湯餅,好的湯餅即使小也要見功底,他用舌頭抵着一朵小巧的面花,用牙齒咬一口,檀香和梅花的香氣,不明顯卻萦繞在唇齒之間,面花軟而滑,都不用吞咽,就能順着湯汁滑到肚裏。
常員外滿意地點頭,什麽可惜了,要他說,這湯餅好吃得把舌頭給吞下去。
就在他快吃完時,有人從門外走走進來,腳步猶疑,最後坐在了常員外的對面。
常員外拿出絲帕擦着自己的嘴唇,猛地看見前面坐了個穿着幾件夏衫,還打着補丁的漢子,尤其看他進來一直低着頭,連喊祝清和過來都不敢,心裏頗為唏噓。
漢子是汴河上搬運東西的役夫,叫夏民,他就是個賣苦力的,要不是剛才他從這裏經過,陳歡非得叫住他,讓他喝一碗桂花湯再走,他是斷不會進來食店裏頭,尤其聽聞賣的是什麽梅花湯餅,更不是他這種粗人可以吃的。
可他想起桂花湯香又甜的味道,以及家中長女要過十五歲的生辰,走到巷口了,又一路跑回來,忍着羞色進了這家食店。
忍痛付了二十枚銅板,他就一直坐立不安,幹枯開裂的手指抓着凳子邊緣,都不敢直視常員外的眼睛。
直到梅花湯餅端上來,夏民瞧着跟畫似的湯餅,以及濃得要暈開的梅花味道,他似是被蠱惑了一般,不由自主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嘴裏,還沒嘗着味,這湯和面就已經下肚。
嘴裏還留有梅花的香氣,怕它逃走,趕緊捂住嘴巴。回神後,夏民收回一直瞟着湯餅的眼神,一遍遍告訴自己,這是要帶給家中長女的,可不敢再吃了,但他自己沒帶碗,又不好意思高聲叫喚,只能捏着衣角,緊蹙眉頭,頭都扭到一半了,又扭回來,死死咬着滿是裂痕的嘴巴。
最後還是常員外幫他喊的,夏民連忙道謝,趕緊提着木碗跑了出去。
“小葉,快點出來!”
夏民興奮地高喊着,他和女兒就住在汴河不遠處四面漏風的破房子中,從裏面出來一個黃瘦的小丫頭,她看見夏民很高興,“阿爹,你回來了。”
“快點吃,在生辰日吃了這樣的好東西,來年一定會…”,夏民沒讀過書,也說不出來好聽話,最後就只說了吉利兩個字。
夏民掀了蓋子,裏面的湯餅晃花了小葉的眼睛,她低垂着頭,非要和夏民分食一碗,這樣好吃的湯餅,她一生都刻骨銘心。
望着木碗上刻的祝字,她去學堂偷聽的時候,認得這個字,又套了夏民的話,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