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鯀魚假蛤蜊(上)
要做鯚魚假蛤蜊,就得趕在寅時,平常人家正熟睡的時候去魚行采買鯀魚,它又稱鳜魚,因身上的花紋而得名。
魚行裏的魚來自汴河沿線的州城,漁民們會在日落時分便乘着船只來到曹家巷的魚行內,在寅時出售,那時候的魚是最新鮮的。
巷裏很喧鬧,不時有抱着魚筐的人經過,打頭就點了一排的燈籠,魚腥氣沖天,凡是從曹家巷邊上路過,都得捂着鼻子快步往前。
祝陳願被熏得眼睛發紅,忍着難受和祝清和趕緊進到巷裏去。
魚行裏販賣的魚類比魚店的要多,賣鳜魚的在最左邊,桶裏的鳜魚體肥形厚,祝陳願很滿意,剛想問價,卻發現攤子邊上只有個在處理魚肚腸的小娘子。
“小娘子,你家大人在哪?”
祝陳願四處搜尋,也沒有找到旁人,只能詢問眼前的少女。
出來賺點家用的夏小葉停掉手上的活計上前,将沾滿魚腥味的手藏在背後,她知道眼前的小娘子是祝家食店裏掌廚的。
昨天她跑到食店門前讨一碗桂花湯喝時,曾跟陳歡閑聊打聽,又守在不遠處偷看過。
夏小葉很想要在食店裏做活,尤其是知道會管晚食後,阿爹又在食店門前做活,要是她能被眼前的小娘子看上,就有工錢,還可以讓阿爹吃上帶油水的東西,不至于省那幾文錢,夜裏餓得睡不着。
“我是今日過來幫着做活的,賣魚人他解手去了,央着我幫他看會兒。鳜魚他是從沿河打撈上來的,價沒有從川省來的貴,一斤要四十文,如果小娘子要得多,價錢還可再說和。”
夏小葉雖然很想給祝陳願留個好的照面,這樣等她下午上門時,留她在店裏的機會會大些。可她也知道,斷沒有将別人的東西來給自己做筏子的道理。
所以她只照實說,也不谄媚,只是身板筆直地站在那裏,不卑不亢。
祝陳願擡頭看了一眼說話的夏小葉,眼神清正,剛才處理魚腸的手法很是利索,舉止談吐都不錯,她在心裏暗自思索。
不等她說話,買魚人就踩着雪跑過來,嘴上急忙道:“小娘子,買魚嗎?我家的便宜,才四十文。”
祝陳願目測桶裏的鳜魚應該有三到五斤,這樣買個五十條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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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要個五十條,價錢又該怎麽算呢?”
“最多給你抹個兩文錢,三十八文,我這魚跟車魚的價也是不能比的,他們從黃河邊上開鑿運來,我雖是在汴河下游,但也頗耗費心力。”
賣魚人生怕跑了這麽個大主顧,掏心窩子的跟祝陳願解釋。
祝陳願也略微知道他們的行話,車魚就是在外地運到汴河的魚,每年這個時候正是賣得好的時候,一條大魚百文上下,賣魚人的魚屬實是便宜。
她并沒有讨價還價,只是點頭選魚,讓賣魚人将魚在早食吃完前送到祝家食店,她聲音拉高,将食店所在的巷子告知他。
魚沒送到她手上前,是不需要先付銀子的,魚行買賣也講究銀貨兩訖。
祝陳願走前又瞧了眼安分在那裏洗魚身的小丫頭,倒也沒說什麽,和祝清和走出巷道。
從魚行出來天才蒙蒙亮,想吃早食得再往前走。
“阿爹,我們去前面何家鋪子裏吃點早食吧。”
祝陳願躲在傘下,天冷她也不願意伸手,就嘴上說着,讓祝清和跟在她身後。
何家鋪子專賣早食的,天才剛露出點亮光,他們鋪子裏早早就開門迎客,鍋竈上壘着五六個竹籠屜,熱氣四溢。
“小娘子和官人起得可真早,要點什麽,我好給你們端上來。”
說話的是個胖乎乎的大娘,肉堆在兩頰上,笑得眼睛只眯成一條縫。
“來兩個子母繭,阿爹,你吃什麽?”
“我也來兩個子母繭。”
在祝清和的心裏,吃這方面跟着祝陳願吃,那肯定是沒問題的。
兩人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等着子母繭端上來,祝清和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歲歲,你買了五十條鳜魚,你一人怎麽處理得完?”
他早就想說了,可他也知道自家孩子是什麽性格,說得好聽是有主見,不好聽就是倔。
“阿爹,你可別操心了,我那是專門為了練練刀功的,不過幾天沒練,竟覺得手生得可以。”
祝陳願安撫着他,人要是甘于懶惰,或沉溺于現在的成就而駐足不前,那麽是在吃老本,自己的技藝永遠沒有進步的時候。
她想在廚藝上更進一步,那只能對自己要求嚴苛一點。
“子母繭來了,兩位慢點吃。”
随着話音剛落,一盤四個的子母繭帶着熱氣落在桌子上。
子母繭,是春卷的進化版,就是做一個小春卷後,外頭再套個大春卷。
皮得用生面皮,餡是羊肉加點脂肪剁成的,抹一層薄薄的餡在生面上,裹成蠶蛹的形狀,這還不算完。
得先放到油鍋裏炸,時間不能炸太久,不然一口咬下去,滿嘴的油,膩得發慌,炸一會兒就撈上來,火候得注意。
再給它裹上一層薄面皮,卷成一個大號的春卷,放到竹籠屜中蒸熟。
祝陳願夾起一個子母繭,表皮發酵得好,她筷子落在上面,微微下陷,她低頭咬了一小口,眉頭舒展。
吃子母繭的最怕吃到實心、又帶着焦味的面皮,何家鋪子手藝老道,兩層的面皮卻不顯得厚實,外皮松軟,內皮酥脆,沒有吃到一嘴油,羊肉的味道得咀嚼後才能吃得分明。
祝陳願吃完兩個之後,肚子飽脹感明顯,要不是今日得耗費些體力,她不會在大早上吃得這麽飽。
早食過後,父女兩個往一頭走,祝清和得回去叫起祝程勉,帶着他去書鋪溫習功課,而祝陳願今日的活多,得早點過去忙活起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祝陳願等着魚來之前,先将自己今天要用到的片魚刀在磨刀石上進行打磨,到刀刃鋒利泛着精光,她才收手。
隐隐約約聽到有人敲門,她也來不及拿傘,頂着風雪出去,開門後是賣魚人拉着串車,給她送魚來了。
後面還跟着她早上見過的少女。
“賣魚有點晚了,路上雪滑,車不好走,小娘子見諒啊,我給你搬進去,你自己數數。”
賣魚人憨厚地笑着,三人将幾大桶魚卸下來,搬到廚房裏頭,祝陳願挨個查看後,連桶帶魚一起付了十貫銀子。
賣魚人走後,夏小葉還站在原地沒有動,她得想想怎麽開口才好。
但沒等她先說話,祝陳願就先出聲,指着桶裏的魚問她,“會殺魚嗎?”
夏小葉使勁地點頭,接過祝陳願遞來的刀,撈出一條體格較小的鳜魚,任憑它在手中怎麽掙紮,她的手都沒有抖。
左手按着魚身,另一只手拿刀,用力拿刀背将魚給拍暈,接着順着肚子劃一刀,利索的取出裏面的魚肚腸還有魚鰓。
她在魚行幹了也有幾個月,知道魚身上還有魚腥線要去,找到魚身上的位置,毫不猶豫地下刀,扯出兩條又細又長的魚腥線。
處理完後,轉過頭來看祝陳願,又聽她開口,聲音很溫柔,“昨天向我阿娘打聽食店要不要夥計的是你嗎?”
這是陳歡在路上随口提到的,說是今日有個年紀不大,嘴邊上有顆小痣的少女,在魚行還看得不太清楚,現在倒是看得分明。
“是,我爹昨日在食店買了碗梅花湯餅帶回去,我從未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只想着要是食店要個打雜的,便是食客吃剩的飯菜讓我帶回去都好。”
夏小葉并未隐瞞自己的心思,她想做什麽,那就會拼盡全力去試試看。
祝陳願很輕地笑了一聲,昨日還為招人犯愁,今日就找到了個還算不錯的,但她并沒有直接讓她以後都留在這幹活,還是得看看心性。
“你這三天留在這裏做活,要是做得好,就請你留下來繼續做活,今日整天的工錢是九十文,按照官行的來,要是晌午過來,只有五十,晚食在這裏吃,你瞧着可行?”
祝陳願只是想找個可用的人手,要是以後能給她打下手那就更好不過。
夏小葉激動地咬着嘴唇,根本說不出來話,只使勁點頭。雖然不知道祝陳願看上她哪一點,那她一定會在這三天好好努力,争取留下,要是天天都能吃到這樣好吃的東西,她做夢都會笑醒的。
祝陳願找到個幫手後,請她去收拾魚,外囑咐了一聲,“要是會收拾魚鱗的話,一起收拾了,把魚鱗放到這個盆裏,還有用。”
她自己開始拿着切魚刀在最先處理的鳜魚身上練手,鳜魚只用魚肉,魚頭和魚骨她留着做姜辣湯。
鯀魚假蛤蜊這道菜,并不是用鳜魚混着蛤蜊做菜,而是取鳜魚肉做出蛤蜊的形狀跟口感來。
蛤蜊肉貴,而鳜魚則要便宜很多,這道菜仿蛤蜊的口感,以滿足普通平民百姓的味蕾。
假菜在汴京城盛行,除了用鳜魚仿蛤蜊,還有用豬肚假江瑤、假熊掌、假羊眼羹等。
她收回思緒,順着魚肉紋理下手,将肉切成跟蛤蜊大小的形狀,極為考驗刀功,魚肉并不是切得越薄越好,肉厚得更不行,而是找到個适中的度,得跟真正的蛤蜊相似才行。
廢了半條魚後,祝陳願才找到手感,握着切魚刀,在魚蓋骨處剁下完整的魚頭,刀橫着直貼着魚身,從脊柱處快刀到魚尾,刀所過之處皮開肉綻,另一只手找到合适的位置,刀手一齊用力,魚肉成片狀落到案板上,露出極為完整的魚骨架。
作者有話說:
宋朝“大人”有父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