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玉糁羹

昨天晌午吃完歡喜團,祝陳願又嘗了個豆團,就茶吃下肚後,直到晚食肚子都有飽腹感,只喝了碗粥囫囵對付一夜。

今日食店需要的食材,她只能起個大早到米師傅說的那家魚店裏瞧瞧。

做玉蟬羹,鲈魚、石首魚或是鲫魚都不錯,可鲈魚和石首魚現下不是最好吃的時節,而冬日的鲫魚,夏天的鯉魚,時節到了的時候,才是最美食的。

祝陳願在挑選食材上,喜歡自己去挑選蔬菜,在她看來,擅長庖廚的人,除了技藝了得外,還得會選菜蔬水産。

得從裏頭挑好的,菜挑葉綠還帶露珠的,葉尖發黃的不要,水産也要挑活潑的,死魚不能買,裏頭的學問太多,說也說不完。

米氏魚店在曹家巷外頭的第一間,祝陳願剛剛拐過巷子口時就聞到了刺鼻的魚腥味,凡是賣水産的,都是這般。

門大開,裏頭只有個身量高大,體格健碩的男子,祝陳願一瞧,就知曉是米師傅的兒子,實在是長得特別相似。

米師傅的兒子叫米景,嘴皮子溜,是能左右逢源的人物。

“你是祝娘子吧,我爹昨日也跟我說過,說他很唐突,應該下名刺去府宅邀請你過來的,哪有在街上就問能不能請教的,我阿娘昨日已經訓過他一頓了,還請小娘子不要見怪。”

米景很是熱情,昨日他爹回去後說了幾嘴,又描述了一番祝陳願的樣貌,又是生面孔,他一打眼就瞧了出來。

“米師傅是個愛廚之人,我哪會不高興,我家食店就在鶴行街上,叫祝家食店,有空讓米師傅來我那吃一頓。我今日是來挑些鲫魚。”

祝陳願是真的不在意,退一萬步說,要是米師傅手藝真能練好,受益的還不是勉哥兒,他還得在國子監小學至少讀個七八年的,誰能受得了只吃饅頭蒸餅的。

她思來想去,這事還是得上心點,要是米師傅來食店吃飯,可以順嘴說上一句。

汴京不論大小魚店,都是用淺抱桶裝活魚的,拿葉子多的柳條将魚給分開,灌上清水,這樣魚不容易死。

米景也收起那些客套話,往前走幾步,給祝陳願帶路,走到鲫魚邊上時說道:“小娘子別看鲫魚不大,但肉多而肥美,是從旁的漁夫手上收來的,保準味道不錯。”

祝陳願不聽店家的自誇,只是凝神瞧桶裏的鲫魚,大小不過比手掌長些,很鮮活,她主要看的是公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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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鲫魚肚子裏會有很多魚籽,對于好這口的人來說是人間至味,但祝陳願不喜歡,況且做魚羹或紅燒,都應該選公鲫魚,它的肉質相對來說會更嫩一些。

祝陳願挑了大半的公鲫魚,讓米景給她送到食店去,米景自是一口答應,“小娘子你放心,等會兒讓我店裏的夥計給你送去,你要是來我鋪子裏買魚,都給算便宜些。”

算賬時,他少要銀錢不說,還又搭上一條大魚,直讓祝陳願頗為不好意思,本來她就是想着人家認不出她來,過來看看魚好不好,沒想到又占了便宜。

謝絕了米景的相送,她走在回去的路上,牆根邊有老人家挑着幾筐蘿蔔在賣,祝陳願走過去,想到了什麽,又轉過身走到那老人家跟前,挑了幾個大蘿蔔。

拎蘿蔔回食店的路上,還有一點路程,祝陳願停下來歇口氣,就瞧見食店門口,夏小葉拿掃帚在掃前面的塵土,她爹則拿巾子擦門,擦完後還想擦上頭的牌匾,卻發現踮起腳也夠不到,只能轉頭去擦柱子。

祝陳願聽見他樸實的話語,“小葉,人家小娘子讓你在這裏做活,你得勤快點,看到地上髒了就要掃,碗要搶着洗,不能偷學旁人手藝知道嗎?”

夏小葉在塵煙中咳嗽一身,随即應道:“阿爹,我心裏明白的。”

她才不會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小娘子肯要她留下幹活,自然要多做些,不然除了小娘子好心,哪些食店會要她一個黃毛丫頭做活,更遑論還包一頓有油水的晚食。

想到這,夏小葉掃得更賣力了,這三天她和她爹有空就會過來掃掃門前的路,擦擦門上的灰,倒不是為了表現,就是父女倆想感謝,又沒有合适的方法。

祝陳願長嘆一口氣,生在富貴人家的,山珍海味都有看不上眼的,可生在貧苦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女子,過得辛苦不說,兩餐不濟。

她站在看了一會兒,沒有過去,夏小葉倒是擡頭的時候瞧見了她,握着掃帚的手通紅,很是歡喜,“小娘子,你今日來得早,我和我爹沒事情做,就想幫着把門前的地給掃掃。”

夏民跟自己女兒說話還很利索,可一對上祝陳願,又開始嗫喏起來,聲音沒有剛才的大聲,“小娘子,我家小葉,你還請多擔待。”

他是個極為老實巴交的漢子,根本不會說什麽好聽話,只幹幹巴巴說了這麽一句,就背過身去,賣力地擦起柱子,擦到亮得能照見人影。

“夏叔,小葉,可快別掃了,難為你們這般上心,午食在這裏吃,別跟我客氣。”

祝陳願嘴上說到,直接過去拿走夏小葉手裏的掃帚,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頭,開裂而僵硬的皮膚剮蹭過祝陳願的手,有些刺痛,她的手硬得跟握住冰塊一般。

祝陳願下意識一顫,推着她往前走,讓她進門去,将手裏的掃把往門前一放。

夏民不進去,他擦幹淨柱子後,又跑到碼頭上待着去,看看有沒有要做活的人。

祝陳願升起火盆,讓夏小葉坐下,她自己伸出手放在火盆邊上烤,像是姐妹閑聊般開口,“上元節有去賞燈嗎?”

夏小葉搖頭,等會兒又點頭,“去看了會兒燈後,就回來了,沒什麽好看的。”

燈再好看,她也買不起,還不趁着要人的時候多去幹點活,賺點家用來得實在。

“你十五了是嗎?能少碰些冷水,就少碰,也別總挑魚行那邊的活計,女兒家的身體最怕寒,你。”

祝陳願本想說,再這般下去,每個月來月事時不得痛得半死,又怕夏小葉臉皮薄,不願跟人談論這等私密的事情,吞下後頭沒開口的話。

她也知道,夏小葉的家裏除了她爹,還有阿娘和一個三歲多患病的妹妹,她娘這段時間帶着妹妹去外頭求醫,所以她才那麽拼命地賺銀子。

“你阿娘和妹妹回來了嗎?”

一提到這個,夏小葉難得露出笑容,“回來了,妹妹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只要多補補,身體會更好的。”

祝陳願“唔”了一聲,轉頭讓夏小葉燒火,她将蘿蔔洗幹淨,又洗了些碎米出來,招手讓夏小葉到竈前看。

“你也知道,食店裏做的菜費油費調料,還得要好的菜蔬,就算我教會你,你也不可能回去做。不過我想教你做的菜,只需要蘿蔔和碎米。”

祝陳願的眼睛特別漂亮,尤其是她專注盯着一個人看時,真誠而動人。

“這不是拜師學藝,你不用覺得惶恐,只需要認真記下便是,這個菜叫做玉糁羹,名字不重要,做法很簡單,等會兒我做一遍,你看着。

這個羹連調味的東西都不用放,我知道你省下的每一文都想用在你妹妹身上,可是光是省沒有用的,該吃還得吃飽。學會了這個羹後,碎米你去城西周家米鋪買,那裏的碎米便宜,只需要五文錢一斤,還是從白米裏過篩出來的。蘿蔔你可以起早去東城門腳下買,那裏有城外的菜販子挑過來賣的,一兩文錢一斤罷了。”

祝陳願昨日看到玉糁羹的做法,就想起夏小葉,知道她還有個生病的妹妹後,就忍不住想教她點什麽,這個不用油鹽的就極為合适。

油鹽醬醋茶等調味品,對于貧苦人家來說,每天用得多了,都是一項極大的開支。祝陳願明白,所以根本不會教夏小葉做什麽大菜。

夏小葉聽完這番話,摳着自己手,眼睛裏頭亮晶晶的,她根本不敢開口,怕自己一出口就是哭腔,平白顯得矯情。

只是使勁點頭,表明自己真的聽到了。

等鍋中的水燒熱之際,祝陳願拿來石臼,将蘿蔔放進去,搗碎,邊做邊說,“沒有石臼,可以拿木頭或者刀背用力拍,大人吃不用很碎,留些小塊也可以,給你妹妹吃的話,可以搗成糊狀,蘿蔔吃膩的話,還可以換成芋頭,做法都是一樣的。”

水冒起泡來,再放入碎米粒,稍煮會兒,就往裏頭倒入搗碎的蘿蔔,不用再放任何東西,只用小火炖煮就行。

“羹一定要煮得爛熟,單吃會有點無味,不能一天全都吃這個,還是要吃些有油水的東西,不然會全身無力,但是比只吃饘粥要好很多。”

祝陳願只能言盡于此,她能夠做得不多,日子還是得靠他們自己過起來,況且現下她能想到不用怎麽費銀錢的就是玉糁羹。

“小娘子,我…”

夏小葉感激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好了,別說那些沒用的話,你要記得,現在的苦是暫時的,把自己的日子給過下去,過好,可比什麽都重要。”

祝陳願說完,掀開鍋蓋,裏頭粥白糊糊而軟爛,一點油腥顏色都沒有,她盛了兩碗,“你吃完後,再去拿給你阿爹。”

沒有鹽的調味,玉糁羹看起來很寡淡,但新鮮蘿蔔的清甜卻已經全都滲進到粥裏去,白米本身也有些甜味,兩相融合,抿在舌尖,後有回甘。

爛熟到分不清蘿蔔和白米,一口進到嘴裏,燙而黏稠,玉糁羹很滑,都不用咽。

“士大夫還說玉糁羹能跟天竺酥酡比呢,說人間絕無此味。”

祝陳願一勺下肚後,感慨道。夏小葉不知道什麽天竺酥酡,但她覺得眼前的羹特別好喝,非要比較的話,得勝過當初那碗梅花湯餅。

作者有話說:

這個玉糁羹是蘇轼發明的,說人間絕無此味,但是我沒有試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吃。

還可以用芋頭做,味道也說不錯,他專門寫了首詩,香似龍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将北海金齑鲙,輕比東坡玉糁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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