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黃雀鲊

面發得極好,祝陳願開始調餡,先放入精肉餡,分次往裏頭加入剁成爛泥似的油脂肥膏,單精肉吃起來會發柴,只有肥膘吃起來會出油發膩,兩者的量把控得好,肉餡才會潤滑。

再往肉餡裏面加一點砂仁末和花椒末,加香油、醬,還得要加切細碎的蔥,蔥要炒過後才能擱裏頭,不然餡的香氣就會被生蔥氣給遮蓋,反而不美,最後放鹽攪拌。

“大娘,等會兒你幫我包馄饨,讓小葉生火。”

祝陳願洗手後拿出面團,邊揉邊說,葉大娘包馄饨的手藝很好,包的又細致又好看,是她不能比的。

她往面團裏加點綠豆粉,揪出一小團,擀面杖轉動幾下,一張很薄的馄饨皮成形,她手上動作很快,不過多時,馄饨皮疊成一摞,大小基本一致,中間稍厚,而邊緣薄。

葉大娘往馄饨皮邊緣蘸水,上下手指齊齊使勁,放開手後,就出現一只褶子均勻好看的馄饨。

一排排白而小巧的馄饨占滿了整張案板,祝清帶着祝程勉和從外頭進來,轉身看到馄饨,倒是很欣喜,“看來我今日能多吃點。”

他喜歡吃面食,不拘是馄饨還是蒸餅之類的,帶湯的喜愛程度要更多一些。

“阿爹,你坐在這等會兒,我現在下馄饨,我們先吃點墊墊肚子。”

祝陳願擀完面皮後說道,鍋中的水翻滾,她拿勺子攪拌熱水後,再下入幾人份的馄饨,馄饨入鍋後,冒起的小泡才消停下去,轉眼又泛起來。

她沒蓋鍋蓋,一直往裏頭灑水,裏頭的湯水保持滾沸,這樣煮出來的馄饨裏頭的餡才會熟透并且有味。

直到馄饨熟透後,先倒湯在放料的碗中,再舀出馄饨。

碗中的湯汁多,油腥浮在表面,蔥花點綴,馄饨像月牙沉浮在湯水中。

祝清和用勺子撈起一個來,散散熱氣,湊到嘴邊咬上一口,連皮帶肉進到嘴裏。

皮軟,餡瘦而不柴,只要稍抿會兒,成團的餡就會在嘴裏散開,剩下的馄饨蘸點香醋吃,醋味滲進裏頭,帶着些微的酸,卻也十分開胃。

祝清和吃完後,拿勺子攪拌馄饨,開口道:“歲歲你的手藝果然盡得你太婆真傳,她剁餡時就喜歡将蔥炒熟再拌到裏頭,蔥味特別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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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祝程勉這般大的年紀,愛吃馄饨,卻不喜歡吃裏頭的蔥,他阿娘也有意思,怕他不吃蔥,以後可能會不聰明。

左思右想後,就将生蔥炒熟,再嘗後沒有那股氣,和餡混在一起包給他吃,端的是拳拳慈母心。

祝清和默默嘆氣,一大碗馄饨轉下肚後,鍋中還剩着幾只,都被他給包圓了。

祝程勉則才吃完一只,他就忍不住開口央求祝陳願,“阿姐,你能不能給我做點醬菜,我想帶到學堂裏去。”

還沒等祝陳願出聲,他又開口,“今日吃面時,旁邊坐得是班上的同窗,他叫晉平安,午食總是一個人吃飯,也不愛說話。但他人特別好,我們坐在他旁邊,不過看了一眼他的醬菜,他就讓我們嘗嘗,這醬菜真的很好吃,我就說以後一起吃飯,我也給他帶醬菜來。”

祝程勉裝的可憐巴巴地看向祝陳願,希望她能答應自己的請求。

“明晚再給你做,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了,快點吃你的馄饨。”

祝陳願答應後,又催促他快點吃,冷掉的馄饨口感不好。

得了許諾的祝程勉,嘿嘿笑了一聲,開始專心吃起馄饨來。

食店裏迎來的頭位食客,是黃鶴師徒兩人,老爺子步子邁得大,蔣四跟在後頭小跑進了院。

剛進門,黃鶴就嗅到很濃的芥辣味,光是聞都讓人口舌生津,恨不得直接拿罐芥辣來,筷子蘸着就往嘴裏塞。

他是川蜀人,吃辣自然不在話下,這麽濃的辣味除了上次他吃過的姜辣羹外,其餘地方倒是很少聞見,很地道。

快步往裏頭走,黃鶴剛坐下就喊,“來兩碗馄饨,有芥辣的話,上一份。”

蔣四的口味随他師傅,都好吃辣的,兩人也沒有心思聊什麽,只等祝清和将兩碗馄饨端來,外帶一份芥辣和一壺醋放到桌上。

黃鶴吃辣不加醋,他總覺得又酸又辣的東西吃起來壞了菜的味道,蜀人就好那辣得發麻到舌底的滋味,跟烈酒澆傷口似的,才夠味。

要是想辣,卻又辣得不爽快,那對黃鶴來說,就是甭做,免得敗壞了菜蔬。

芥辣嗆鼻,要是不好這口的,光聞見就肚裏燒心一般難受,黃鶴往馄饨裏頭舀了一勺黃綠的芥辣,攪拌開來。

清淡的湯汁裹上辣味,黃鶴只喝了一口,就忍不住開口,“小娘子這做芥辣的手藝,要是放到川蜀去,也是排得上號的。”

辣得一絕,舌尖只剛碰到湯汁,一股麻意就從舌尖傳到舌根,麻後頭是辣,等辣過去後,只留滿嘴的辛香。

天冷就适合吃芥辣汁,一碗辣湯下肚,從頭到腳都暖和起來,讓人都恨不得去外頭跑個幾圈,散散熱氣。

“趕明兒,你也給我去搗幾罐芥辣汁來,我就菜吃。”

黃鶴咽下口中的馄饨,撂下一句話。蔣四吃得正舒服時,忽然聽見這句話,上揚的嘴角立馬耷拉下來,欲哭無淚。

這搗芥菜子不就是活受罪,又辣又嗆,蔣四心想自個兒這幾天都搶着幹活,也沒有哪裏得罪他老人家,怎麽又要折磨他。

他也只敢在心裏嘀咕,嘴上應得極好,只是這後頭半碗馄饨吃得味同嚼蠟。

送走黃鶴師徒,後面人來來去去,一波又一波,好吃辣的,都對這芥辣贊不絕口,而祝陳願心如止水,反正以後是再也不擂芥辣汁。

晚間大家回去時,祝陳願才發現,夏小葉自從搗完芥辣後,就特別沉默,吃馄饨時拿勺子手好像也在抖,她只要一看過去,立馬又恢複了正常。

她心裏有疑慮,上前拉過夏小葉的手,之前稍微好點的手又開始紅腫,還有血絲,祝陳願很懊惱,眉頭緊鎖,“我都忘了你手上有傷口,根本不能替我搗芥菜子的。”

“沒事,一點小傷口,哪裏值得小娘子皺眉的,我回家拿東西擦擦就好。”

夏小葉說得滿不在乎,即使手上是真的很麻,又癢又痛,她都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受傷,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忍忍就過去了,不值得一提。

可祝陳願還是難受,拿了藥膏替她塗手,心有愧疚,聲音也低落,“你好好塗藥膏,這罐帶回家去,今日屬實是辛苦你了,明天歇一天再來,放心,工錢還是有的,養養再來,不然我可難受到今晚都睡不着覺。”

她動作輕柔地将藥罐塞到夏小葉手裏,又說道:“難受別老捂着,痛就吃顆糖。”

祝陳願又抱來個糖罐子,裏頭有她買來的糖塊,裝到籃子裏頭,挂在夏小葉的胳膊上,叮囑道:“明日你不要過來,養養手。”

夏小葉直到走出很遠的距離,眼淚才落下來,早先她擂芥辣時,也都這樣忍痛過來。命賤的人,何來會有人在乎。

可今日的事,卻告訴她,有人真的會在意。

她拿出塊糖來,塞到嘴裏,很甜,甜得手上的傷都不再疼痛。

祝陳願提着明日要送給宋嘉盈的芥辣汁,卻總會忍不住想,芥辣搗在傷口上會有多疼?大概跟往傷口上撒鹽一樣。

她不算是個很能忍痛的人,要換成是她自己,就算不當着人前掉淚,也一定會背着人哭,可夏小葉沒有。

這麽一想,祝陳願心裏越發沉甸甸地,總忍不住想要幫她一把,懷揣着這個念頭,到家後才算有了點思緒。

陳歡的聲音打斷了她腦中的想法,“明日你不是去阿禾家裏嗎?帶兩罐蒙頂新茶去,她爹娘都愛喝,旁的你看看還要帶什麽。”

“再帶兩罐芥辣汁,阿禾愛吃魚生,我明早将米師傅大兒給的那條鲫魚也給帶過去。”

祝陳願一早盤算好了,年節過去後,上門并不要帶什麽東西,只是她好久沒去看過宋父宋母,才想着帶點東西去看看。

東西都備齊全後,除了還養在水盆裏的活魚,祝陳願回房歇下。

天剛亮,祝陳願就往廚房裏頭的儲物間走,裏面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罐子,透過窗棂照進來的光亮,她找出來一個扁壇。

她抽出邊緣的篾片,拆開上頭包着的箬葉,一股奇香從壇口鑽出來,祝陳願聞這味,就知道之前腌制的黃雀鲊可以吃了。

這是她拿買來的去毛黃雀腌的,腌黃雀可有講究了,不能沾一丁點的水,得用酒将它們身子上的浮毛髒污洗幹淨。

往底部放紅曲、鹽、椒、麥黃、蔥絲,味道要調好,再塞入黃雀,一層黃雀一層料,将扁壇給塞得緊而實。

日子到了之後,就将裏頭的鹵汁倒掉,換成酒來泡這壇子的黃雀。

這熟成之後的黃雀鲊,論甘肥厚味,難以比也。

祝陳願将扁壇重新包好,帶上其他東西,雇了一輛馬車,往宋嘉盈的府宅趕去。

作者有話說:

宋朝的馄饨是現在的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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