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同庭春色

送別了夏小葉母女三人, 祝陳願他們才挎上菜籃子,說說笑笑進到巷子口,後頭雪蹄溜達過來, 嘴裏銜着一只籃子, 小只的橘團窩在裏頭睡覺。

“你們幾個可算回來了”,祝清和松口氣, 他從書鋪回來就一直在巷口轉悠, 眼巴巴瞧巷口的位置, 卻遲遲不見動靜, 連青磚牆上的磚都要數清楚了,眼見天色将晚,才聽到後頭有聲響。

他趕緊迎上去, 接過陳歡手裏的菜籃子, 又挨在她身旁,極為自然地說道:“我瞧瞧你們今日都挖了什麽野菜?”

菜籃子大多都是荠菜,旁的野菜太小,祝陳願下不去手。

“阿爹, 你看看, 這是我今日挖的野菜,全是我自己挖的!”

祝程勉舉起他的菜籃子, 踮腳讓祝清和瞅一眼,話裏話外全是自得。

“那你可比阿爹厲害。”

祝清和配合地拿過菜籃子, 認真在裏頭挑揀, 然後摸摸他的腦袋。

留下陳歡和祝陳願在那裏搖頭微笑, 總算是換了個人念叨。

一進廚房, 祝程勉抱過那只菜籃子, 直接從門檻上跳過去, 将荠菜全都倒在盆子裏,嘟囔道:“我挖的菜我要自己洗。”

陳歡也拿了個盆,放在他身旁,聞言笑道:“好好,你自己洗,我看看你洗得有多幹淨。”

他握住一株荠菜,小手掰開葉子,一點點浸在水裏拂去上面沾的塵土,洗得十分細致。

“那你洗完的放一邊,我待會兒單獨包起來給你吃。”

祝陳願邊揉面邊開腔,話裏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

她小時候也是這樣,自己做的東西不管賣相不管味道,那都是最好吃的。

“阿姐,包馄饨我也要自己包,先生說過,不能坐享其成。”

Advertisement

祝程勉垂頭洗菜時,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看來學堂沒白去。”

祝清和聽到這話,還是有點欣慰的。他并不強求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出人頭地,或是考個進士回來,他只希望孩子能夠明白事理,有學識。

至于其他的,全都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好,那阿姐教你。”

祝陳願則溫柔地應下,等面醒發好,餡剁好,她給擀成面皮。

“來,看我是怎麽包的,先往裏頭放一點餡,對,不要太多了,你再稍微蘸點水,将皮給收攏起來,不好看沒有關系,只要不露餡就行。”

在她一句句地指導下,祝程勉握住馄饨皮兩邊,蘸水捏緊,捏得太用力,皮有些破了,最後做出來的是只歪歪扭扭,漏洞百出的馄饨。

不過他也不氣餒,包了十來個類似的馄饨,倒是一個比一個破洞少,高興地露出牙花。

陳歡探頭過來,想笑又怕打擊他,只能憋着笑說,“我去燒水,等會兒你的單下一鍋,讓你嘗嘗自己包的馄饨。”

等到熱水沸騰,祝程勉自己挨個往裏頭放馄饨,拿鐵勺輕輕攪拌,也不走了,趴在竈臺上看馄饨被湧出來的湯水淹沒。

只是越煮到後頭,馄饨餡從破洞的地方漏出一星半點,濃白的湯汁裏頭飄散着凝結的餡料。

雖然跟祝程勉想得不一樣,但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心情,靠在竈臺邊上,伸出勺子笨拙地将馄饨給舀到碗裏來,幾人想幫他都不要。

等到他端起那碗破得四分五裂,湯上頭全是小顆暗綠色的餡料時,他油然生出種滿足感,這碗馄饨一定很好吃。

都顧不得燙,随意吹了幾口氣,急忙咬一口,面皮雖然破破爛爛的,咬到的地方還是很順滑,裏頭的荠菜餡,祝程勉只能說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剛摘來的小荠菜,小雖小,卻很嫩,該經歷風雨長大前,就被摘下來,做成一碗荠菜馄饨,那滋味怎能用一個鮮字來表達。

祝程勉暫時宣布,這碗荠菜馄饨超過了筍蕨馄

饨在他心中的地位。

“這荠菜馄饨可真不錯,一點苦味都沒有。”

陳歡滿意點頭,自己摘的東西就是好吃。

而祝陳願對荠菜感覺一般,她開口就是,“要是有春筍,又正逢蕨菜到能摘的時候,做碗筍蕨馄饨。筍清甜而蕨菜嫩,調放在一起,滋味才是真的好。”

“我卻說,丁香馄饨才算是一絕,青州就有家專賣馄饨的,他們家的丁香馄饨,吃過一次到現在都忘不了,裏頭放了雞舌香,吃完後滿嘴生香。”

祝清和興致上來了,也忍不住開口談論。

陳歡卻道:“要我說,最好的還得數百味馄饨,一碗馄饨裏頭有十來種餡料,鴨肉、雞肉、椿根等等,吃個馄饨跟關撲似的,每吃一個味道都不同。只可惜我也是早些年在明州吃過一次,那家店早就不開門了。”

“那前朝的生進二十四氣馄饨才厲害呢,花型各異,裏頭的馄饨餡都是按二十四節氣的時蔬包的。可惜我有方子,沒那個時間來做,也湊不齊菜蔬,不然真想嘗嘗這碗馄饨吃完是什麽感覺。”

祝陳願低頭吃完一個荠菜馄饨,接着說。

大人在論馄饨,祝程勉卻吃得起勁,他才不管呢,要他說,今日的荠菜馄饨就是頂好吃的。

要是旁邊趴着的雪蹄和橘團能說話,它們指不定也得高低說幾句。

晚間的燈火漸次亮了起來,這間小院裏頭的聲音卻一直沒有停歇。

雖說春日漸暖,可五更天的淩晨,寒意猶存,祝陳願提着燈籠,走在去往國子監的小路上。

轉過巷口,就是小甜水巷,這裏人多,車馬也停得多,因是勾欄瓦舍,夜半三更也不停歇,賣唱的雜耍的,一直到天明。

她以前剛來汴京時,除了混跡在汴京城的大小食店酒樓裏頭,還喜歡去瓦舍勾欄看吹彈、泥丸、教水族飛禽、煙火、流星等。

不過後頭忙食店去了,忙活完累得夠嗆,哪裏還有心思。

只是每每路過這,她除了會想到瓦舍裏頭賣舊衣貨藥走線流星的,還會想起南靜言來。

她是名女伎,名聲聽起來并不好聽,可祝陳願交朋友卻不管那些,合眼緣就是。

只是她忙得很,又随官出到外頭奏樂表演去了,算算日子,這幾日也該回到汴京來。

其實在汴京開食店的這兩年,祝陳願也認識了很多人,大多都如木柴聚火,只等燒完便散了,可如果還有機會再重逢的話。

那…

祝陳願收起雜念,擡頭看天上還在閃爍的星星,不再多想,匆匆穿過嘈雜的巷子。

國子監內燈火通明,大家已經在米師傅的安排下處理兔肉,只等祝陳願過來。

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小話,夏小葉卻孤身一人,埋頭幹得認真,她生性好強,做事認真,哪管旁人跟不跟她說話。

看到祝陳願來,就只是笑,并不湊上去,還是幹手裏的活,只是時不時會看上幾眼。

今日國子監換換口味,不然老是做面,再好吃都會吃膩味,正好兔子肥美又便宜,做罯(ǎn)兔正合适。

祝陳願并不多說什麽,進來就單刀直入,系好圍布後,直接拎起一只剝了皮毛的兔子,又握起一把刀,直接從肚皮劃下去,掏出裏面的肝髒。

“除了兔子皮毛要去掉以外,裏面的器髒腸胃都不能要,放到一邊先。”

她将肝髒都扔到旁邊的桶裏去,繼續說道:“往肚腹裏頭塞姜時,得要用成塊的好姜,爛一點的也不能要,洗幹淨後直接塞,還要放橘皮、茴香,蔥一只肚腹只要六到七根,而蘿蔔也是,放五塊或七塊都可以,并不要求那麽多。”

她說的時候,又補充了橘皮和茴香的量,只要這些東西說的足夠清楚,還算有經驗的師傅領悟上手就會很快,并不需要每天都過來教。

之前大家夥都是半吊子水平,只能矮子堆拔高個,現在不行了,大家都憋着氣在那裏學,生怕自己做得不好,讓別人笑話。

“還有放樸硝,要放在兔子的口中,只用放一塊,這東西不能多放,王寺,你這個方面一定要記好。”

被祝陳願突然叫到的王寺連忙點頭,他是裏頭讀過書,會寫字的,廚案專門安排他來記錄菜譜,畢竟都是花了銀錢買的,這本得一年年傳着用呢。

“兔子裏頭塞滿後,不用縫合,直接拿杖子夾住,放到鍋裏前,得要放水、熟油、鹽和醋,可以多放點,各放個三四勺。”

祝陳願嘴上說得慢,手上動作卻不慢,調料全都投到鍋中後,拿杖子夾住兔腹,兔身不能挨到鍋沿,懸空吊在鍋內,拿蓋子焖住。

最要緊的就是拿紙糊将縫都給糊上,不留一點空隙,免得氣都跑出來,裏頭的兔子也熟不了。

國子監最不缺的就是鍋,都是大鍋,一鍋可以裝下兩到三只兔子,只需要安排人看火,等兔子熟透後,還得加熱一炷香的時間,才能拿出來切成丁。

“當然你們自己做的話,可以往裏頭加點羊脂,二兩的樣子就可以,這樣味道吃起來會更好。”

祝陳願該說的都說得差不多,又挨個幫燒飯師傅調整用量,她教的都是從食譜中反反複複找到的,極易上手的菜式,難的地方她都給改掉了,不影響味道。

等到兔子入鍋,離熟透還有點時間,米師傅将祝陳願叫出去。

“小娘子,近日可有空閑,是這樣的”,又說到這件事,米師傅都頗不好意思,“上次不是在街上就請你來幫忙,後頭又找你接下這個差事。我家內人現在還罵我唐突,讓我請小娘子你一家吃頓飯。”

“米師傅,哪那麽多的客套,真的不用,我又沒放在心上,不過一點舉手之勞的小事,不值得你們反複賠禮。”

祝陳願都沒有想到是這樣,她連聲拒絕,本來就是真的不介意。

米師傅撓撓頭,“權當吃個便飯”,他又壓低聲音說,“我托人找了鶴行街的黃廚,他是從宮裏面退下來的禦廚,手藝就是在皇宮裏頭,那都是數一數二的。老人家一般都不接我們這種的散客,那天他不知怎麽就答應了。請他做飯不容易,小娘子,你去嘗嘗味也好呀。”

本來祝陳願還想拒絕的,一聽到黃廚的名頭,她沉默了,這個名廚她剛來汴京時就聽過,兩年過去了,連他做得飯都沒吃過,光聽手藝有多神了。

米師傅抛出這個名頭來,真心讓她無法拒絕,祝陳願左思右想,最後還是答應赴約。不過提及付一半的銀錢,米師傅是堅決不要的,他又不是沒那幾百貫。要是他收下來,反而會被他家夫人和米景罵得狗血淋頭。

很快到了要開飯的時間,祝陳願決定和夏小葉一起去分飯,前幾次大家都不能很快上手,所以她得盯着每一個環節,現在都慢慢熟練起來,她也可以去堂食的地方看看。

“來這裏幹活累嗎?”

祝陳願詢問一聲,畢竟是她幫忙說和的,總得關心關心。

夏小葉連連搖頭,很實誠地說,“比我在外頭殺魚好多了,米師傅又頗為照顧我,哪裏值得說累。”

她心裏是這麽想的,嘴上也就說出來,能有個賺錢的營生,她比誰都珍惜。

“多攢點銀錢,日後好傍身。”

祝陳願說了一句後,就沒有再說話,而是來到堂食的地方,等到學子下學,她怎麽都沒有想到,跑在前頭最早來打飯的是祝程勉。

“你跑那麽快幹嘛?”

正在祝程勉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心裏又在為自己跑得最快而高興時,就聽到了讓他熟悉的聲音。

他猛地擡起頭看祝陳願,尴尬一笑,摸摸自己的鼻子,“我就是跑跑,阿姐,怎麽今日你也來分飯了?”

祝陳願才不聽他的鬼話,舀了一勺兔丁放到碗裏,又塞給他一個蒸餅,叮囑道:“我沒事就來瞧瞧你,果然被我抓個現行。下次別跑着來,拿過去慢慢吃。”

祝程勉應下,他在這裏幫不了忙,說了一聲後就端起碗到他們常坐的地方坐下來。

随後茅十八和晉平安也來了,茅十八第一句話就是,“程勉你阿姐居然在那裏分飯哎!”

一副十分震驚的樣子,聲量也拔高了,惹來前後的目光,還有人好奇,“誰的阿姐來這裏分飯了?”

把他們打發走了,茅十八也老老實實坐下來吃飯,和祝程勉擠眉弄眼的,卻逗笑了一旁的晉平安。

和兩個活寶待在一起,他現在也開朗多了,至少不再縮在角落,低頭不語。

“茅十八,吃你的飯去!”

祝程勉忍無可忍,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讓他安靜點。

茅十八無奈聳肩,只能拿起蒸餅握在手裏,看碗裏油亮發紅的兔丁,先前拌嘴的時候還沒有注意到,現在才聞到,來自兔肉的香味。

沒吃之前還以為是炒兔,一入口才發現,居然是罯兔,拿料汁熏蒸而熟的兔肉,肉質特別緊實彈牙,川椒和茴香的味道重,導致兔肉吃起來,有股微麻的口感。

雖說茅十八在吃上面,是個葷素不忌的,不然也不能吃這麽胖。但他也有個毛病,就是吃菜一定得配米飯或饅頭,單吃是吃不下去的。

所以他掰開蒸餅,将兔丁夾在蒸餅裏面,紅亮的湯汁浸透了暄軟雪白的蒸餅,再咬一口,味道糅合得剛好,他全部兔丁下肚後,最後剩的一點蒸餅,放到碗裏擦拭一圈,等全部的油脂都跑到蒸餅上頭,再放到嘴裏。

要他自己說的話就是,這樣才是對美味最大的尊重。

……

祝陳願是和夏小葉一起回去的,兩人慢慢踱步回去,她忽地開口,“今天食店裏頭也吃兔子,我們去買點酒。”

“酒?”

夏小葉是真的震驚,忙看她,以為她說錯話了,大白天的喝什麽酒,要是到時候喝醉了,那不就是耽誤生意。

“對呀,吃炙肉就得配酒而食,放心我要買的不是烈酒,只喝一兩口并不會醉的。”

祝陳願不再多言,而是拉着夏小葉進了一家酒館,買了兩瓶同庭春色。

這酒是用熟透的橙子釀制而成的,裏頭還有完整的橙瓣,得煮着喝,喝時往裏頭放一瓣橙子,味道清爽又解膩,配炙兔吃剛好。

夏小葉沒有生活情致,自然無法理解為何吃兔肉就要配酒,喝點白水解渴不好嗎。

祝陳願沒有多言,回到食店等處理好的兔肉送來,讓夏小葉升起個大火盆,燒到炭火微微發熱,不要有火星子即可。

她将兔肉切成小塊,讓葉大娘用油紙包好,放到火盆裏用灰蓋住,煨熱到裏頭的兔血都幹透為止。

再拿調料和油醋汁塗抹兔肉,拿鐵簽子穿起來,放到烤架上烘烤。

等待的時間就先煮酒,酒經過加熱後香氣從鍋蓋中溢出來,浮在整間屋子裏,濃濃橙子香讓人着迷。

葉大娘年輕的時候也會小酌幾杯,她輕嗅酒味,露出個笑容來,“同庭春色十幾年了都還是這個味道,小娘子是在古家酒館買的嗎?他家的百花春色也很好喝,酒味極其醇美。”

“就是上他家買的酒,百花春色不适合配肉吃,它得單喝配個清雅點的小菜。同庭春色拿來就炙肉吃剛好。今日天色尚早,小葉來食店也快一個月了,幹脆趁這個日子,我們三個一起去樓上喝點。”

祝陳願端起酒碗,她烤的肉剛好夠三人吃,剩下的等有人來了再烤,廚房火都給撲滅,就不用人一直坐在這裏盯着。

“那敢情好,我也很久沒喝過酒了。”

葉大娘第一個表示同意,夏小葉沒喝過酒,有些猶豫,卻被兩人拉着上了樓。

二樓很寬敞,分了好幾個隔間,祝陳願專門選了個靠窗的位置,能看到街景。

她分別給葉大娘和夏小葉的酒杯裏倒了一半的同庭春色,又對有負擔的夏小葉說道:“喝一兩口不妨事的,這要是能喝醉,我也不會在青天白日請你們喝。”

夏小葉點頭,三人碰杯,酒液在杯中晃動,搖晃着映襯三人帶笑的臉龐。

祝陳願抿了一口同庭春色,裏頭淡黃的酒液漂浮着完整的橙瓣,入口橙子味濃得像是枝頭新鮮的剛摘下來一般,得過很久才能品到那藏在裏頭的酒味。

連夏小葉喝的時候都說,“這不像酒,倒像橙子裏頭的汁。

剩下兩人都笑起來,呼出去的氣都是橙子味道的。

桌上還有一盤堆疊得很滿的炙兔,油脂不多,暗紅色的脂肪散發着來自烘烤後的香味。

祝陳願直接拿握住鐵簽子,上嘴撕咬頂端的炙肉,層層分裂的肉絲,終于在進嘴後分開,炭火烘烤的炙肉香氣撲鼻,焦而酥,鮮而鹹。

再呷一口小酒,那感覺真是極好,就是一個詞,爽快!

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獻之。

她喜歡吃兔肉配酒,就是從《詩經》上頭學的,本來是想體會前人那種豪邁的感覺,卻迷醉于炙兔和酒碰撞的口感,是旁的或甜或辣或酸的,都無法帶來的滋味。

“怨不得那些男的一進到酒館裏頭就出不來,換我,我也得醉倒在酒館裏。”

葉大娘打趣道,幾人又一同笑起來。

“想喝酒就随時去買上一壺,回家慢慢品,我阿娘就說過,虧什麽也別虧待嘴巴,不然睡下,想着白天沒喝過的酒,夜裏都睡不安穩。”

祝陳願此話一出,大家又是一陣笑,清脆地跟琴弦調音似的。

幾人也說不上來為何要笑,就是覺得賞着外頭的街景,有微風從臉頰拂過,在青天白日喝着小酒,共吃一盤炙肉,就是無比暢快的事情。

自然要笑,還要笑得鮮活熱烈。

幾人吃完炙肉和酒下來不久,祝清和進門就聞着味了,他不喜歡同庭春色的那種果味,反而喜歡烈酒燒刀的口感。

儒雅的外表下藏得是一顆不安分的心。

他可惜地說道:“炙兔哪能配同庭春色,怎麽說也要買點羊羔酒來。”

越吃越覺得嘴裏少了點什麽,“要不給我留着,等我去買瓶羊羔酒來,帶回家喝去。”

祝清和說完就跑了出去,再晚酒家就得關門了,看得祝程勉目瞪口呆,又夾了一塊的炙肉,明明很好吃啊,害!有時候真不懂大人的想法。

……

樂山和樂水是聞着味來的,樂山剛坐下就說,聲音粗犷,“剛來就聞到了,是炙肉的味道,小娘子,給我們來上一盤,有酒嗎?”

“食店裏頭是不能賣酒的。”

祝陳願端上來的時候回她,樂水鼻子很靈,她笑着指祝陳願的衣裳,“小娘子,你們剛是不是喝了酒,衣衫上都是酒味。”

“是啊,去外頭買了點,你們要去也可以去買點來嘗嘗,只不過不能在食店裏頭喝酒,我們是偷偷摸摸躲在上頭喝的,味道散得快。”

祝陳願大方承認,又跟他們解釋。

女真族豪邁自在慣了,哪怕官話學得好,也無法改掉骨子裏頭的東西,徹底融入到汴京城裏頭。

“無事,京城的酒都有些綿軟,不适合我們這種常年在草原上奔波的漢子。我們都喝燒酒,那酒烈得,不喝酒的人剛聞到就難受,喝下去就感覺舌頭跟生生裂開了一般,從喉頭一直燒到肚裏,可那才是真漢子喝的酒。”

樂山外表就顯現出性格來,他狂野而奔放,說話間自帶一股豪氣,又聽他說道:“我們女真族,就喜歡在下雪的日子裏烤幾頭羊,配幾壺剛滾好的燒酒,一口羊肉一口酒。”

他回味着那種裂心撕肺的感覺,話緊接着又出來,“我們那裏的女人小孩都能喝上幾口,可惜,出來得太久,這燒酒已經好久都沒再喝過。京城裏的又不合口味,不夠烈的喝着像是白水。”

樂水也垂眸,誰不想念那懷樂草原上的晚風,鷹擊長空的啼叫,雪滿原野時圍在火堆旁烤火,聽族人用鼓彈唱鹧鸪。

喝一杯最烈的酒驅寒,吃一口烤得幹透的羊肉飽腹,又或是飲上一大碗的糕糜,持馬縱情在遼闊的草原上。

只是他們現在回不去,也不可能再回去,常年征戰毀了他們的族部,族人四散,哪裏還有可以回去的家。

有的人葬身馬蹄,有的死于鐵劍,有的人火海逃生,有的人居于京城而徹夜難眠。

樂山樂水,也是想念懷樂的山,想念懷樂的水,才得以取名。

樂水悠悠嘆氣,轉頭強打起笑臉來。

“小娘子,炙兔拿油紙包起來,我們帶走吃,回去配碗我們女真族的鹌鹑撒孫,那玩意又嗆又辣,我再給他買碗黃酒去,跟喝烈酒來也不差什麽。”

樂水的聲音仿佛潺潺的水聲,輕柔又和緩,跟樂山那粗野的嗓音着實聽着違和。

“行,我給你包點。到異族他鄉來省會并不容易,燒酒京城少有賣的,青州有家鋪子是有燒酒賣的,不過不是女真族的人在賣。”

祝陳願樂意與他們攀談,異族的風土人情聽得格外有意思,寬慰了他們幾句。

出來提了一包炙肉,“送給你們吃,不要銀錢,好好吃上一頓,解解苦悶。”

“這不成的,得付銀子。”樂山急得連忙從袖子裏掏出錢袋,卻被祝陳願攔住了,她說話并不高聲,平靜的語氣讓人忍不住聽她說下去。

“我懂背井離鄉的苦悶,也明白四處漂泊的無奈。但,吃點好吃的東西,喝一碗酒,能解千愁,更何況這還是不要錢的,加在一起,能解世間萬般惆悵。”

祝陳願故意說起俏皮話,将這包沉甸甸的炙兔放在樂水手上,又輕輕推了她一下,“快點回去趁熱吃,吃完明早起來就開心了。”

樂山和樂水被她這一番話給逗笑,又致謝,才提着那袋子炙兔出去。

等晚間還剩下一點炙兔時,祝陳願幾人正準備收拾東西回去,卻進來一個穿着一襲黑衣的男子,看不清面目,身上還背一把劍。

進來後,铮地一聲将配劍擲到桌上,劍聲還在争鳴,就聽得他那冷冽的語氣,“來一壺酒。”

作者有話說:

每個小人物都有自己的故事,或悲或喜,有些從名字上就決定了命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