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雞皮麻飲

兩人後面玩鬧着去了食店, 祝陳願手上包着布帛,切菜是做不了的,但炒菜還成, 反正也不怎麽耽誤事。

葉大娘還在那裏生火的時候, 笑着說了一句,“年紀小就是好, 我記得我還在江南的時候, 雖然家裏頭窮, 可長在山野邊的鳳仙花很多, 我三妹是個愛美的,就會去摘點,也不用明礬, 直接拿石頭砸碎, 抹在上面也能有幾天鮮亮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蒼老的臉上有懷念,也有惆悵,眼睛好似蒙着一層東西。

“那大娘, 你三妹嫁到了哪裏呢?”

祝陳願翻炒菜式的時候問葉大娘, 閑話話家常。

“她呀,以前有人給我送信的時候, 我知道她嫁給了一個将士,自己在軍營裏當廚娘, 四處輾轉, 也不知道這些年過得怎麽樣。哎, 不說這個了, 反正我們這輩子呀, 也應該不會再相見了。”

葉大娘說到後頭這句話時, 語氣并不沉重,反而是很平靜,她都這麽大歲數了,江南是回不去的,故人見不着,那就見不着吧。

祝陳願一見話不對,趕緊改口道:“那不如大娘你來嘗嘗,今日這道菜味道怎麽樣?”

廚房裏因着好吃的,又出現了歡笑。

今日是宋嘉盈第一次在食店裏待到打烊,她不用上菜,只需要坐在賬臺邊,看人陸陸續續進來。

大多來這裏吃飯,多是旁邊商鋪的店家,男女都有,說話客氣,手裏拿着自己帶過來的瓷碗,用這碗裝着回去,并不在食店裏久留。

正經忙人,哪裏會在這裏吃飯耽誤功夫,也有那過路的人第一次來,直接喊上菜,吃得頭都快埋在碗裏了,吃完後又叫了一份,出去時腿都走不動道,只光顧扶肚子去了。

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對着她來說,還頗有趣味的,就是看幾人忙活的腳打轉,又覺得開家食店不容易,忙起來的時候,哪有閑工夫說嘴。

祝陳願送走了那麽多食客,累得坐在椅子上喘氣,有汗從發絲滲透出來,天氣轉熱以後,這忙活完,就熱得不行,非得灌上一碗冰水才能消渴。

“這天熱得确實快,你要不拿巾子擦擦臉,我給你擰幹,餓了沒?看你晚間吃得不多,不如我們等會兒去吃雞皮麻飲,也好給你解解熱氣。”

宋嘉盈一邊拿手給她扇風,一邊說道。

“行,我手包着不好弄。”

祝陳願走來走去,也有些餓了,點點頭答應,等全部事情都弄完後,兩個人才跟在大家後面出來。

從屋子裏出來,汴河上的風一吹,涼意順着臉直鑽到脖子底下去,倒也不冷,反而很舒服。

兩人手挽着手走在街上,酒樓上的旗子飄揚,各色的燈籠在風中輕微搖擺,打下來的燭光在過路人的衣袍上。

一到夏日的熱意冒頭,街頭巷尾的浮鋪便多了起來,賣啥的都有,巷尾的慣常是一瞎眼老漢支着招牌,在那裏喊道:“賣卦了!時來運轉嘞,看桃花,買莊田嘞。”

只要他一開口,立馬就有人聞聲而動,跑到那邊求神問蔔。

在地上擺一塊爛布上頭放着點時興物件的,守在那裏的小販大多眼神精明,能說會道,

這些都是幹撲賣的,說得不好聽,就是賭。

也有的人直接頂着盤架,沿街叫賣,不過熱鬧還得從盤旋上升的煙氣中說起。

吃食攤子總是人最多的,賣焦酸餡的邊上,一排的鋪子擺開,煎白腸、灌肺、餘甘子、

糟羊蹄等,一眼望過去全是人,吃的是看不見的,只有那股味道萦繞在鼻尖。

賣雞皮麻飲的是對姐弟,從邊上村裏來的,一個叫黃大妹,一個是黃小弟,身材瘦削,年紀卻不小了,幹吃食買賣的,手腳都麻利着。

黃大妹做麻飲,黃小弟則烤雞皮,麻飲是用芝麻炒香,加水研磨制漿水,用細絹布過篩,放到鍋子裏煮後加白糖即可。

雞皮取幹淨毛,串上簽子後刷料後放到火上烤,等皮上的油脂滴滴落下後,皮肉慢慢縮緊,這雞皮烤得就差不多了,和麻飲一起端上來。

麻飲得散熱,祝陳願先拿了雞皮,烤得火候正好的雞皮有焦香,表皮卻金黃,湊近了用齒間咬住雞皮,伴随着酥脆感的那種聲響,雞皮的麻和鮮,油脂滋潤下的嫩,全在舌尖彈開。

等嘴裏的味道散開些,她才端起那碗溫的麻飲,喝了一小口,麻飲裏的芝麻味道極濃,經熱鍋翻炒後的香,不是很甜,卻正好解膩。

兩人吃得慢,所以邊上圍得人越來越多,影子都快遮住光了,最後幾口匆匆塞進嘴裏,從人群裏擠出。

出來後互相看着對方淩亂的發髻,宋嘉盈率先笑起來,上前幫她撥動平整,“我們還是早點去買瓷瓶吧,不然我回去的話又得晚了。”

“走吧,你先等我把你的發髻弄好。”

等到逛完幾個鋪子以後,祝陳願手裏才抱了一盒纏枝梅的瓷瓶出來,天色已經很晚了,先送宋嘉盈上馬車,她才走回去的。

沒成想,到家後,堂屋還點着燈,祝陳願心裏疑惑,從門檻上邁步進去,裏頭的說話聲才方歇。

“我們正說呢,你怎麽還不回來,下次別在外頭逛到那麽晚,對了,明日含章他娘過來,我也請了幾人幫忙休整下院子,準備給你那間屋子前種點竹子,花好看是好看,可年年到了夏日就不遮陰,等明日運來看看能不能成活。”

陳歡自打她進門,這話跟點爆竹一樣,哔哩啪啦地在耳邊響起,祝陳願本來聽完就想走的,又被拉着坐下,聽了一嘴才回去。

第二日一早,陳歡和祝清和是一大早就起來忙活,屋檐下的蜘蛛網、門邊上的塵土以及狗窩貓窩等等地方,都收拾了一遍。

而祝陳願則忙着去采買菜蔬,做菜,她昨日指甲上的布帛拆了下來,指甲上的顏色很淺,是淡淡的粉。

正和她心意,沾水也不會那麽快暈開,她洗瓠(hù)瓜時,指甲的顏色也沒有掉。

今日她備了很多道菜,其餘的要炖煮幾個時辰的都先做了,等臨近午後,她才開始做素蒸鴨,将瓠瓜對半切開,握刀來回在瓜肉上劃下去,出現整齊的花紋後,放到鍋上蒸一炷香的時間即可。

蒸好的素蒸鴨得皮青綠,而瓤卻是晶瑩剃透的才好,等她做完後,将飯菜都焖在竹屜裏,才去梳妝打扮,換一套衣裳。

全都忙活後,天色還尚早,外頭卻傳來了敲門聲。

陳歡立馬起身,臉上瞬間揚起笑容,跟祝清和一起去開門迎客,兩人為了今日,都穿了一件簇新的春裝,看起來精神奕奕。

門緩緩向兩邊打開,除了裴恒昭和裴枝月以外,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面色白皙,相貌溫婉的女子,笑容可親,并沒有高不可攀的架子。

反而先走上前來,握住陳歡的手,有些激動地說道:“陳娘子,我是含章他娘,你叫我林顏就成。我家穆穆,也是多虧了你們家人,不然要是真的碰上黑船了,我都不知道怎麽辦。可別怪我這麽久才過來道謝,這路途遙遠,我當日知道時,就恨不得立馬趕過來汴京,還是用了不少天,今日一到地上,是換了件衣裳就來道謝了。”

林顏說話十分得體客氣,她是一事歸一事的人,別的事可以先放放,但道謝是要說在前頭的,畢竟這可不是什麽小事。

那天發現了人不見以後,她頭腦發昏,派了很多人去找,也沒有找着時,真是萬念俱灰,還好随後就有了好消息。

“那裏值得你如此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說來也是緣分,不然我家清和還不認識有這麽個幹侄女呢。

索性孩子無事,這壞事也成了喜事,你呀,就別挂在心上了。

趕緊進來坐,今日知曉你們一家要來,還有我家侄子得回去,可是置辦了一桌,菜都準備好了,不如先去吃飯,你看離天黑還有好些時辰呢,到時我們兩個再說說話。”

陳歡自然不會怯場,将話給接了下去,面色含笑地帶着他們進來。

林顏應了聲好,眸光不動聲色地瞧了瞧院子,看到裏頭走出來的小娘子,姿容上佳,看起來溫柔動人,體态輕盈,是個不錯的美人坯子。

她嘴邊的笑越發明顯了起來,問道:“那便是你家小娘子?生得可标志,我與她投緣,瞧着心裏便喜歡,要是我家有一個這麽乖巧的女兒,我定也是如珠似寶地疼着,來,伯母好好瞧瞧。”

這話雖不知道真不真心,可陳歡兩人聽得舒服,一時站在院裏又客套了會兒,才先進去吃飯。

桌上葷素各五道,素蒸鴨是最後端上來的,林顏看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她自個兒是從來沒有下過廚的,所以倒是真心佩服。

“陳娘子,我瞧歲歲這手藝是真好,還沒吃呢光聞着味就餓了。一看就是心靈手巧的,又長得好,真是打着燈籠都難找。”

她要是真心想吹捧起一個人來,那絕對讓人招架不住,祝陳願只能無措地坐在那裏假笑。

關鍵時候還是陳歡解圍,“小孩子家的,不用誇她,我家這個臉皮薄,你再誇她,都得找個縫埋進去了。要我說,還是你家含章好,學識出衆,為人也不錯,我也看了是真真喜歡。瞧我,這話又扯遠了,來來,你夾點這菜嘗嘗,合不合你口味。”

林顏笑着點頭,又客氣了一句,才用勺子挖了一塊放在她面前的素蒸鴨,好不好吃不知道,這心意倒是真備足了,瓠瓜這時節正貴着呢,倒是個不小氣的。

蘸着醬,晶瑩剔透的瓜肉變得昏黃,在醬汁要滴落前放進嘴裏,稍稍一抿,滿嘴鮮甜的汁水,瓠瓜十分軟糯。

吃完後,林顏這臉上的笑意也真誠了不少,心裏盤算着,并沒有輕易顯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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