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蒜梅
在繁星出沒的夜空底下吃東西, 裴枝月還是第一次,她顯得很高興,腳在桌子底下亂晃, 湊過去問祝程勉:“你還不高興嗎?”
祝程勉是個有些好面子的小孩, 他哪怕心裏快活極了,也不肯在別人問他的時候展露半分, 只是搖搖頭。
從下午種竹子開始, 尤其後面裴恒昭将窗戶邊上的竹子全都種好了後, 他好像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麽排斥了這個未來姐夫了。
裴恒昭察覺到他偷偷打量的視線, 将自己夾起的蒜梅放到他的碗裏,讓他先吃第一顆。
這下祝程勉心裏頭舒服了,又聽見裴恒昭說:“勉哥兒, 以後你若是各門功課上有什麽難處, 随時可以來太學問我,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祝程勉顯然已經投誠,他覺得有個在太學的姐夫,還算是不錯, 不過他沒說, 就回了個點頭。
不能上趕子。
裴恒昭眼見關系緩和,目的達成, 便不再言語,反而是專心嘗起碗裏的蒜梅。
這是他求來的, 品嘗的自然極為緩慢, 昨夜看過食譜, 知道蒜梅是用青梅子和大蒜放鹽炒, 再用鹽水泡, 等五十日後, 再倒出鹵水來煮到沸騰,晾涼浸泡,七個月後可食用。
所以他咬了一口到嘴裏時,還帶着些微莫名的虔誠,青梅肉已經完全癟下去,只需一咬,肉便全部進了嘴巴,餘留空核,從脆爽變為韌而軟,那些酸到掉牙的味道全都沒了,只有鹹香味。
而蒜的蒜味,也消失得一幹二淨,哪怕細細品嘗,那股辛辣味也嘗不着,吃着很爽口。
“飲蘇更喜蒜梅香。我第一次嘗,覺得頗為新奇,青梅無味,蒜無蒜味,吃起來口舌生香。”
裴恒昭說得誠懇,陳懷拆臺的時候就有多嫌棄,“那你可真得多嘗點東西,實在不成,你說便是說青梅鹵春蘭秋菊,我今日都不能反駁你。你要不跟太學告假,跟我回明州幾日,我一定給你安排得服服帖帖,告訴你什麽才叫做新奇。”
陳懷啧了一聲,這真是為了說好話,昧着良心啊。
“多、謝,還是不勞煩陳兄你了。”
裴恒昭吐出一口濁氣,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幫忙的是他,拆臺的還是他,屬實讓人無話可說。
祝陳願看裴恒昭吃癟偷笑,幾人打鬧的時候,裏頭談話的三人才一起出來,陳歡都和林顏挽上手了,一副引以為知己的模樣。
眼下時辰也有些晚了,裴枝月都開始昏昏欲睡了,還想寒暄的幾人便長話短說。
“阿歡,我買的宅院就在長明巷的巷子口,你要是有空就帶着歲歲過來,我在這裏呆到十月,若是我有空,那時過來蹭頓飯吃,你們可別嫌棄我們母子三人。”
林顏左手拉祝陳願,右手拉陳歡,話都是帶着笑說的。
“當然不會,你盡管來好了。”
她們兩個又說上了之後,祝陳願趁亂将放在桌子底下的一籃蒜梅舉起來,遞給裴恒昭。
而裴恒昭接過後,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将憋了一天的事情說出口,“三日後,是我的生辰,那一天你能來嗎?”
他的眼神帶着很明顯的希冀,燭光映在眼眸裏,讓人很難開口拒絕。
“會去的。”
祝陳願小聲說道,畢竟她連生辰禮都備下了。
裴恒昭眼下才露出今日最真切的笑容,“那日一早我來接你。”
“嗯。”
裴府的馬車就停在巷口,幾人依依惜別,直到母子三人上車後,衆人才離去。
而馬車上林顏靠在車壁上,略顯平靜地說道:“含章,你娶誰,娘都沒有意見,況且歲歲樣貌佳,脾性好,自己又有好手藝,我是沒臉挑剔的。但是,你若是誤了前程,我是第一個不應的,你說不要從太學裏授官,要自己去考殿試,我都應了。反正你知曉自己在做什麽,自個兒生辰過後,就要收收心了,等殿試和定親之後,阿娘管也懶得管。”
裴恒昭聲音無波無瀾,“阿娘你放心,前程和婚事對我來說都是同等重要的,我兩個都要。”
他對自己有底氣,哪個都不會單獨撇開舍去。
林顏真是折服于裴恒昭的堅定,揉揉額頭,索性也不再管他的事,兒大又不由娘,還不如想着怎麽教訓裴枝月來的好。
不然這麽多天的怒火,沒辦法這麽輕易消氣。
睡夢中的裴枝月下意識瑟縮起來。
而送走裴恒昭一家,陳懷也得走了。
他悄無聲息地來,走也挑個月黑風高夜走,一家四口送他到碼頭。
陳歡拍拍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說:“本來姨母也想再多留你幾天,可你歸心似箭,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左右我們再過上一段日子,也得去明州了,到時候在那裏團聚。”
“姨母,你說的是,到時候還是跟之前一樣,跟海商行的羅大說,自會一路無憂送你們到明州的。我不過是早幾日回去跟太公和太婆說一聲,也好迎你們一家過來,兩個老人家從我爹回去後就日日挂念。”
陳懷安慰道,他也想回去了,汴京再好,沒有他想念的人,也呆不長久。
一一說過話後,陳懷趁着陳歡幾人幫他搬東西的時候,對祝陳願說,難得低三下四,“你到明州後,月湖船菜,出海游玩我都包了,你到時候替我美言幾句,不然你表哥我的婚事就真得要玩完了。”
這也是他待了沒幾天,就要趁夜趕回去的原因,不然那祖宗脾氣上來,他都招架不住,悔婚她也根本無所畏懼。
祝陳願不知道聽他念了多少次,也明白誰讓陳懷才是最不能放手的那個,嘆了口氣,“表哥,你放心,我到明州後隔日就去。你真不至于怕成這樣,自己喜歡武将家的小姐,就得承受人家的脾性,要是我,也懶得慣你。”
“嘿!祝陳願你真的是說不出一句好話,反正你要是回到明州不給我去的話,我就”陳懷氣急敗壞,“我就跪下來求你,看你敢不去。”
祝陳願嫌棄地将他趕到船上,不久後船駛出海岸,而陳懷還站在那裏使勁揮手。她心裏有些惆悵。
不單單是為了離別,還是為了那虛無缥缈的情愛。
只說情之一字,單叫人難以捉摸,也讓人患得患失起來。
只是這此間之妙,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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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感春來,忽而立夏。
立夏有三候,一候蝼蝈鳴,二候蚯蚓出,三候王瓜生。到了立夏,雨水增多,萬物始長,而天日漸長。
因着今日除了是立夏之外,也是裴恒昭的生辰日,祝陳願天光将亮時就醒了,坐在鏡子前梳妝,描眉畫目。
她換了件櫻草色的窄衫,黃白底長裙,首飾粲然,衣着顏色鮮亮,且明妍動人。
祝陳願反複檢查那件要送出的生辰禮,手無意識地摳着瓷瓶邊緣,心不在焉。
直到天光大亮,門外有人敲門,雪蹄的吼聲讓她回過神來,抱着那盒方木,走出去,到大門前,祝陳願呼出一口氣,才調整姿勢,打開大門。
今日的裴恒昭束發,帶着玉冠,穿着月白長袍,站在那裏,好似今年春日最後的風致都長在了他身上。
他的眼睛無疑是漂亮的,濃密的眼睫下,瞳仁裏春波蕩漾,唇畔有着清淺的笑意。
果然,祝陳願覺得自己會被吸引,絕大部分原因是因為臉,果然是人都繞不開色相。
裴恒昭離她有幾步遠,指着後面的馬車說道:“介意與我同乘一輛馬車嗎?”
她搖頭,不過等上了馬車後,簾布一撂,祝陳願就後悔了。
兩人面對面坐着,之前在空闊的地方還沒有感覺,可一到這樣有些狹窄的馬車中,裴恒昭的身形就有着天然的壓迫感,他的頭頂都快碰到車壁了,更遑論看似精瘦的身材,實際寬闊到能把她整個人都給罩住。
她覺得偶爾纏繞在一起的呼吸聲都讓她不自在極了,更別提在行進過程中,偶爾會碰到的衣擺,莫名相觸的腳尖。
祝陳願沒有辦法擺脫這種無形的束縛感,她只能蜷起手指,捏着自己的衣擺,默不作聲。
心裏卻跟有鼓在敲一般,東打一下,西敲一下,連裴恒昭的開口都讓她有些驚慌。
“怎麽了?是有哪裏不舒服嗎?”
裴恒昭下意識地往前微微彎身,高大的身材在狹小的車廂中顯露無疑,祝陳願将背緊緊貼在車壁,她無法言說那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好奇怪。
“我,我沒事,就是馬車裏有些悶。”
她随意找了個理由搪塞,根本不敢直視裴恒昭的眼睛。
聽見有撥動窗戶的聲音,随後是緩緩而來的風聲,這讓祝陳願舒服了一些。
裴恒昭看着她貼在牆上,小小的一團,才發現她整個人又瘦又嬌小,跟一只闖入了別人領地的兔子一般。
這樣的聯想讓他情不自禁發笑。
“吃過早食了嗎?我知道邊上有家早食店賣的筍肉包子、細餡、荷葉餅都不錯,你若是還沒吃,我讓車夫去給你買點。”
他刻意說些吃食來,想緩解祝陳願莫名的緊張。
祝陳願搖搖頭,她沒胃口,什麽也不想吃,但覺得自己在別人的生辰日耷拉個臉也着實不好看,就擠出一個不甚自然的笑容來。
“是因為我坐在這裏嗎?”
裴恒昭哪裏能不明白她的不安都跟自己有關,可是他不知道,明明之前在相國寺的時候,也沒有這樣過。
“不是,只是你坐在馬車裏,我覺得你太高了。”
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她幹脆選擇有話直說。
裴恒昭看了一眼自己無處安放的腿,和直立起來,玉冠都快頂到車頂了,屬實有點高。他默默彎下身子,收起雙腿。
整個人都快蜷縮起來了,然後他問:“這樣還高嗎?我們回去的時候,換個大點的馬車。”
祝陳願被他的模樣都給逗笑了,她的緊張感慢慢褪去,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讓他起來,而裴恒昭則是松了口氣。
果然不應該聽徐培風的,換什麽小點的馬車。
“對了,你這麽早過生辰嗎?”
裴恒昭搖頭,他也學着祝陳願的樣子貼近車壁,試圖讓自己矮一點。
“我承認今日我有私心,而我的私心,需要你同意,不知你是否願意?”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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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感謝大家關心,能早點睡的還是早點睡,不要熬夜,心髒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