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七寶棋子

祝陳願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盒上的木雕, 目光垂落在自己的裙擺上。

私心?

她一點點擡起頭,直視裴恒昭的眼神,說道:“那你先說, 我再決定到底要不要答應。”

裴恒昭側頭看了一眼熟悉的府巷, 風吹起他鬓角的些許頭發,背着光影下, 他的神情專注, 聲音不疾不徐。

“時人愛請人畫自己的畫像, 挂于房中。”

“那你想我給你畫一幅?”

祝陳願搶白問了一句,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裴恒昭在她說完話後,明顯地頓住,手指微微屈起, 其實他本意并不是這般, 只不過她沒有聽出來。

他默默掩下自己的心思,反而在馬車停在一座宅院前時,做出被猜中的模樣,語氣直落中又帶着幾分歡喜。

“如果可以的話, 畫成之後我想把這幅畫裱在書房裏, 日日鑒賞。”

祝陳願對自己的畫技還是有些信心的,要說畫得很相像, 她是做不到的,不過七八成, 還是能畫出來。

她當即欣然同意, 不過是畫幅像而已。

等兩人下來進到裴宅時, 祝陳願的視線從門上, 落到了院子裏。

宅院并不算大, 卻頗有意趣, 石子小道,兩旁是開得絢爛的花草,從垂花門過後,就是一方小池塘,養了幾尾魚,邊上栽種芭蕉,後頭大抵是茶室,青綠的牆,大敞着門,只露出茶案來,還有通往後院的房間的小道。

祝陳願蹲下來看魚,水中她的倒影時明時暗,嘴裏問道:“伯母在家嗎?我應該先去拜訪她的。”

“她不在家,大概要晌午後再回來,去置辦東西了,穆穆也跟着一起去了。”

祝陳願心裏疑惑,不過沒說什麽,她也沒看見背後裴恒昭不自然的表情,反而站起來,拍拍自己的手問道:“不如我現在給你畫,只需要給我備齊東西便成,還有你看看自己是不是要整理衣冠。”

一到空闊的地方,她就覺得沒有那種極為強烈左右不安的感覺,說話也自然起來。

“那你在這裏小坐一會兒,等我将東西拿過來。”

他們兩個都默契地去掉稱謂,處于前路未明的關系下,叫小娘子又或是郎君則顯得太過疏離,可若是稱呼小名和字,兩人還邁不出這一步。

祝陳願整個人放松下來,卧在椅子裏,她長舒一口氣,将木盒放在石桌上,還沒有想好說辭怎麽送出去。

而且她總覺得宋嘉盈的說辭并不靠譜,皺皺眉頭,索性什麽都抛開,仰頭去探天,雲層交疊變幻,時有飛鳥忽旋而過。

一時看得入迷,直到有人輕輕拍打椅子,她才回過神來,眼下姿勢并不雅觀,祝陳願連忙站起來,牽自己的裙擺,試圖擺弄平整。

裴恒昭輕笑,“不如我就坐在這裏?我對地方要求并不高。”

“那你稍微移過來一些,正好對着後面的花叢。”

等到祝陳願真正上手開始畫時,已經過了一炷香的時間 ,她站在案幾前,案幾上擺了一張宣紙,并需要用到的筆墨紙硯。

她提起筆來,凝視着半倚靠在凳子裏的裴恒昭,一時竟難以動筆,手中的筆逐漸握緊。

畫像最難的是,要抓住神韻,還得神情準确,當祝陳願的目光從頭發,一寸寸巡視到滿眼含笑的雙眸,高挺的鼻子,最後落在唇色透着薄紅的嘴上。

她內心唾棄自己,跟個登徒浪子一般,只能艱難地移開視線,在紙上落下第一筆,筆墨暈開,偶爾擡頭看一眼便匆匆收回視線,心裏還感慨,男色誤人,果然不是空口無憑。

不過後面沉浸到丹青中後,她也慢慢摒棄了羞赧,極為自然地欣賞,紙上的畫像從一開始的輪廓,逐漸有了神韻。

連裴恒昭眼下的小痣、微微凸起的唇峰都畫了出來,等她擱筆後,将畫像提起來給裴恒昭看時。

他卻站起來,呼吸急促,極為不自然地說道:“我覺得此間太曬,出了些汗,容我會去換件衣裳再來。”

祝陳願心裏納悶,這裏又沒有日頭,哪裏來得曬,不過沒有想明白。

又等了一會兒,才見裴恒昭換了件袍子過來,身上略帶着點濕意,下意識地避開祝陳願的視線。

“諾,你看這畫如何?”

祝陳願握住畫紙一角,将畫給他看。

“甚好,你的丹青甚好,此畫我便留着當生辰禮了。”

實則,裴恒昭現下根本什麽都看不進去,他滿腦子都是绮念。

既然話趕話說到這上面了,祝陳願也不再扭捏,而是指着後面的木盒說道:“從表哥那裏知道了你的生辰日,便備了一份薄禮,你等晚點再看。”

她不知為何,又添了一句,“是我親手做的。”

“給我的?”

他的語氣有些疑問,可是眼睛裏卻生出了細碎的歡喜,走上前幾步握住木盒,拿在手中晃了晃,偏頭就這麽看着她。

“是給你的,晚間大概也無法跟你說生辰吉樂,不如我也一并說了。”

祝陳願說起祝福的話時,唇角微微上翹,語氣莊重,“便在此祝你,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人甚是奇怪,聽到那些帶着美好祝願的話,總是容易鼻酸,話都哽在喉嚨裏,讓人無法開口。

好像一切都太溫柔了,無論是今日晴好的天象,又或是徐徐而來的風,以及站在面前笑盈盈的小娘子。

都讓裴恒昭生出了一個念頭,從來沒有那麽強烈過。

好想快點成親。

真的好想。

——

等到裴恒昭平複情緒道謝時,林顏也帶着裴枝月回來了。

此時就真的沒有他的事情了,兩人全都圍着祝陳願,要拉着她說話,反而嫌他站在這裏礙事。

裴恒昭只能默默收拾東西回到自己的房間裏,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放到桌上,先打開那幅畫像。

畫像裏的人很生動,眉眼溫柔,一筆一畫都極為柔和。

“原來,我在你眼裏長這樣。”

他喃喃自語,也格外慶幸,今日不是按照他的想法來,不然,就不會只是出一身汗,換衣服就完事了。

裴恒昭不願想起自己狼狽的模樣,反而将畫像收好,準備找一位巧匠裝裱後再挂。

本來想立馬就拆開木盒的,不過他覺得不夠莊重,去淨手後,又焚起香來,等到香氣随着煙霧升騰時,他才緩緩打開這個木盒。

取出裏頭的瓷瓶,是熟悉的龍腦香氣,他倒出一點在自己手上,相思子盈滿手掌。

裴恒昭的心上落了點紅,他攥緊那把相思子,目光又投到那熟龍腦上。

等他的眉目充斥着歡喜時,內心也越來越急迫。

怎麽時日就那麽長呢。

可在聊天歡笑的幾人中,時日便有些短了,不過是說說話,就到了可以吃晚食的時候。

飯桌上已經擺滿了一盤又一盤的菜,林顏招呼着陳歡幾人落座,嘴裏說道:“今日你們放開吃,不過是我們杭城的口味,你們嘗嘗,要是有哪裏吃不慣的,盡管說。歲歲,你可一定要嘗嘗,看看這些婆子做得好不好。”

祝陳願連忙說道:“我瞧這菜賣相就不錯,味道也差不到哪裏去。”

等長輩先動了筷子,她才夾了面前的七寶棋子,棋子表皮金黃,形狀扁平,裏頭塞得的餡卻是不少。

七寶謂之:栗子黃、胡桃仁、熟菠菜、杏麻泥入五味牽打拌、姜米、面觔、松仁。

東西不少,餡料的調配也極為重要,若是放的不合适,則味道不美。

她小心地咬了一口,外面烘烤的酥皮一點點落下來,入嘴的則化在舌尖上,帶出面皮烤制後的熟香氣。

裏頭的餡料倒是出乎意料的不錯,熟菠菜放的極少,栗子黃和杏麻泥混合在一起,在黏膩中口感香甜,偶爾咀嚼時,能嘗到松仁的脆香、胡桃仁的松碎以及姜米的酥軟。

甜味中夾雜着鹹味,卻沒有讓人覺得難吃,反而嘗完後,七寶棋子的香氣更加濃重,她忍不住又拿了一小塊。

今日生辰宴上的吃食,果真都是杭城風味的,從大片羊、假炙鴨、梅魚、鹽酒腰子到豐糖糕、水團、姜糖辣餡、韻果等,吃得幾人嘴巴流油。

因今日的生辰并不是需要大辦的時候,陳歡和祝清和只是勉勵了幾句,大家都送了裴恒昭一些東西。

他們一家四口便準備告辭了,明日得坐去明州的船只。

幾個大人說話的間隙,祝陳願還是将此事告知了裴恒昭,她的腳尖在地上摩挲,“明日以後,我就去明州了,得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才能回來。”

裴恒昭很早就從陳懷嘴裏知道了此事,也沒有表現多驚訝,只是心裏頭失落,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說道:“在明州玩得盡興,我今日很歡喜,生辰禮也是我收到最好的,好像怎麽說都無法表現我的高興。”

心裏的萬分歡喜,嘴上卻只能淺顯地表達出一點來。

“你喜歡便好,那等夏日荷花滿園,到可以吃蓮房魚包時再見面吧。”

祝陳願給了一個時間,好似日子有了盼頭。

“好,那我等到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時。望早歸。”

作者有話說: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先秦/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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