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喜歡兇點的”
翌日清晨,沾染着細霧的陽光細細碎碎的灑街道上,一頂輕巧低調的軟轎停在了安平侯府的門前。
楚夏走進沈至歡的應月閣時,沈至歡罕見的正在繡花。
她的手法很娴熟,嫩白修長的五指捏着細針,走近了方才能看見布面上繡的是一朵豔紅色的扶桑。
她手裏那塊錦緞是嫩粉色,扶桑花顏色豔紅,已經完成的那部分栩栩如生。
沈至歡擡眼看見楚夏進來,手裏動作沒停,快速将那一針勾完,然後放下的手裏的東西道:"你怎麽親自過來了,我不是讓人去接了嗎?"
楚夏帶着懷裏的小狗走到沈至歡旁邊,溫聲道:"我在家裏待的實在膩煩,就趁這個機會來找你啦。"
楚夏是禦史臺楚逢易的小女兒,兩人從兩三歲就開始在一起玩泥巴。
楚夏懷裏的小家夥睜着一雙黑漆漆圓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很胖,小尾巴慢吞吞的搖着,腿很短,軟乎乎的,任誰見了都喜歡。
沈至歡卻毫無想要碰它的意思,目光淡淡的落在它身上,問:“給它沐浴了嗎?”
楚夏道:"它還小,不可以用水,但是人家幹淨着呢。抱抱看呗至歡。”
沈至歡面露嫌棄,楚夏早就習慣了她的性子,捏了捏小狗的爪子,道:“壞姐姐,不可以嫌棄人家!”
沈至歡道:“它怎麽這麽胖?”
“因為它是哥哥,性子最兇,別的小狗吃奶都搶不過它呢。"
沈至歡似乎這才看它滿意了些,開口道:"我喜歡兇一點的。"
“對呀,待它長大了可以保護你!”
楚夏說完彎腰将小狗放在地上,想讓它熟悉一下這的環境,見門窗都在關着才湊近了沈至歡,壓低着聲音問:"至歡,你真的要那樣啊,你繼母她該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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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至歡看着趴在自己腳邊的小狗似乎對她的裙子很感興趣,奶奶的叫喚着,她有意逗它,繡鞋有一下沒一下碰一下它的小肉爪,心不在焉道:"不會,她倒是還沒膽大到能做出傷害我的什麽事。"
楚夏臉色有些發紅,不好意思道:"至歡,我…我的意思是說你繼母她該不會……做出傷害小狗的事吧。"
沈至歡:"……"
二人簡單說了幾句之後,沈至歡便站起身來:"走吧,帶它看看它的新家。"
她起身時,繡了一半絹布掉在地上,楚夏伸手撿起,問道:"至歡,怎麽突然想起刺繡啦?"
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顏色還這麽嫩。”
沈至歡的繡工在上京城閨中女子也算數一數二,但她并不是安靜溫和的性格,繡東西倒并不頻繁。
沈至歡側眸看了一眼,不以為意道:"是給狗的,粉色配它。”
楚夏看了眼黃黑黃黑的小狗娃子:“……配嗎?”
李書錦初來府裏時,李豔芬不知道怎麽想的,非讓李書錦跟着沈至歡,不止吃穿用度竭力比着她,就連住處都選了一個和沈至歡最近的軒月閣。
沈至歡帶着楚夏走進軒月閣,這裏已經被喜春帶的丫鬟重新收拾了一遍,為了方便小狗活動,屋裏不必要的家具都撤了出去又鋪了一層地毯,故而這會甫一進來,就顯得空蕩蕩的。
屋裏打掃的丫鬟還是三年前照顧李書錦的那一批,但喜春帶人來收拾的時候,卻愣是沒人敢說一句不好,只因這府裏人人都知道,不管李氏多寵李書錦,這府裏現在真正名正言順的主子,只有沈至歡。
楚夏站在沈至歡旁邊,看了看四周,小聲道:“這兒其實還挺大的。”
沈至歡輕哼了一聲,精致的面容透出幾分嘲諷來:“能不大嗎?”
畢竟軒月閣原本就不是為了李書錦建的,而是為她建的。
沈至歡如今住的應月閣原本是沈長寧住的地方。她幼時一直同沈長寧住在一起,沈長寧比她大了七歲,又尤其疼愛這個妹妹。李書錦被送來的時候,軒月閣才剛剛完工,沈至歡年紀還小,不想同沈長寧分開,就沒有搬出去。
誰知反倒在李氏的要求下便宜了李書錦。
這段過往楚夏也知曉,她嘆了口氣,低下頭嘟囔道:“也不知道沈伯伯怎麽想的,就算是救命之恩也不至于……”
話才說一半,外頭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沁蘭快步從外院走進來,弓着身子同沈至歡和楚夏請了個安。
沈至歡問:“何事如此匆忙?”
沁蘭臉色有些難看,道:“小姐,是夫人,他聽說您将軒月閣給…住以後大發雷霆,一定讓您去見她。”
沈至歡面上沒什麽表情,哦了一聲,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沁蘭深知沈至歡的性子,未曾多說什麽,福了福身子退下了。
沁蘭退下以後,楚夏許是見沈至歡神色不虞,便有意調解氣氛道:“依我看,你就是不去她也不能拿你怎麽樣,且就當她不存在就好了,你說對不對?”
沈至歡沒回答,她知道楚夏剛剛想說什麽。
——就算是救命之恩也不至于對李豔芬做到這種地步。
沈至歡自己也不懂。
沈長鷺的确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救命之恩自然該報,可就一定要救命恩人說什麽他就滿足什麽嗎?
給榮華富貴,給功名利祿都可以,逼一個才喪妻不久的人被迫再娶算什麽?
若是李豔芬寬宏大度有主母風範也就罷了,偏偏又是個這樣的貨色,沈長鷺分明知道李豔芬不好,分明知道他這四個孩子都對李豔芬不滿,可不管李豔芬做什麽,他也都只是簡單的訓斥幾句就罷了。
沈至歡長大以後之所以不要回軒月閣,一方面是不想住李書錦住過的地方,另一方面便是因為當初把軒月閣給李書錦住,是沈長鷺親自應允的。
沈至歡現在還記得沈長鷺的話。
年輕高大的男人把她抱在腿上,對她溫聲道:“至歡啊,到時候等你大些,父親命人再給你建一個更大更好看的來,你既然不想同長寧分開,不如就讓軒月閣先給你表妹住吧。日後你若是想要,再給要回來。”
後來她長大了,沈長鷺被派往邊疆,更大更好看的房子就被一年又一年的擱置。時至今日,也不會再有人注意到,表小姐住的地方精致寬廣,正對着後花園最為繁盛的一塊,夏有陰涼冬有暖陽,而嫡小姐住的還是沈大小姐的住所。
沈至歡知道她的父親很好,于公,他保家衛國,于私,除卻李豔芬這個“迫不得已”,他從未納過妾,也盡可能的給他們兄妹四個最好的東西。
但她真的不懂沈長鷺為何對李氏如此縱容,莫非當真是日久生情嗎?
她低頭看着自己腳邊胖乎乎的,正跟自己的裙擺玩耍的小狗,隔了半天才答非所問道:
“它那麽喜歡裙擺,不如給它取名叫沈擺擺吧。”
楚夏走了以後,沈至歡還沒從軒月閣出去,她懶懶的坐在椅子上,兩腿交疊,一只腳翹着逗着蹦蹦跳跳的沈擺擺。
沁蘭待在旁邊面上不顯,心裏卻不免有些着急,因為她家小姐好像沒有絲毫要去找李氏意思。
隔了半天,沁蘭終于按捺不住提醒道:“小姐,李氏那邊……”
沈至歡還沒回答,喜春便從外院走了進來,同沈至歡行了禮,氣還有些喘,道:“小姐,奴婢方才本要去東廚找昨晚那人,但那人好像是知道您要找他麻煩似的,今天一早就不在東廚了。”
沈至歡也有些意外,突然覺得這事有些意思,便問道:“都找了嗎?”
喜春點頭道:“都找了,奴婢後來去找了劉管事,才知那人名叫錢斯,是東廚負責采購建材的錢砀的弟弟,虧着這層關系,被錢砀帶進來幫忙混點銀錢,但這錢斯仗着有點關系,便時常做些偷奸耍滑的事。不止是昨天那人,還有好幾個曾被他欺辱過的。”
沈至歡問:“會不會是回家了,今天沒過來?”
喜春搖了搖頭,道:“奴婢問了守門的幾個人,沒一個見過他。”
“那他那個哥哥呢?”
喜春道:“也審了,說自從昨天晚上起就沒人見過他了。”
沈至歡指節一下接着一下的敲着桌子,唇角帶的笑意不及眼底,語氣帶着絲荒唐:
“那還當真是奇了怪了,活生生的一個人難道就這樣消失了不成?!”
房裏一時間靜的出奇,喜春知道沈至歡是動怒了,當即軟着腿跪了下來,道:“小姐息怒,奴婢這就去徹查此事!”
但喜春還未曾退下,沈至歡忽然不合時宜的想起了那雙暗藏兇光的,黑漆漆的眸子,她擡了擡手道:“…慢着。”
喜春愣了愣,小聲道:“小姐……?”
沈至歡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方才的戾氣消了個一幹二淨,笑意裏帶着抹興味,沒解釋緣由,只改口道:“不用了。”
“那小姐打算就這樣放過那人嗎?”
沈至歡道:“倒也不算放過。”
她想了想,道:“他哥哥不是還在嗎?對自己弟弟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處理一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