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奴才想看您

窗外蟬鳴陣陣,日光傾灑。

沈至歡将繡棚取下來,嫩粉的綢緞覆在蔥白的手指上,小巧透明的指甲染着淡淡的寇丹。她捏着這塊布舉起看了看,映着日光,豔紅的扶桑張揚的盛開,美豔又鮮活。

沁蘭在旁邊贊嘆道:“小姐,您繡的可真好看。”

沈至歡也覺得自己繡的很好看,她彎了下唇角,不以為意的将帕子收起攥在手裏,喃聲道:“布選的好像有點小,若是做成件衣裳,怕是穿不了多久。”

沈擺擺年紀小,尤其的貪玩,随便給它一只鞋子他都能戰鬥一上午,這會玩累了,正四肢敞開趴在地上睡得正香。

沁蘭道:“沒事的小姐,您繡完後奴婢拿去翠竹坊,讓她們給沈擺擺做衣裳,您想要什麽樣式的?”

沈至歡低頭看着自己腳邊把肚皮貼在涼涼的地上酣睡的模樣,道:“暫且還是算了吧,他這樣也涼快,入秋再說。”

沁蘭應了一聲,道:“還是小姐考慮的周全。”

沈至歡随手将這塊布料放在一旁,懶懶的靠在椅子上,玉指擺弄着手邊碧綠色的瓷杯,聽着瓷器碰撞的脆響,漫不經心的問:“李豔芬最近有什麽動靜沒有?”

沁蘭答:“奴婢聽說您上回拒絕去見她,李氏知道後大發雷霆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髒話。晚上表小姐去了之後才算消停。後來她帶表小姐去了西苑,據說臉色可差了,活像別人欠了她銀子似的。”

沈至歡一聽李豔芬不高興,她便高興了,悠悠道:“你說這人啊,怎麽偏就喜歡找些自不量力的事幹。”

她管不了李豔芬,李豔芬也管不了她,大家相安無事也就罷了,偏偏總愛給她整不自在。

沁蘭應和道:“李氏這麽些年不過是仗着當面對将軍的救命之恩,這樣一年比一年得寸進尺,遲早會被反噬。”

反不反噬沈至歡不知道,但她只要她在候府一天,就不會讓李豔芬稱心如意。

腳邊的沈擺擺換了個姿勢,沈至歡低下頭,用腳碰了碰小狗的小爪子,随口道:“它平常那麽鬧騰,可要看好了。”

沁蘭道:“小姐放心吧,軒月閣每天都有人輪流照顧它。”

Advertisement

沈至歡點了點頭:“好了,送它回去吧。”

沁蘭應了一聲,抱着呼呼大睡的沈擺擺退了出去。

然後往往事與願違。

暮色四合之際,晚霞收起最後一抹溫柔。

一派寂靜與寧和中,人來人往的軒月閣顯得有幾分喧鬧。

“還沒找到嗎?”

“你們怎麽辦事的!”

碧衣丫鬟腳步匆匆,從長廊快步走過,焦急道:“怎麽辦啊,沁蘭姐姐,院子裏都找過了!”

“後院呢?草叢裏看過了沒?”

“都找過了,會不會…跑出去了?”

沁蘭擰着眉,道:“不是讓你們一刻不離守着嗎?!要是出事了惹怒了小姐,等着挨板子吧!”

小丫鬟慌的臉色通紅,驚慌道:“奴婢…奴婢這就去找!”

“快去看看東苑有沒有。”

“……”

事情傳到沈至歡這的時候,已經過去有兩柱香了。

大門敞開,沁蘭帶着一衆丫鬟跪在沈至歡腳邊,個個垂着頭縮着肩膀不敢出聲。

軒月閣算下來足足有四個丫鬟,四個丫鬟看不住一只剛滿兩個月的小狗。

沈至歡靠在椅背上,一手撐着太陽穴,神色略微有些疲憊,目光一寸寸掃過衆人。

她開口問:“所以現在是跑出去了?”

沁蘭小聲答:“……是,軒月閣裏裏外外都已經找過了,應、應當是跑出去了,奴婢已經派人去各個院子問了,一定會……。”

沈至歡擡手,沁蘭噤聲,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她顯然不關心那些,冷聲問:“我上午就讓你看好它,你就是這樣看的?”

沁蘭額上泛了些冷汗,雙手撐在地上求饒道:“小姐息怒,是奴婢蠢笨,奴婢該死!”

沈至歡她面色有些不耐,她輕嘆了口氣,聲音也跟着大了些:“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找不回來你們也別回來了。”

“……是,小姐,奴婢這就去!這就去!”

沈擺擺才在候府住了不到兩天,就這樣丢了沈至歡屬實沒辦法向楚夏交代。更遑論目前她還不知沈擺擺到底是自己跑的,還是被李豔芬那個女人帶走了,若是前者倒是不必太擔心,候府就這麽大,總會找到的。

可若是被李豔芬帶走了,現在可還活着都難說。

沈至歡想到這裏,臉色越發不好看。

這個李豔芬,果然是個不安分的老東西。

沁歡帶着人出去以後,沈至歡站起身來走出了院子。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站了約莫一刻鐘左右,沈至歡回到房裏,那塊繡着扶桑花的綢絹還搭在她方才坐的扶手上,她越看心裏便越發郁燥。

不會真的是李豔芬帶走了吧?

這個女人,果真還是嫌現在日子過得太舒坦嗎?

就在沈至歡按捺不住正要出去找李豔芬時,外頭忽然由遠及近的傳來一陣驚喜的聲音。

“小姐,找到了!”

“快快快,走快些!”

沈至歡停住動作,只見喜春面上帶着喜色,急匆匆的從外院進來。

而緊接着,她錯開身子,身後出現了一個男人,邁着長腿也跟着走了進來。

沈至歡目光頓了一瞬,又坐了回去。

男人眉眼俊朗身材颀長,大手托着條肉乎乎的小狗,幼犬睜着大眼睛,尾巴怯怯的夾着,乖乖的待在陸夜手裏不敢亂動。

沈至歡的目光只在男人身上停了一瞬便移開了,她冷着臉問喜春:“怎麽找到的?”

喜春道:“是他找到的,奴婢方才正好在門口碰見他,奴婢心裏着急,就直接帶着他進來找您了。”

沈至歡靠在椅背上,随手拿起了那塊綢絹,這才對上了陸夜的目光:“說說吧,你是在哪找到的?”

陸夜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嗓音低啞道:“奴才正要回去,它自己撞上來的。”

沈至歡把玩那塊綢絹,細白的手指被泛着光澤的綢緞松松的包裹着,她微微上揚着語調,意有所指問:“自己撞上去的?”

陸夜道:“正是。”

沈至歡輕聲笑了下,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這麽巧嗎?”

她忽然又開口問:“那你可知與你同工的一個叫錢斯的男人,已經失蹤好幾天了。”

陸夜面色不改,道:“略有耳聞。”

他的目光一直不偏不倚的放在她身上,頓了頓竟反問她:“怎麽了嗎,小姐。”

那句小姐語調放的輕緩,仿佛貼在她的耳畔呢喃。

沈至歡抿了抿唇,指尖纏着那塊嫩粉的綢緞,她開口,平靜道:“喜春,去把沈擺擺送回軒月閣。”

喜春愣了下卻并未多問,從陸夜手裏接過了沈擺擺,弓身退了出去。

房門被輕輕關上,發出輕微的響聲,在寂靜的房間裏尤為明顯。

夜風從窗戶吹進來,帶來幾陣清涼。

陸夜顯然也并不意外,薄唇帶了幾分笑意,開口問:“小姐有什麽想問奴才的嗎?”

他似乎根本就不屑于僞裝自己直白的目光,沈至歡懶懶的坐在椅子上,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陸夜身材高大,站在她面前時全然不似他人一樣會畢恭畢敬的弓着腰,沈至歡這般坐着時,竟還要仰頭看他。

這讓她覺得些許的不滿。

沈至歡這輩子,不可能仰望任何人。

她将帕子放在桌上,神色傲慢,漠然道:

“是誰準你在我面前站着的,跪下。”

陸夜挑了挑眉,朝沈至歡走近了幾步,壓迫感陡然強烈起來。

沈至歡後背有些發僵,她冷了臉:“我讓你跪下,聽不懂?”

所幸陸夜并未繼續得寸進尺,他停下腳步,緩緩屈膝,單膝跪在了她腳邊。

他仰頭看着她,在寂靜的房間裏低聲道:“小姐,奴才只是想跪的離您近一些。”

沈至歡居高臨下的看着跪在自己腳邊的男人,只要她輕輕的一擡腳,鞋尖就會抵上男人的寬闊的肩膀。

沈至歡勾了勾唇,這才滿意了。

她念了一遍他的名字:“陸夜?”

陸夜應了一聲:“小姐。”

沈至歡輕聲問:“沈擺擺是自己跑出去的嗎?”

陸夜答:“是。”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奴才碰巧碰見它,就迫不及待過來找小姐了。”

沈至歡輕聲笑了出來。唇紅齒白,眉目精致,裸露出來的皮膚在夜色下像白的發光。

陸夜目光微暗,喉結上下滾了滾。

他的反應被沈至歡盡收眼底。

她垂眸看着他,道:“上回,你看見我了吧。”

“當着我的面裝的那麽純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怎麽就不裝到底呢。你以為我發現不了你對付他了嗎?”

陸夜垂下頭,淡聲道:“小姐您在說什麽,奴才愚笨,聽不懂。”

房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滞,伴随着靜靜流淌的夜色,合歡花纏綿有輕淺的淡香跳躍在空氣裏,房內沒有燃燈,憑借着從木窗傾灑進來的月色,恰能看清兩人身影。

“不願意說?”

陸夜沒回話,沈至歡臉上的笑意斂了起來,散漫的靠在椅背上,嫩粉色的布帛又被她拿起來,拇指輕輕摩挲着上面的扶桑花。

她裸露出的手腕很纖細,玉指細膩光滑,綢緞過于順滑,沈至歡稍失了力,布料便一不小心從手邊滑落了下去。

恰巧落在陸夜的腿邊。

陸夜身形頓了一頓,緩緩伸手将綢緞撿了起來。

布料冰涼光滑,像情人的愛撫。他慢慢的收緊手指,看這塊顏色鮮嫩的布料在自己手裏變皺,只覺得全身好像都顫栗了起來。仿佛他手裏的,不止是這塊布,還有美人細白的手。

他拿着軟絹,伸出手來遞給沈至歡,聲音喑啞,幾近顫抖:“小姐,您的東西掉了……”

沈至歡沒接,用那張極是漂亮的臉神情淡漠看着他。

陸夜喉結動了動,敗下陣來,嗓音暧昧:“小姐,不要動怒。”

“那一幕不太好看,奴才不想髒了您的眼。”

夜風吹過,輕柔的揚起了沈至歡的紗裙,她今日穿的是乳白色的蘇繡雲煙裙,裙擺處繡着淡粉色的扶桑。

美人的裙擺輕輕掃過陸夜的臉,像無聲的勾.引。

陸夜又看見了她的腳踝。

精致,小巧,勾人心魄。

無聲的挑釁着他的耐力。

可他一擡頭,看見了沈至歡倨傲的臉。

她慣來愛用這樣的表情,微微上挑的鳳眼半阖着,唇角微繃,帶着輕蔑,居高臨下的看人時,漂亮又嬌衿。

也像一只白天鵝。

脆弱又高傲。

喜歡沈至歡,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情了。大多數情況下,只要見過沈至歡,只要是個男人,都很難不對她心生好感。

這些男人,大都千篇一律。

臉紅,心跳,磕磕巴巴的向她表白。或者貪欲從眼睛裏流出來,急切的妄圖得到她,用權勢,用最下三濫的手段,怎麽都好,只要她臣服,然後迫不及待的馴化她的高傲,撕碎她的冷漠。

陸夜知道,自己也不例外。

他腦裏有驚濤駭浪,卻不敢表露絲毫。

沈至歡的手放在一旁的案桌上,指節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着桌面,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的明顯。

她将跪在自己腳邊的陸夜從上到下掃量了一遍,一片靜默中,不知想起了什麽,她忽而開口,輕問他:“想跪的離我近一點,為什麽呢?”

沈至歡仍舊沒有絲毫要接過帕子的意思。陸夜收回手,将帕子攥在手裏,目光仍停在她若隐若現的腳踝上,道:“小姐覺得呢?”

沈至歡微微挑眉,臉上帶着嘲意,諷他自不量力:“是誰給你膽子讓你反問我的?”

她的聲音像她的人一樣。語調上揚,冷清又漠然,這般高高在上的模樣令他興奮極了。

他道:“小姐息怒,您肯同奴才說話,已是恩賜了。”

話是這般說着,然而這其中的隐忍與貪婪卻半點不帶遮掩,她的腳踝被這樣的目光注視的發燙,沈至歡輕哼一聲,對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命令道:“把你的眼睛收一收。”

陸夜仍未收回目光,他低下頭,攥着軟帕的五指稍緊了緊,道:“小姐恕罪,但奴才是真的想……”

沈至歡垂眸看他,問:“嗯?”

陸夜滾了滾喉結,繼續道:“……想看您。”

沈至歡道:“每一個看我的,都是真心實意的想要看我,你又算的了什麽?”

他彎着嘴角看她:“可小姐不會多看他們一眼。”

她像是聽見了什麽荒唐的笑談一般,略微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對上了陸夜的目光。

他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問題,将這種無理的反抗的說的理直氣壯。

氣氛一時有些凝滞,沈至歡抿了抿唇,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過度的窺探讓她警覺起來。

沈至歡面色沒什麽變化,看不出什麽喜怒來,她分明厭惡這樣直白的反抗,卻又喜歡男人此刻臣服的姿态。

隔了半晌,她道:“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再看的話,就把眼睛剜了吧。”

陸夜卻問:“小姐舍得嗎?”

沈至歡:“?”

沈至歡還未曾回應,他又開口道:“奴才的一雙眼睛算不了什麽,但生在奴才的臉上,會叫小姐看的順心一些。”

沈至歡輕笑了一聲,像是滿意起來,她慢悠悠的擡腳,裙裾擦過細嫩瓷白的肌膚,繡鞋從陸夜身前一路往上,劃過他的鎖骨與喉結,抵在了他的下巴上。

稍一用力,挑起了他的下巴。

暮色四合,光線暗淡,嫣紅的唇像一朵薔薇。

她壓低了聲音,目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道:“唔,的确是順眼一些。”

“但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以為我多給你一個眼神你就能得寸進尺了?”

“問問自己,你配嗎?”

陸夜卻絲毫不見動怒的樣子,他仍舊淡淡的笑着,看她目光帶着極強的侵略性,偏執又陰鸷。高大俊美的男人跪在她腳邊的模樣竟沒有絲毫狼狽,像弓着腰,随時準備進攻的野獸。

美人擡着腳,瑩白的腳腕露了出來,清風送來她身上若有若無的淡香,陸夜滾了滾喉結,傾身又靠近了些沈至歡。

沈至歡感受到危險,下意識想要收回腳,卻被陸夜一手抓住了腳腕。

帶着一層粗粝,輕而易舉就握住了她。

漆黑的瞳仁參雜着濃烈的興奮與瘋狂:“奴才自然不配。”

纖細的腳腕沾染了他手掌的溫度,磁沉低緩的男聲再次入耳:

“但奴才膽大妄為偷偷癡心妄想了小姐許久,小姐願意……看看我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