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要亂摸
沈至歡接過他遞來的茶盞,指尖捏着杯壁,對周譽的話并不作回應。
房內的丫鬟都識趣的退了出去,僅餘沈至歡和周譽兩人,爐內青煙袅袅,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房內有一種輕淺的木質香,這兒臨近太極殿,格外的寂靜,輕易就讓人覺得心神安穩。但沈至歡卻一點也無法放松下來。
周譽看她的目光過于直接,就算是想忽略也難。
此刻,她稍稍冷靜了下來,知道方才她屬實是太過僭越了。
站在她面前的人是當今太子,是将來會繼承大統,生殺予奪說一不二的人,是将來老皇帝死了決定沈家命運的人。他對她溫和有禮,一派深情,可沈至歡心裏卻清楚他歸根結底仍是不允許別人忤逆他的。皇帝如此,太子更會如此。
她垂着眸,輕輕的抿了一口周譽遞過來的茶水。
沉默開始在兩人之間蔓延,氣氛平白顯得有些緊繃起來。
她心裏想着周譽可以快點走,可是又害怕倘若周譽不在這裏,她自己一個人在這遇到了什麽意外情況說不清楚。畢竟不管當下如何,至少消息稍微靈通一些的人都知道她将來一定會是皇帝的女人,若是被人發現她在太子寝宮,老皇帝顏面受損還不知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況且周譽走到如今這地步并不容易,同窗之誼,她也不想因為自己害了他。
“今日席間我見你沒吃什麽東西,你想吃什麽,我叫膳房送過來。”
沈至歡搖了搖頭,道:“多謝殿下好意,臣女不餓。”
周譽又道:“之前我見你總喜歡拿些話本子看,我也收集了一些,我讓她們給你拿過來。”
沈至歡依舊拒絕道:“不必勞煩殿下了。”
周譽沉默了片刻,忽而道:“至歡,你不信我嗎,我方才所說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沈至歡仰頭看他,問:“什麽?”
周譽站在沈至歡面前,他低頭看沈至歡時恰能将她的神色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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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很好看,睫毛卷翹,眼皮內斂外開,衍生至眼尾微微上挑。
仰頭看他時,脖頸微微揚起,挺成了一個漂亮又脆弱的弧度。她的表情似乎慣來是冷淡的,但是若是仔細觀察,會發現她其實并不同表面那般漠然。
眼睛裏仿佛藏着淡淡的水汽,潋滟生光,有些詫異的微微睜大雙眸顯出幾分純真來,紅唇張開了一些,唇間有一顆小小的唇珠,挺翹着顯得紅唇很飽滿。他輕易就能找出她故作鎮定的雙眸中被掩藏的慌張和無措,捏着杯壁的手收緊,直接有些發白。
她在緊張。
心裏八成還在想着讓自己早點離開。
真可愛啊。
周譽隐隐的勾了一下唇角,開口卻仍是溫和認真的語氣:“我說我會保護你。你不願意的事情不會有人強迫你的。”
“我們少時相識,如今怎的生分了。”
這種話聽聽也就罷了,當不了真。
她生在閨閣之中,卻也隐隐明白老皇帝一直那麽執着的盯着自己不僅僅是因為她這張臉,更是因為沈長寧死了,沈家必須再送一個女兒進宮以穩帝心。
沈至歡抿了抿唇,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隔了一會才道:“禮不可廢。”
“陛下九五至尊,能進宮是…臣女的福氣,殿下日後,還是慎言吧。”
周譽輕聲笑了下,笑意卻不達眼底。
方才在百花園裏的沈至歡同現在的沈至歡可一點也不一樣,那會她可是敢瞪着自己反駁他,如今倒是想起他是将來握她命脈的人了,乖巧下來處處都是順從的敷衍。
“既然是福氣,方才為什麽要躲?”
沈至歡對上周譽的目光。她屬實不懂周譽到底在想什麽,她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不想同他就這件事情多說什麽,他卻偏要繼續問下去。
“可臣女也說過被發現也沒什麽,不是殿下要帶臣女來的嗎?”
周譽仔細觀察着她的神色。
大體還是溫順的,但她眼底隐有些不耐煩,唇角微微繃緊,語調下沉,瞧着比方才兇了不少。
周譽這才滿意,他向沈至歡伸出手。
沈至歡下意識的往後傾了下身體,身體有些僵硬,警惕的看着周譽。
周譽的臉實在太有迷惑性了,他這般看着一個人時候會讓人不會讓人覺得冒犯,只會不自覺的就對他産生好感。
但沈至歡卻不一樣,她微微睜大眼睛,語調緊張起來:“你做什麽?”
周譽卻絲毫沒有後退的意思,他的目光從面前人因為身體後傾,一直撐着榻而裸露出來的,塌陷的鎖骨輕輕掃過,手指輕巧的從沈至歡手中拿會那個茶杯,指尖掃過她的手指,一觸即分。
他同沈至歡拉開距離,壓迫感陡然消失。
面前的人臉上仍挂着清淺的笑,氣質清列又溫和,他道:“只是想給至歡添些茶而已,至歡在緊張什麽?”
沈至歡暗暗松了口氣,卻一點也不想在這裏待了。
“我知道你在顧忌什麽,但日後不管如何,都有我在。”
她不知周譽如今同她說這些有什麽意義,三番兩次的這般。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道:“那殿下想做什麽呢。”
“難道殿下覺得,您能阻止他嗎?讓他對我失去興趣有一萬種方法,可殿下怎麽能保證,這些法子裏有一種可以讓我們都全身而退無人傷亡呢?”
“您父皇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應當比我更清楚吧?”
周譽顯然對終于說了實話的沈至歡很滿意,他低聲道:“有辦法的。”
沈至歡擡眼望他,問:“什麽辦法?”
周譽将茶盞擱在桌面上,裏面的水晃了出來濺在了他的手上,他看沈至歡的目光有些晦暗,叫人摸不清情緒。
他再次伸手,勾起沈至歡頰邊散落的發。這個動作實在過于親昵。緊接着,周譽的手又碰到了她的臉,輕輕摩挲。沈至歡卻只覺渾身僵硬,她不知周譽這是什麽意思,才剛要推開他,卻聽他在自己耳邊道:
“他啊,活不了多久……”
仿佛平地一聲雷,沈至歡驀的睜大眼睛,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要凝固起來。
她側眸看過去:“你說什麽?”
“皇上駕到——”
一聲尖利的聲音打破兩人間緊繃的氣氛。沈至歡站起身來,還沒出聲,周譽拉住她的手腕,快步将她帶到了暖閣邊的一間藏書室中。
她原本和周譽就在西苑,皇帝從正門進來朝這邊走,周譽根本不可能再帶她出去尋別的可以藏身的地方,這裏說是藏書室,其實同她和周譽方才待的那件房子也就隔了一間暖閣而已,只靠一道珠簾自己一扇屏風阻擋視線。
周譽顯然也是沒料到老皇帝會突然朝這邊過來,事出緊急,他帶着沈至歡走向了藏書室的角落,那兒正好有一臺高大的箱櫃,外圍又被繪着山水江河的曲屏風擋住。
沈至歡低聲催促道:“你快去迎他,我會自己藏起來的。”
眼下也來不及多說什麽,周譽目光複雜的看了一眼她,便轉身離開了。
沈至歡不敢耽擱,提着裙擺輕腳躲在了櫃子旁邊蹲了下來。
才剛剛蹲下,外面便隐隐傳來了元成帝與周譽對話的聲音。
說話的人語調帶着不滿:“這是在做什麽呢,我不是讓蘇全安告訴你讓你朝我那去嗎。”
“回父皇,兒臣方才從席間退下來,身上酒水味太重,貿然前去怕沖撞了您,便讓人備水想要更了衣再去。”
“竟還勞煩父皇親自過來,兒臣實在罪該萬死。”
元成帝聲音聽不出喜怒來:“罷了,我也是想出來走走。”
沈至歡聽着兩人似乎坐下了,沒有再繼續往裏走,懸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下來。
外面的談話聲還在繼續。
“清洲一案可還有什麽疑點?”
周譽的聲音似乎在有意放的和緩,沈至歡在這聽的不太真切:“回父皇,薛氏一脈已經被押解回京了,一家四十三口,嫡系已經被就地處決,回來的都是不多重要的旁系,此次證據确鑿,還請父皇放心。”
沈至歡心裏疑惑,她從未聽說過這朝中還有姓薛的,但青州畢竟離京城太遠,說是當地商賈也不無可能。
她并未放在心上,心底卻開始想,此時若是被發現,可就不僅僅是同太子那點事了,偷聽今上與太子議論國事,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她算是明白,周譽這人看似溫和有禮,實則也是個陰晴不定的主兒,能在皇室權利傾軋在前太子被廢後脫穎而出的人,就不可能僅同他表面上表現的那樣無害。
此時思及方才周譽同她說的話,她不敢去想其中深意,只是想想便覺得一股寒意油然而起。
命運或許是注定的,但能躲一時算一時,她心裏打定主意此次若是能好好出去,必須得同這位太子保持距離。
外頭的說話聲還在繼續。
沈至歡蹲的久了,腿有些發麻,然而正當她想要悄悄換個姿勢時,身後的窗戶卻忽而發出一陣極是細微的響聲,不刻意注意的話根本聽不出來。
她陡然僵硬起來,頓住了動作,玉指捏緊了衣袖,慢慢的回頭,卻忽然察覺自己身後貼上一個人來。
沈至歡差點驚呼出聲,身後的人及時捂住了她的口鼻,然後湊近她,唇幾乎貼在她的耳邊,低聲道:“是我。”
陸夜。
她幾不可聞的松了一口氣。
然而僅是片刻,她又不滿起來。
此時此刻,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身後人硬邦邦的胸膛還有灼熱的體溫,這人真的好生大膽,竟然才一進來就直接攬住了她的腰,不經她的允許同她一起擠在了這個狹小的角落裏。
還靠的這樣近,她幾乎是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裏。
雖說這間房除了這也沒有什麽其他的絕佳的藏人地方。
沈至歡伸手把陸夜放在她的臉上的手拿了下來,回頭瞪了他一眼。
因着方才的驚吓,眼裏帶着水光。
毫無威懾力可言。
陸夜被她瞪的喉間發澀,他将手收回,放在了沈至歡腿邊,又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小姐恕罪。”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側,有些癢。
他像是故意的。
然而眼下沈至歡根本不敢說什麽,外面元成帝同周譽的對話還在繼續,稍有一點差錯,今日她同陸夜都走不出去。
不過陸夜,是怎麽找到她在這裏的?
這話當然不能當即問出來。
陸夜的存在感太強了。
他身上有種特殊的香味,淡淡的,沈至歡很喜歡。
她的背靠在他的胸膛上,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起伏,比自己身上要高的體溫。
這個角落根本擠不下兩個人,陸夜又生的高大,一雙長腿只能在這狹小的地方叉開,而沈至歡就躲在他的兩腿間。
他又道:“別怕,我帶你出去。”
陸夜的聲音很輕,但沈至歡卻連話都不敢回,害怕被元成帝聽見。她摸索着伸手想要擰一下他讓他別再說話,卻只摸到了結實的腰肌,擰也擰不動。
然而才剛想收回手,就被陸夜一把抓住。
他道:“不要亂摸。”
沈至歡:“……”
她将手從陸夜手裏抽出來,不想再搭理他。
藏書室裏有些許的陰暗,外面兩人的話像是說不完了似的,沈至歡從來沒覺得時辰這麽難熬過。
她實在是無法忽視自己身後的人。
從小到大,她根本沒有和哪個男子挨得這麽近過,縱然陸夜的長相合她心意,但是她仍舊覺得有些許的奇怪,算不上厭惡,但屬實是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都怪這個奴才貼她這麽近。
她動了動身體,不想再這樣靠着他了,便慢吞吞的自己撐着地轉了個身,但是這裏實在是太過狹小,她的動作又不敢太大,一不小心差點崴了一下。
好在陸夜扶住了她。
他大概是知道她想做什麽,直接攬住了她的腰,輕而易舉的就讓她轉了過來。但沈至歡的腿早就蹲的發麻了,這般一動,更是讓人瞬間清醒,她動了動腳,越發覺得時辰難熬。
直到她把目光放在了陸夜平攤着那條腿上。
陸夜的腿太長,在這樣一個狹小的地方,他只得一條腿半曲着,另一條腿就放在地上才能容的下他。
一個奴才罷了,本就是伺候她的。
沈至歡沒有多想,直接就側坐在他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