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姐,我很愛您……
所幸出了巷子沒多遠就有一個醫館,沈至歡同沁蘭将封延扶到醫館後,太夫沒說幾句話就将封延帶進了內間。
除卻脖子上的傷,陸夜那一腳踢在他胸口上,的确需要好好檢查一下。
小藥童過來替沈至歡和沁蘭斟了杯茶,聲音脆生生的:“幾位不必擔心,我覺得只要能站起來,問題是不大的!”
沁蘭看向沈至歡,道:“小姐,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了,封小公子他一定會沒事的。”
沈至歡坐在這裏坐了半天,才稍稍緩了過來,她用衣袖将幫封延撿的那兩個簪子擦幹淨,同沁蘭道:“你去馬車那把裏頭放着的檀木盒子拿過來。”
馬車停的地方離這不遠,沁蘭擡眼看了看站在醫館外頭的陸夜,道:“那小姐奴婢去去就來。”
時間過得仿佛很慢,沈至歡坐在醫館,看着進出來往的人,心裏亂七八糟的想了很多,她一會想封延會不會有事,一會又在想剛才陸夜掐着封延脖子的模樣,甚至還有那幾句讓她恨不得把陸夜攆走的的話。
封延說遇見誼寧郡主很幸運,那一定覺得自己很不幸吧。先是皇帝,又是陸夜,圍在她身邊的,好像沒有一個正常人。
沒過一會,沁蘭将檀木盒子拿了過來,又拿了些銀兩,然後放在了桌面上。
沈至歡看了看自己的衣袖,上面有封延的血,鮮紅又刺目,她回想起走的時候封延朝她溫溫柔柔笑着時樣子,如今坐在這樣的醫館裏,竟然覺得恍然隔世。
隔了很久,兩鬓發白的太夫才從內間走了出來,沈至歡連忙站起身來,問:“怎麽樣?”
陸夜站在門口朝裏面看,他不敢進去,沈至歡也沒有看他一眼,而沈至歡越不看他,他就越發不敢現在她面前。
封延也掀開簾子從裏面走進來,他捂着胸口,臉色看起來好了很多,但是說話時嗓音仍舊很沙啞,他道:“沈姑娘,我沒事。”
太夫将方才帶進去的銀針放在桌面上,道:“暫時沒什麽大礙,胸口的傷好好調理的話也不會留下病根,嗓子養幾天就好了,不必擔心,只是看起來有些吓唬人罷了。”
沈至歡松了口氣,再看封延時,心裏的愧疚幾乎讓她在封延面前無地自容。
封延撐着桌子,臉上挂着溫和的笑:“沈姑娘,我的簪子你把我收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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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至歡連忙将木盒子拿過來,道:“都在這裏面了。”
封延點了點頭,又看向沈至歡,語氣中有些許的無奈:“我好像又叫你覺得內疚了,但是真的沒關系。”
他頓了頓,甚至還打趣道:“那位兄臺的身手很好,你是在哪找到這樣的護衛的。”
提起陸夜,沈至歡臉色變的有些不太好看起來,她抿了抿唇,道:“他不算是我的護衛。”
“今天他這樣對你……”
其實沈至歡知道,她不能拿陸夜怎麽樣,陸夜的來歷不簡單,倘若非他自願,她也不可能對他進行什麽處罰。
“對不起。”
“每一次都是因為我,如果……”
封延看出了她的無力和愧疚,打斷她道:“真的沒關系沈姑娘,我身體向來是好的,只是我回去誼寧又要擔心了。”
沈至歡道:“那我現在叫人去通知誼寧郡主,叫她派人來接你,到時候我一定去探望。”
封延卻搖了搖頭,道:“方才那小藥童出去的時候,我已經讓他去找我那兩個小厮了,估計一會誼寧就過來了。”
沈至歡道:“那也好,到時候郡主過來,我也好當面向她賠罪。”
封延輕聲笑了兩聲,道:“沈姑娘你還是快些走吧,誼寧她并不擅長與人交際,她過來若是突然發現你也在這,大概是會手足無措的。”
沈至歡頭一回聽說誼寧郡主竟然還有這樣的習性,一時有些愣住了。
“我真的沒事,沈姑娘您還是快些回去吧。”
沈至歡還想要在說什麽,畢竟她的人将封延打成這樣,就這樣一走了之實在是不像話:“要不…我還是再這等着,等到誼寧郡主一過來,我馬上就走,如何?”
封延卻搖了搖頭,道:“還是快些走吧,我這嗓子…實在是說不得太多的話,叫我一個人在這緩緩吧。”
封延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沈至歡也不好再說什麽想要留下來看着他的話,她想了想又将沁蘭帶過來的銀兩一并給了封延,道:“那若是有什麽意外,你可以先用這個付,然後再找一輛馬車回去。”
封延點了點頭,接過銀兩,道:“知道了。”
沈至歡嗯了一聲,又多說了兩句:“以後你若是有什麽其他需要幫忙的地方,只管同我說一聲。好了,你不要回我的話了,你的嗓子還是少說話的好。”
“那我就先走了。”
封延抿了抿唇,看着沈至歡一不三回頭的看他,頗為無奈的笑着。
他想要開口說一句什麽,但張了張嘴還是沒有出聲。
直到沈至歡走了出去,他才微微低下頭來,拇指輕輕的摩挲着仍攥在手裏的白玉步搖。日光打在他溫柔的清瘦的側臉上,顯得有些透明。
他轉過身來,方才勉強直起來的肩膀塌陷了下去,他撐着桌角,又用手擦了擦嗓子裏湧出的血。
他有些虛弱的又咳了幾聲,微微側頭看向了一旁的大夫,溫聲道:
“多謝您了。”
沈至歡從醫館出來以後,沁蘭跟在沈至歡旁邊,敏銳的察覺到了她情緒的不對,只快步跟着她,一句話也不敢說。
沈至歡上了馬車,低聲道:“走吧。”
陸夜還沒有上來,沁蘭猶豫了半天,道:“……陸”
還沒說完,沈至歡便打斷她“你管他做什麽?”
沁蘭連忙閉嘴,同前面的車夫道:“好了,可以走了。”
馬車緩緩的行駛起來,幾刻鐘之前叫沈至歡還極有興趣的東西,此時孤零零的堆在一旁,再沒有被碰一下。
沈至歡心想,或許她今日本就不該出來的。
沒過多久,馬車便停在了候府門口,沈至歡一言不發的從馬車上下來,面色冷凝,任誰都能看得出來她心情很差。
但就是這時,她碰見了面色有些憔悴的,似乎想要出門的李豔芬。
李豔芬一見沈至歡,臉上的表情便扭曲了起來,她也再不同以往那般明嘲暗諷,而是有些陰毒的看着她,像是暗處的毒蛇一般,一句話都沒說。
沈至歡卻注意到了李豔芬的表情,尋常見了她倒也不會覺得如何,今日見卻覺得心裏格外的憋悶,所以她走過李豔芬身旁時,忽而停住了腳步。
她緩緩側頭:“看什麽?”
李豔芬收回目光,直言道:“你怎麽有膽子那樣對書錦?”
沈至歡轉過身來,看着李豔芬這張保養的極是到位的臉,忽而面無表情的伸出手狠狠的給了她一巴掌。
她的指甲像是故意的一樣,劃過了李豔芬的側臉,露出幾道血痕來。
“怎麽不敢。日後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和眼睛,否則別說是姓李那個無知蠢婦,就連你我也一塊打。”
李豔芬瞪大眼睛,尖叫着想要還手,沈至歡卻抓住她的手腕,冷聲将自己壓抑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道:“李豔芬,你知道你為什麽能在候府待這麽年嗎?”
“你別跟我說這些……”
沈至歡打斷她,吐出的一字一句仿佛都如同刀刃一般:“因為你救了我父親。所以縱然你愚蠢又虛僞,自私又惡毒,說話做事都令人作嘔,甚至父親也從未正眼看過你,我們兄妹四個也從來沒有欺辱過你,從未在父親面前說過你一絲一毫的不好。”
“但是你若是拿這種容忍當做你無法無天的資本,那麽不用我兄長回來,信不信連我都可以讓你就此消失。”
沈至歡說完,周邊一片寂靜,她松開李豔芬的手,力氣并不小,李豔芬一下沒站穩,差點摔在了地上。
罵了李豔芬一通之後,沈至歡仍舊不覺得自己心裏有多舒暢。她的呼吸有些快,不自覺的又想起陸夜來——他怎麽敢對封延下手,哪怕他來問問她也好。
不想還好,一想就覺得陸夜這人簡直壞透了。
他膽敢抱着那樣的心思,僅僅如此也就算了,他似乎一點也不顧忌她的想法,難道日後這人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嗎?
今日有封延,那明日會不會還有無辜的人。虧她這些日子還那麽信任他,如今來看,這人是一點都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她氣着氣着,又開始覺得有些許的委屈起來,眼眶不自覺泛了紅,可是她可不知道自己委屈什麽,興許是陸夜實在太叫人失望了。
她一生氣腳步就有些快,然而她一進門,卻見陸夜站在回廊下看着她,身後是她的房間。
他站在那裏顯得有些孤獨,看見她進來小心翼翼的想要上前,但最終還是停住了腳步。
日光已經并不那麽強烈了,陸夜看她的目光有些無措,像一只惶恐害怕的狗,高大的身軀透着一點可憐。
“小姐……”他低聲對她說。
沈至歡腳步頓了頓,将思緒收斂,面無表情的走上前去,站在他面前,道:“讓開。”
陸夜伸手拉住了沈至歡的衣袖,“對不起。”
“松手。”
陸夜不松,他又低聲道:“對不起。”
沈至歡輕呼出一口氣來,同身後的沁蘭道:“你先下去吧。”
沁蘭低頭福了福身子,道:“是。”
沈至歡推開房門,陸夜也跟着走了進來。他心中雖忐忑,但看見沈至歡還肯讓他進房門又不由自主的開心起來。
沈至歡将衣袖從陸夜手裏拿出來,對上了陸夜略帶乞求的目光。
“小姐……”
沈至歡現在并不想跟他說話,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她移開目光,坐在了椅子上。
陸夜低下頭,像個認錯的小孩:“我今天不該去找那個人,我不該傷害他的。”
“我下次再也不會這樣了。”
沈至歡聽完卻并無反應,道:“然後呢?”
陸夜頓了頓,又繼續道:“我不該去幹涉你的事情。”
“只有這些嗎?”
沈至歡這樣問陸夜心裏便越發的害怕,因為他并不确定沈至歡有沒有聽見他當時說的話,如果她聽見了……那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可如果她沒聽見,又為何還要這樣問呢。
要是他不主動說出來,沈至歡會不會真的就因此不要他了。
還沒等他想好怎麽回答,沈至歡忽而道:“你說的話我聽見了。”
她當然聽見了陸夜的話。
如今回想起來,陸夜每一字每一句她還能清楚的回想起來,她甚至還記得陸夜說出那些時,略帶着瘋狂的神色。
可她一早就知道陸夜并不是一個多正常的人,她看見了他眼裏的貪欲和占有,可這是她親手挑中的人,怨不了別人。她最讨厭別人試圖掌控她,所以她覺得老皇帝很惡心,可是事到如今,她仍舊沒辦法把陸夜和那個老皇帝混為一談。
沈至歡親眼看着陸夜的表情一點一點的僵硬,在這張好看的臉上顯得格格不入,她看見他動了動唇想說什麽,但又沒說出口,他的恐慌表現的實在是太明顯了。
“……對不起。”
沈至歡道:“你應該說對不起的人不是我。”
陸夜愣了愣,道:“那我去跟他說對不起,我讓他原諒我。”
沈至歡眼裏的陸夜其實很少有那麽卑微的時候,他好像從來不把別人放在眼裏,除了在她面前的時候。
“你想讓他怎麽原諒你,靠威脅嗎?”
陸夜哽了哽,道:“小姐想讓我用什麽方式,我就用什麽方式。”
沈至歡扯了扯嘴角,道:“不必了。”
她不再看他,道:“我不想看見你,滾出去。”
陸夜蹲在她旁邊不動,沈至歡踢了一下陸夜的腿,道:“出去。”
陸夜仍舊沒有要出去的意思,他滾了滾喉結,忽而低聲道:“……小姐,我很愛你。”
沈至歡愣了下,垂眸看向他。
她很生氣,可是聽見陸夜這麽說時還是不受控制的心髒狂跳一下,她一點不想讓自己有這樣的反應,冷笑道,“愛我的人那麽多,你又算得了什麽?”
陸夜知道自己不算什麽。
因為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可以得到沈至歡的心,所以他才總是會有那樣陰暗的想法,想把她據為己有,可是如果叫他真的按他所說的那樣去做的話,他又知道自己做不到。
“你說你不想傷害他。可你那是傷害他嗎,你想殺了他。”
陸夜慌忙道:“沒有。”
他又道:“其實今天你就算不來…我也不會真的殺了他的,我只是想給他掐暈而已。”
這樣的話如今再說出來就顯得有些諷刺,陸夜也知道他這樣說沈至歡必定是不會信的。
但他還是繼續道:“我想要他手裏的東西,我覺得他喜歡你,我這樣吓一吓他,他知道我在你身邊,肯定就不會再接近你了……”
沈至歡肯定是不會信的。哪怕他真的是這樣想的。雖然不掐死并不是因為他不想,而是因為害怕他真的死了會讓沈至歡起疑。
沈至歡看着并沒有因為陸夜的這句話而有所觸動,她道:“你現在跟我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嗎?”
她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感覺,甚至沒有去思考陸夜說的是不是真的,但她的确很生氣。
氣陸夜不聽她的話,氣他擅自去傷害別人,也氣他又那樣瘋狂的想法。
她同封延其實并不熟悉,更是談不上對他有什麽感情,可是她不想再讓這個不相幹的人再次因為她而受到什麽傷害,而且她對陸夜一直都很滿意。
雖然這個狗奴才常常不說一聲就走了,他總是那樣不知羞恥,還特別會得寸進尺,包括她一早就知道陸夜手上并不幹淨,但她并不在意。
所以今天看見他那樣時,她才會很失望很生氣,甚至不想再要他了。
而且他的愛,她一點也不稀罕。
“小姐,你相信我好嗎?”
沈至歡別開臉,道:“別跟我說話了,我不想看見你。”
“如果你再不滾出去,你就永遠別見我了。”
“……”
陸夜最終還是走了出去。
他走了之後,沈至歡一個人坐在房間裏,卻覺得自己比沒有同陸夜說話之前更煩了。
她微微握緊了手,清楚自己在煩什麽之後,覺得自己更讨厭陸夜了。
她真的很不喜歡陸夜說的話,不管他只是說說而已,還是真的有這種想法,她也并不是很相信陸夜說的那些關于原本沒想殺死封延的那些話,甚至覺得陸夜那樣求她原諒的樣子有點煩,她不想看見。
可是當陸夜離開,她自己一個人坐在這裏的時候,出現在她腦海裏并不是那些偏執又瘋狂的話。
而是那句似乎是随口說出來的,“……我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