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該不會是故意……
陸夜的目光看着并沒有什麽變化。
皇後放下心來,剛要開口問他找沈至歡幹什麽,抵住她喉嚨的劍刃又往前了半分,陸夜嘴角笑意未褪,傾身靠近了她,壓迫感陡然強烈了起來。
他居高臨下的看她,唇角挑着笑道:“敢跟我說謊,你果然還是不怕死啊。”
皇後直覺得自己脖頸處的肌膚好像已經被劃開了,鮮血一點一點的流進衣服裏,死亡第一次離她那麽近,身體控制不住的開始顫抖,“……我不敢…不敢騙你,她真的死了。”
“昨晚雨夜,她從山谷上摔下去,下面水急,水流彙入澤月河,如今又正值雨季……她活不下來的。”
“…不要殺我,你想讓我做什麽,都是可以的。”
她的話一字一句陸夜都聽的很清楚。
他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絲僵硬,他慢慢的看向了別的地方,連同拿着劍的手都有些顫抖,額角隐泛青筋,黑漆漆的瞳仁看着有些可怕。
皇後被吓的不敢出聲,像是等待宣判一樣,她低着頭想:應該是沒有賭錯吧,沈至歡雖然是沈長鷺的女兒,但是他如今人遠在邊外,到時候問起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就行了。他陸夜想要什麽,她這個做皇後的,照樣能給。
她堅信沈至歡的利用價值沒有自己大,久久等不來陸夜的回答之後,鼓起勇氣擡起眼來。
陸夜忽而收回了劍,然後問她:“你做的?”
果然是賭對了。
皇後心中忍不住欣喜起來,她又往後退了退,心裏祈禱着這時候坤寧宮最好來幾個人,不知道陸夜帶的人多不多,如果驚動內宮,他就算是再厲害,也不可能逃過皇宮天羅地網的。
她這樣想着,嘴裏就像開始為自己争取逃跑的時機,“……不是我,我只是知情罷了,你找她做什麽?我也可以幫你,你要的不過就是——啊!”
一根染着鮮紅寇丹的手指滾落榻下,皇後驚聲尖叫了出來,頭上的沉重的發飾因為太多驚慌而散落開來,陸夜看她的目光冷的像冰,重複道:“是你嗎?”
皇後捂着自己的斷指,恐慌陡然間被無限放大,連聲道:“是…是我,是我!”
Advertisement
“是…是她偷聽了我同雲湘的談話,知道了當年的事,我才…我才派人追殺她。是我,是我。”
陸夜站在原地,閉了閉眼,周邊的一切似乎都變得不太真實。
他又聽見自己問:“她跑了多久。”
皇後不敢再說謊,眼淚也血糊了一臉,毫無儀态的跪在地上給陸夜磕頭,一邊磕頭一邊道:“…大半個時辰左右,不要殺我,求你,當年的事真的與我無關,求你,我幫你…我幫你上位,我是皇後,我可以的,求你……”
陸夜無動于衷的站着,微微歪了歪頭,似乎是在想什麽東西,隔了半天才看向她,問:“…大半個時辰?”
皇後聲音弱了下來,道:“是…是大半個時辰。”
“求你放過我,我做什麽都行,你的仇不應該……”
陸夜大抵是覺得聒噪,轉過身去微微擡了擡手,皇後立馬噤聲,睜大眼睛看着陸夜的背影。
陸夜将劍收了起來,微微低着頭,看着有些疲憊,輕聲道:“連尤。”
連尤從殿外走了進來,抱着劍給陸夜行禮:“主上。”
陸夜問:“從這騎馬到玉漾山,大概是三個時辰吧。”
連尤看了一眼跪在陸夜身後的皇後,道:“是的,主上。”
陸夜走出殿門,他的腳步有些慢,聲音伴随清涼的夜風掠進來:“綁住她的雙手拖在馬後,騎到玉漾山去。”
“不管屍體最後還剩什麽,都扔到澤月河裏。”
陸夜從皇宮裏出來以後,天色已經暗了,他騎着馬停在宮門口的一處路口,看着來往的行人,那股不真實感仍舊在腦中停留。
他罕見的有些迷茫。
在這路中央不知道應該去哪裏,他應該去找沈至歡,可沈至歡在哪呢?她也不會水,跳進那樣河水裏,現在被沖到哪去了,或許她跳的那個地方很淺,但是她不敢出來,等他過去她就敢出來了。
可他又忽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思考這些了,他想了想又自己一個人又回到了安慶候府。
他應該來這裏的。
他還得和他的歡歡道歉,她每天睡得那麽早,如果他過一會再去就可以偷偷潛進她的房間,看見她乖乖的在榻上睡覺。
陸夜微微笑了起來,可是如果現在去的話,她應該還沒睡吧?
她可能在院子裏和沈擺擺玩,也可能在用膳,或者她想去後花園裏走走也不一定。
如果他就這樣貿然去了,她肯定會有些生氣的,可是他帶的馬蹄糕不知道被他忘到哪裏了,被他扔掉的馬蹄糕肯定也壞掉了。
可是沒關系,他好想見她。
他這樣想着,就策馬又來到了安慶候府,有些興奮的翻牆進去,然後熟練的進到了沈至歡的房間裏。
空蕩蕩一片。
她去哪了?
陸夜站在房裏,高大的身軀四處張望着,房裏很暗,傍晚的時候都是如此,可是往常情況下,她都會讓點燈的。
陸夜将榻旁的油燈點燃,房裏顯得沒那麽昏暗了。
他坐在塌上,在想,沈至歡什麽時候回來呢?她去哪了?
他又覺得頭好痛,一陣近乎尖銳的疼痛過後,陸夜面無表情的坐着。
耳邊有一個沙啞的女聲跟他說:“她死了。”
陸夜站起身,又從安慶候府走了出去,他還是要去玉漾山,沈至歡在那裏。
而那個女聲還在跟他道,“她死了。”
不不不,她沒有死。
但是說沈至歡死了的人,馬上就要死了。
第二日中午,陸夜身上幾乎已經濕透,他有些狼狽的癱坐在草地上,看着下面湍急的河水。
不止是他,已經有無數人順着這條河道尋找過數遍了,可是仍舊一無所獲。
他的眼底有些青黑,額發潮濕,雙手被水泡的有些泛白,他低着頭,一言不發的坐着,不知再想些什麽,隔了半天才撐着地想要站起來。
然後手掌才剛碰到地,他的動作便微微一頓,陸夜将手拿開,手指将看着并無異常的泥土淺淺的撥開一層。
一根通體瑩潤的白玉簪子靜靜地躺在那裏。
他将簪子捏起,靜靜地看着,額發擋住了他的目光,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可能是額發上的水滴聚集,一滴直接砸在了泥土裏。
沈至歡的确是失蹤了。
找她的人少說也有兩千多人,這還是第一次朝中那麽大陣仗的找人,可是她的确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不見一點蹤影。
太子一批又一批的派人過來在玉漾山夜以繼日的找,仍舊一無所獲。大多數的人表面都不會說什麽,但是衆人心裏都明白,找了三四天了,如果人真的沒有被帶走的話,那肯定是死了。
可是沒有人敢說。
一向溫和有禮太子曾當衆處決了一個在他面前勸說放棄尋找的工部官員。
沒有沈至歡的上京城好像也沒有變的有哪裏不一樣,只是人人都會扼腕嘆息,她的美給上京城衆人,實在是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縱然從未謀面,但衆人還是覺得,總覺得這樣的人沒有了,更像是一種遺憾。
皇帝的病還在一點又一點的拖着,皇後娘娘卻意外的因病薨逝了,上京城的局勢好像每天都在變,又好像幾十年了,仍舊是一個樣子。
一天,兩天,快半個月過去了,找沈至歡這個事情漸漸不再被那多人議論了,幾乎每個人都斷定她死了,不難預見,好多年後的那個安慶候府的沈至歡最終還是會成為人們口中的一個颠倒衆生的傳說。
而與此同時,在距離上京城數百裏的一個河邊小漁村裏,卻沸沸揚揚的議論着另一件事。
河東頭住的是瞎眼麻子一家,原本他們家是這村裏最窮苦的,趙麻子瞎了一只眼,平日裏總愛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捕了魚賣給去城裏的商販總是缺斤短兩,原本也沒誰在意這點,時間一長收他魚的就少了很多。
他有一個兒子叫趙舉,成日裏愛吃酒,跟着趙麻子打漁也是兩天曬網,如今都二十五六了,還是說不來媳婦。
而現在,卻忽而聽說,這個趙舉找到媳婦兒了,長的跟天仙似的,美的叫人看一眼就仿佛能暈過去,而且不要一分錢。
幾名婦人在河邊議論:“哼,我就不信,真長成那幅模樣能不要錢?你怎麽盡聽趙舉跟你瞎扯。”
另一個女人急忙道:“楊嬸兒,這次姓趙的可真不是騙人的!”
“趙麻子他不是還有一個女兒嗎,那小丫頭天天被不當人看當畜牲使,心地但是可以,聽說那美人,是撿回來的!”
旁邊圍着的幾個人來個興趣,道:“又是撿的?咋盡叫趙麻子撿着人?”
“嗐,可不是嘛!聽說那姑娘到現在還沒醒麽,好像是傷了腦袋,昨日裏那趙舉還請我家那個過去看了,藥不舍得買一副還想要媳婦,哪有這理兒?我看啊,能不能醒過來,還不一定呢!”
“那姑娘也是可憐,咋就碰上他們家,這會想跑也跑不了……”
這些日子裏的紛亂都圍着沈至歡,而好像跟她又并不相關。
她感覺自己似乎在一片片空蕩蕩的黑暗裏,怎麽都跑不出去,她拼命的跑,感覺自己好像要廢掉一樣,無休止的黑暗如同潮水一般密不透風的擠壓着她,她大口的呼吸,指甲掐着掌心,終于一切戛然而止——
她睜開眼睛,思緒一點一點的回籠,她腦中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想,看着有些破舊的房屋,只覺得陌生無比。
頭有些痛,她想伸手揉一揉卻發覺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氣,她又看了一眼四周。
真的很破,房裏甚至有淡淡的魚腥味,她有些艱難地試圖去回想起什麽來,卻仍舊空白一片。
這是她的家嗎?
她不知道,她好像什麽也想不起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又是怎麽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鋪了一層紗一樣,讓她覺得困惑。
而此時,緊閉的木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下一瞬,房門直接打開。
沈至歡下意識的重新閉上雙眼,聽見進來的人不是一個,而是兩個。
“哥,你不能打擾她休息!”
“什麽休息!這麽就還沒醒,不會是醒不過來吧?!”
說話的兩人是誰,是她的家人嗎?
“小蹄子,你給她喂的藥可不便宜,這錢不會打水漂吧?”
“她不醒過來,該怎麽給我當媳婦兒?怎麽給我生孩子?該不會是已經醒了,然後故意裝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