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沈至歡站在原地靜靜地想,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她一開始來到這裏的時候,其實并沒有去想陸夜的追随者能不能接受自己這個問題,也沒有想過會有蘇嘉月,會有蘇桐,她也知道陸夜可能會忙,會有危險。但沒有關系,他們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就像在江南小苑一樣。

沈至歡慢慢的蹲了下去,告訴自己不必在意別人的看法,可是當那些輕視鋪天蓋地而來的時候,她又如何做到不介意呢。

而且他們大多數人好像都更滿意蘇嘉月,她直率爽朗,還有一個好的家境,跟他們在一起相處的時間又更長,說不定同他們這些人都是出生入死的好朋友。陸夜可以殺掉兩個人,可是他不能殺掉所有人,人心本身有都是帶有偏向性的,靠威懾是解決不了的。

他們更喜歡蘇嘉月就是更喜歡蘇嘉月,而她沈至歡是不在期待中的不速之客,打破了他們原有的認知,所以他們會下意識的排斥她。

所有人都覺得蘇嘉月跟陸夜更相配一些,包括落雲。

沈至歡回到房間的時候,陸夜才從長廊上走過來,他身材颀長挺拔,腰間帶着劍,正在一邊走一邊跟人交代着什麽。

他一看見沈至歡就叫停了身邊的人,然後喚了她一聲:“歡歡。”

沈至歡看他一眼,抿了抿唇沒有應聲,直接打開門走了進去。

才剛坐在圓凳上,陸夜便走了進來。

他蹲在沈至歡面前,敏銳的察覺到了她的情緒,沉下臉色問:“怎麽了?”

沈至歡搖了搖頭,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瓷杯被茶水燙熱,沈至歡握在手裏,道:“你今天怎麽回來那麽晚。”

陸夜道:“臨時出了點事,我去處理了。”

沈至歡哦了一聲,對這種答案并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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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夜興許也是覺得她每天只用在屋裏待着,什麽也不幹等着人伺候吧,所以很少會細細的跟她講他的公務。

陸夜這幾日的确很忙。

邊關戰亂,內朝不穩,老皇帝仍舊半死不活,皇後死了以後日漸敗落的外戚又蠢蠢欲動,周譽雖勉強穩住了局面,但近來一直默默無聞的四皇子卻猶如異軍突起,身為太子的周譽地位是否穩固還是兩說。

江南富商幾乎已全部被收入麾下,重騎軍糧兵甲有所保障,沈氏一族被皇族徹底失望是早晚的事,別說沈家軍此刻正在抗外敵,就算是邊關安穩,也不一定願意保住這個皇室,餘下的遼北鐵騎和燕雲突騎包括皇城外圍守得一萬重兵,同他孰強孰弱還是難說。

此時若是起兵奪權時機再好不過,但外患為平,這時候起兵難免落世人口舌。

而他一忙起來,同沈至歡見面的時間也就少了,他一直以為,就算他不在,這裏也必定是足夠安全,不會有人傷害她。

陸夜拉住沈至歡的手,仰頭看着她。

他伸手碰了碰沈至歡的眼睛,拇指磨過她的眼尾,“你哭過了。”

沈至歡拍開他的手,看向別的地方,道:“沒有。”

陸夜喉結滾動,他緩緩的将手放下,先問道:“是今天出去遇到什麽不好的事情了嗎?”

沈至歡想起了沁蘭,按照往常,她會問陸夜一句“你知道沁蘭嗎?”還要問他她為什麽也叫自己小姐,可是她張了張唇,不知為何還是沒有說出來,而是道:“你知道蘇嘉月是誰嗎?”

陸夜聞言眉心輕蹙了起來,問:“是她惹到你了。”

不是在問她,是陳述的語氣。

沈至歡沒有出聲,陸夜的臉色便越來越差。

可是沈至歡卻對自己剛才的話生出一種尤為生氣的感覺,她氣她自己,不知不覺的好像跟陸夜告起狀了,這原也沒什麽大不了,可是沈至歡一想起到時候又會有人說她只會告狀搬弄是非就覺得頭皮發麻。

陸夜沒有去問蘇嘉月是怎麽惹到她的,而是率先道:“她有什麽資格在你面前放肆,你居然還放她離開了?”

沈至歡瞥了他一眼,想罵他說的輕巧,可又想起來陸夜好像并不知道這兒的人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要更讨厭她,抿了抿唇,只問了一句自己最關心的:“她是誰?”

陸夜認真同她解釋道:“是蘇桐的女兒。”

大概是想起沈至歡并不認識蘇桐,他又補充道:“蘇桐算是我的表叔,當年找到我的那行人就有他,曾經是內庭的禁軍總領。”

蘇桐這個人能力尚可,也立過好幾回功,就是性情不大好,雖說只是個表親,但他母親這一脈,姓蘇的只有蘇桐和蘇嘉月了。

所以這麽些年,陸夜一直因為這點極是淡薄的血緣并不計較他們父女倆偶爾的越界行為,但他倒是想不到,在他忙得腳不沾地的這段時間裏,蘇嘉月居然會來找到沈至歡。

而竟無一人跟他禀報。

沈至歡哦了一聲,心道怪不得那人對她頤指氣使的,果真是地位不低。

陸夜輕輕拍了拍沈至歡的手背,低頭道:“不要難過了。從明天起,蘇嘉月就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面前。”

沈至歡搖了搖頭,道:“還是算了,你什麽都不用做。”

“怎麽了?”

沈至歡發現自己好像格外在意這裏人對她的看法。

她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其實是不想讓人覺得她小家子氣,因為內宅争風吃醋就讓陸夜把好像挺能幹的蘇嘉月趕走。

她道:“沒什麽,只是我聽說蘇嘉月喜歡你,心裏有點不舒服。”

陸夜臉上仍有笑意,瞳孔黑沉一片:“只是這樣嗎?”

沈至歡點了點頭,道:“你不必管她,忙你的就好了。”

她這話說完,雖說這話也是按她心意,可是心中仍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堵塞感,忍不住又有點委屈的小聲加了一句:“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大不了以後就不出門了,這樣不管他們說什麽自己都聽不見了。

陸夜仍單膝半跪在沈至歡的腿邊,他唇角的笑意一點一點的收斂,然後垂下了目光,聲音很輕,但冷如冬日的凜風:“好。”

以前的沈至歡是絕對不可能說出這句話來的。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突然後知後覺發現,他如願以償的把沈至歡關了起來,讓她褪去高高在上的,倨傲的外衣,變的甜美柔軟也讓她變的脆弱了。

他偷去了她的底氣,可是他卻沒有重新給予她該有的底氣。

沈至歡今天晚上睡得很早,陸夜也沒有做什麽,只躺在她身邊吻了吻她,便輕聲道:“睡吧。”

沈至歡閉上眼睛。

隔了很久,她才從半夢半醒間醒過來,聽見陸夜慢慢的掀被下床,然後走了出去。

她能感覺到陸夜臨走時看了她一會,但她沒有睜眼。

等陸夜離開,她才慢慢的睜開眼睛。

眼前漆黑一片,眼下應當正是三更天。沈至歡睜着眼睛睜了一會,然後又閉上了眼睛。

翌日清早,沈至歡在陸夜懷裏醒過來,這幾天陸夜總是天不亮就走了,今天居然能等到她醒過來。

“醒了?”

沈至歡嗯了一聲,翻了個身摟住了陸夜的腰,道:“你今天沒事嗎?”

陸夜順着沈至歡的脊背,道:“今天帶你一起去。”

沈至歡整個僵硬住,轉過身去道:“我不去。”

陸夜又把沈至歡轉過來,他道:“歡歡就賞個臉吧。”

沈至歡在他懷裏嘟囔着:“我又聽不懂你們說什麽,幹嘛要去。”

而且她也不想見到別人。

“再說了,你們議事帶着我去像什麽,別人會說閑話的,而且我也不想離開這兒。”

陸夜冷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們不敢的。”

沈至歡悶悶道:“你管的了人家嘴上說什麽,又管不了人家心裏怎麽想。”

陸夜将沈至歡的得長發攬在手裏,緩聲道:“為什麽要管他們心裏怎麽想?”

“誰敢把心裏想的表現出來,那就是還不夠害怕。”

沈至歡沒有出聲,陸夜不說還好,一說她更委屈了。

嗓子有些酸澀,她不想讓陸夜知道自己在意這些東西,便道:“那跟我也沒什麽關系。”

陸夜嗯了一聲,道:“可是今天天氣好冷,我不想趕過去了,就讓他們過來吧。”

沈至歡以為陸夜是開玩笑,便道:“他們心裏肯定不願意,編排你呢。”

葉康這個地方陸夜來的次數不多,而且每次來都是匆匆幾天就走了,長時間駐紮在這裏的人大多都摸不清的他的性子,他們這些人獨占葉康久了,倒是忘了誰才是主子了。

他低頭吻了吻沈至歡的額頭,意味不明的道:“前幾日是我疏忽了。”

沈至歡哼了一聲,沒有搭理他。

然後悄悄的轉過頭,用陸夜的衣裳蹭了蹭眼角的濕潤。

有時候委屈這種情緒就是這麽奇怪,沒人過問的時候她尚且一個人難過還不覺得有什麽,有人問的時候,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沈至歡一點也不想這樣。

陸夜一直在床上跟她膩歪,等到沈至歡都覺得煩了,她才蹭的一下坐起身來,道:“你趕快走吧,一會人家真的得等急了。”

陸夜不起,沈至歡就拉着他的胳膊,道:“快點,咱倆可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你不能不務正業。”

沈至歡才剛說完,外頭就響起三聲敲門聲,一個沈至歡沒聽過的聲音在外頭道:“主上,他們到了。”

沈至歡愣住,問:“誰們到了?”

陸夜就這沈至歡手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抱住沈至歡懶懶的道:“真不想見那群人。”

沈至歡這時才明白過來,她忙把他推開掀了被褥走下床,将陸夜放在屏風上的衣服堆在他面前,然後檢查一下陸夜的脖子上有沒有什麽不該有的痕跡,甚至還催促道:“你快點穿衣服。”

陸夜笑着看沈至歡匆忙的樣子,道:“你叫我快穿衣服的樣子顯得……”

沈至歡穿衣服的空擋問他:“顯得什麽?”

陸夜笑道:“顯得我們倆就像是在偷.情一樣。”

沈至歡:“……”

她穿上鞋子,見陸夜還在還在慢悠悠的穿夾袍,便忍不住上前幫他穿衣服,道:“你一會還得洗漱,他們已經在門口了。”

陸夜按住沈至歡的手,同她道:“不必着急,他們犯了錯,凍一會也讓他們清醒清醒。”

沈至歡動作頓住,她隐約知道陸夜口裏的犯錯指的是什麽,可是又不太确定。

陸夜挑了一下沈至歡的下巴,道:“想什麽呢?”

沈至歡道:“那就讓他們站着吧。”

陸夜莞爾,道:“歡歡想讓他們站多久。”

沈至歡心道,其實興許并不是這府裏所有的人都輕視她,至少目前為止只有蘇桐說過她,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她只見過蘇桐的原因。

她道:“算了,我們還是快些吧。”

她還是不想讓那些人對自己的印象更差。

陸夜摸了摸她的頭,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但話是這麽說,兩人還是磨蹭了兩刻鐘才讓那些人進來。

進來的約莫有八九個人,大多都上了年紀,最年輕的看着也有三十多歲,冬日的清早幾乎呵氣成冰,沈至歡随便一掃,就能看到這些人被凍的通紅的手指。

她坐在陸夜旁邊,她稍稍一擡頭,還以為自己能看見又有人用那種輕視的目光看她,但這些人卻盡數低着頭。

他們面色如常的跟陸夜彙報事情,也毫不避諱她。想來也是,陸夜就在她身邊,這些人應當也沒那麽膽大。

她坐着坐着便有些無聊,伸手拿起了瓷壺給自己倒了杯茶,端過來時一下沒能拿穩,茶水灑出來一些。

這是剛來的,幾乎滾燙的熱茶,沈至歡被燙的抖了一下手,原本還在懶懶散散應着話的陸夜就像是時刻在注意這邊一樣,沈至歡杯子還沒來的及放下,陸夜就從她手裏接過了茶杯。

他輕輕的用衣袖擦幹了她手指上的水,然後命令不遠處候着的小厮拿了涼水來,小心的将沈至歡的手指放在了冰水裏。

“現在還疼嗎?”

沈至歡搖了搖頭,想把手指拿出來,陸夜卻給她按住了,她有些不耐煩道:“本來就沒什麽事,你怎麽天天這樣,不夠麻煩人的。”

陸夜道:“都怪我。”

站在中間的一群人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看一眼,不管這是故意告訴他們這個夫人的地位也好,還是真的無意如此,都沒人再敢去想是不是這位新夫人又使了什麽手段或者其他的什麽。

因為他們知道,今天早上這根本不管什麽,昨天夜裏被洗掉的那些人,才是他們的主上真正給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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