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驚春
兩街籠燈高挂,處處鑲紅,太傅府前廣發粥食,叫長街的百姓都來領一鬥八寶糧。
原是今日裴老太傅五十九生辰,特意大過,裴老太傅向來心懷慈悲,叫百姓好一頓感念。
兩輛馬車在太傅府前停下,家奴連忙上來打了車簾,前頭下來一位微有白須的男子,眯着笑眼,捋了一把胡須。這人是當朝東來侯翁事卿,裴老太傅拜了把子的兄弟。
後邊兒的馬車卻是下來一位年紀尚輕的公子,飄飄灑灑一身青衣,是東來侯的小兒子,也算的東來侯老來得子,自然瞧的不一般。
翁公子上前跟在了東來侯的身邊兒,随着東來侯進了太傅府。
裴露白坐在梳妝鏡前,閑閑的調試着胭脂,丫鬟染冬在一旁為裴露白挑選衣裳,畢竟今兒是裴老太傅的生辰,要端莊得體些。
裴露白從銅鏡裏邊兒瞧見了染冬微皺的眉頭,輕聲笑了笑,說道,“就那件兒湖藍的罷,我也不上廳前,不必多做端莊。”
染冬聞言,說道,“可是,小姐,您可是大房的嫡次小姐,你不上廳前,要做什麽呢?”
裴露白笑着起身,解開了身上的白色絲綢衾衣,讓染冬将那湖藍輕衫為她換上,笑道,“廳前有端莊的大姐姐,何況大姐姐已到訂親之年,”說着,回身瞧了染冬一眼,又說道,“所以說,我去做什麽,二房的年紀又小,廳前的公子才俊就緊着讓大姐姐一個人挑選吧。”
染冬笑着為裴露白系上壓裙的玉珏,說道,“瞧小姐說的,那今兒連容世子也不見了?”
裴露白笑了起來,說道,“就你嘴滑,我不去他也自會來尋我的,再說,不是還有你嘛。”
廳前果然如同裴露白所說,大房的嫡長女裴月溶一人豔壓群芳,襲得一身月色,端着青雀瓷茶盞,喝茶都美的如畫,更不遑論一颦一笑之風韻。
裴老太傅也有心為長孫女挑選一個合适的郎君,同東來侯雖在裏堂說笑,卻是也注意着廳前的來往動靜。
東來侯是何等人才,即是兩句話,便曉得裴老太傅心思不在,便是笑着問道,“老哥,你這在愁什麽呢?”
裴老太傅笑了一聲,說道,“還不是為了我那大孫女月兒的婚事,不知訂在誰家親。”
東來侯聽了笑道,“嗨,那不是長房該費心的事兒嘛,你急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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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老太傅皺皺眉頭說道,“唉,那孩子年幼喪母,她父親又是個不管事兒的,我總得心疼她一些。”
東來侯聞言應了,“也是,老哥相中誰家的孩子了?”
裴老太傅一捋胡須,搖了搖頭說道,“我看着覺得都不太合适,本想着你家的那孩子。”
裴老太傅話還沒落,東來侯就已經擺起了手,“唉,不要不要,我家那孩子性子冷得很,月溶要是嫁過去,恐怕得受委屈。”
裴老太傅應道,“是了,你家那孩子生的是人才了得,可就是太冷了,我也是看着他長大的,還能不知道。”
東來侯說道,“再看看,總歸有合适的。”
裴月溶坐在廳前,端着茶盞的手指有些酸澀,将茶盞放下,手指收進了袖中。
人人鼎沸之中,美人攏袖是別有一番風味,二小姐不來,自無人能同大小姐平分秋色。
裴月溶其實心中自有暗許一人,只是那人沒到,那人總是不愛這樣的場合,她曉得的,所以一早猜到他不會來,果然只派人送來了大禮,心中輕嘆一聲,卻未起身離場,說到底,心有不甘。
翁涼慈覺得有些沒趣兒,酒水香甜,卻是并不可口,目光繞了一圈兒,周圍奉酒的皆是女兒家,公子們都往裴月溶那裏紮。
被女子們纏的緊了,酒也喝的有些愠怒,便是拂了衣袖,自出了廳中,往外邊兒透氣去了。
若換作別人,衆姑娘翻臉早就不依了,但是侯爺家的小公子,便是不同,偏愛他一身泠泠清側。
這太傅府翁涼慈來過許多回,自然是輕車熟路,便是沿着花廊漫步,廊上的紫藤開的正好,翁涼慈又一身青衣,掩在花朵兒葉落裏,竟是半分不得顯。
猶記得太傅府中有一處小小池塘,上頭養着一對兒仙鶴,不知是起的什麽興致,翁涼慈便是度步尋着想去瞧。
幾曲回廊深轉折,到底是沒尋着那閑鶴小池,只在廊上轉着來回。
他從前怎的不記得太傅府上有這樣多的回廊,微微皺了眉頭,有些想要發笑,沒事兒去瞧什麽仙鶴,竟是迷路在了這裏。
便又走過一段石樁橋,底下清溪細涓,又上了一個廊橋,廊上開的不再是紫藤,而是蔽日薔薇藤蔓,豔麗難言。
這真是越走越遠了,翁涼慈正要回身,卻是聽見幾聲女子的絮語,叫他眉梢微挑,舒展了眉間,又向裏走了幾步,想着可算有人能帶他出去了。
卻不想,是春色襲人。
平日裏規規矩矩喚他一聲小堂叔的裴家長房二女露白,一身湖藍輕衫逶迤,裙上散着半籮紅色的鳳仙花瓣兒,坐在廊閣後邊兒的一塊兒大石頭上,繡鞋整整齊齊的擱在一旁,半條腿在裙邊若隐若現,漏着一對兒金蓮,偏一只還叫容世子秦琅書握在手中,正要往指甲上敷鳳仙花兒汁浸染過的絲娟。
裴露白和秦琅書亦是不設防,愣愣得瞧着翁涼慈,裴露白下意識的喚了一聲,“小堂叔?”
翁涼慈忽然怒從中來,“像什麽樣子,你給我過來!”
…………
裴露白走在翁涼慈的身側,秦琅書叫翁涼慈訓斥了一通,不讓跟他們一路。
翁涼慈倒也沒有多生氣,只那一瞬忽然之間罷了,裴氏長房的兩位小姐并稱京城二姝,乍一看是不差幾分上下,只這位二小姐更有幾分耐人尋味,原來是個假端莊真輕狂的。
“小堂叔,您沒生氣了吧?”裴露白見着翁涼慈不說話,又是緩了臉色,便是輕聲問道。
翁涼慈睨了裴露白一眼,說道,“你膽子也忒大了,平日裏我怎麽沒瞧出。”
裴露白聽得此言,便曉得翁涼慈沒得氣了,說道,“瞧小堂叔說的,不過是抹個指甲嘛。”
翁涼慈回身兒敲了裴露白的額角一下,說的,“抹個指甲,抹個手指甲還不行?”
裴露白聞言,拉住了翁涼慈的袖子,賠了不是說道,“我知道錯了,小堂叔就饒我一回吧。”
世風雖松放,但到底是女子名節重要,翁涼慈便皺了眉頭警告,“只此一回,看你叫別個瞧見了怎麽辦!”
裴露白便是笑了起來,“我就知道,小堂叔最好了。”
翁涼慈輕拂了衣袖,說道,“行了,還不快回閨閣呆着去。”
這邊兒秦琅書自回了席間,心中怎生得安,想着又不知道翁涼慈要如何,既叫他瞧見,心中也不想委屈了裴露白,便是起身端了酒盞,往裏堂走去。
翁涼慈還未回來,裏堂裏邊兒就只有裴老太傅和東來侯哥兒倆,正推杯換盞。
見秦琅書進來,東來侯便是笑道,“聽得說是容世子來了,半晌不見,如今倒來了。”
秦琅書笑道,“先前那會兒敬酒的人多,琅書就沒趕着上前來。”
裴老太傅笑着指了指秦琅書,說道,“就你滑頭。”
秦琅書卻是忽然正色,将酒盅擱下,拱手行了個大禮,說道,“太傅,我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