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細汗

溫印隐約想起昨晚似是夢到過找暖手爐的場景。

她當時在夢裏還覺得滑稽,怎麽會有那麽大的暖手爐?

她最後還是抱着那個暖手爐睡的,因為,真的很暖……

眼下,溫印卻忍不住頭疼。

不暖才怪,她的手都伸到李裕的裏衣裏去了……

是暖。

帶着體溫的暖。

溫印鬼鬼祟祟收手,似做賊一般,就怕李裕忽然醒了。

好在手收回來,李裕也沒醒,但好容易将手收回來,另一手卻被李裕壓着,溫印一時沒抽出來,既怕他醒,又想将他挪開,溫印費了好些力氣,最後才長松了口氣。

昨晚那處稀奇古怪的夢終于有了出處,她把人扯到被子裏來當暖手爐了……

從小到大,她還沒做過這樣的事,溫印臉色微紅,忽然間,溫印又似想起什麽一般,好奇心頓生。

反正四下無人,溫印湊到李裕跟前,輕輕将李裕的下唇往外壓了壓,看看他牙齒有沒有長齊。

還真長齊了……

片刻,溫印才反應過來,又魔怔了是不是,還真去看人家的牙齒。

溫印自己都無語。

但因為離得近,又隐約覺得李裕的面色紅潤了許多,難不成,是捂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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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屋外,黎媽的聲音想起。

溫印似做什麽虧心事被發現了一般,連忙撐手坐起,這才想起昨晚的錦帳被她放下了。撩起錦帳,見屋中的紅燭一夜還未燃燼,溫印喚了聲“進來”。

俯身穿屢時,黎媽入內,朝她福了福身,“夫人。”

溫印輕嗯一聲,方才的事沒說與黎媽聽。

這府中沒有長輩和家眷在,不需要早起敬茶請安。

雖然李裕是天家的兒子,但天家被軟禁在宮中,一直稱病沒有見人,李坦也不會讓他們見天家,所以溫印能睡到這個時辰。

溫印吩咐一聲,“我去洗漱,你給他換身衣裳。”

黎媽應好。

昨日新婚,兩人身上還都是喜袍,今日是要換身衣裳的。

“元寶,銅錢。”黎媽喚了聲,“給夫人換水沐浴。”

元寶、銅錢是從侯府帶來的粗使小丫頭,夫人身邊伺候的人都在定州回京的路,夫人點了幾個老實又口風嚴實的粗使丫頭和小厮跟過來,其中就有元寶和銅錢。

眼下,元寶、銅錢打水,溫印去了耳房寬衣,黎媽在屋中給李裕更衣。

黎媽初初見到錦帳是放下來的,心中還有些奇怪,但又想夫人晚上睡覺不喜有光亮,許是怕紅燭刺眼的緣故。

衣裳之前就備好了,黎媽抱了衣裳回來,正俯身準備給李裕寬衣,卻見李裕胸前的裏衣是敞開的……

黎媽愣住。

開口處攏起一團褶皺,像是,早前搭手在衣裳內……

怎麽會?黎媽搖了搖頭,屏除腦海中的念頭。

黎媽替李裕更衣,才看到他身上的傷口。

年紀還這麽小,這些傷口就這麽多,有些還深,這是怎麽熬過來的?

黎媽心中悲憫,若不是忽生變故,這可是天之驕子啊……

黎媽心中輕嘆。

“黎媽。”溫印的聲音從耳房中響起。

黎媽正替李裕換好衣裳,撩起錦帳系好,應了聲來了。

耳房裏水汽袅袅,也有水波湧動和低落的聲音,是溫印在沐浴,“我忘拿衣裳了。”

“老奴去拿。”

等黎媽轉身,溫印從浴桶中起身,又伸手拿了一側的浴紗裹在身上,赤足出了浴桶。

耳房中不冷,溫印坐在銅鏡前的小榻上擦頭。

黎媽入內,将衣裳挂在她身側的屏風上,“殿下的衣裳換好了。”

溫印輕嗯一聲。

趁着眼下無人,黎媽道起,“夫人,老奴晨間在府中打探過一圈了,夫人先聽,心中也好有底。”

“好。”溫印一面擦頭,一面應聲。

黎媽穩妥,這些事情替她操心在前了。

這處是耳房,元寶和銅錢守在屋外,不會有旁人來,說話安穩。

“夫人,這處已經不是京中了,在城南郊外,離京中還有小半個時辰的腳程。南郊附近荒蕪,沒什麽人煙,這處是很早之前荒廢的皇家園林。聽說早前鬧疫病的時候,将京中病患集中到此處過,後來就廢置了,百餘年沒住過人……”

“難怪了。”溫印輕嘆一聲。

昨日花轎行了那麽久,原來是南郊,她在京中這麽多年,倒是沒聽過這處皇家園林。

黎媽繼續道,“當時疫病時死了不少人,所以這處皇家園林被私下稱為離院……”

不吉利,兆頭也不好。

“繼續說。”溫印倒不怎麽在意。

換做昨日之前,她興許心裏還會介意,但昨晚見李裕臉上被人畫成那幅樣子,眼下再住在離院裏也不出乎意料。

黎媽又道,“畢竟是早前的皇家園林,地方倒是不小,平日裏也不會拘着,但要出去便難了,沒個馬車都不方便。聽說夫人回京之前,殿下就已經安置在此處,院內院外都有禁軍值守,但禁軍的事老奴不好這麽着急打探,看模樣,是連蒼蠅都飛不出去……”

“還有呢?”溫印.心中多少有數了。

黎媽繼續,“院中伺候的下人不多,老奴試探了幾個,要麽不願意理睬,要麽閉口不言,大都不想惹事,也有幾個牙尖嘴利,放在這處添堵的。”

“都看過了嗎?”溫印問起。

“還不曾看完,要些時間。”黎媽話音剛落,耳房外,元寶的聲音想起,“夫人,剛才王媽來過,說東宮的貴平公公來了,要見夫人。”

黎媽和溫印對視一眼,東宮的人。

李坦早前是受寵的皇子,李坦身邊的人,溫印沒有印象。

再加上她有一段時日不在京中,更記不住。

溫印看向黎媽,“黎媽,這個貴平公公你有印象嗎?”

黎媽也搖頭,“不曾聽過。”

“那王媽呢?”溫印又問。

“是這處院子的管事媽媽。”黎媽應聲。

溫印正好頭也擦幹了,放下手中的毛巾,朝耳房外的元寶道,“告訴王媽一聲,我換身衣裳就來。”

元寶應是。

“黎媽,先去探探底。”溫印吩咐了聲。

黎媽會意。

王媽不是夫人身邊的人,也不會同夫人交底。她先去探探貴平購公公的口風,等夫人來,若是有事也好使眼色知會夫人一聲。

黎媽剛走,溫印才想起忘了讓黎媽給她取身喜慶些的衣裳。

今日是新婚第二日,原本不用敬茶或請安,她就讓黎媽給她拿了偏素色的衣裳,但眼下東宮來人,分明是試探她的,她再穿素色的衣裳反倒不好。

元寶和銅錢都在苑中,她喚也聽不到。溫印只好先簡單穿了這身素色衣裳回了內屋。

內屋中除了李裕沒有旁人,李裕又在病榻上,溫印沒有再折騰去屏風後,就在床榻斜側的屏風前寬衣。衣裳一層層寬下,又一件件挂上屏風處,露出曼妙而動人的身姿……

床榻上,李裕指尖微微滞了滞,迷迷糊糊睜眼。

很久沒有醒來過,整個人都有些渾渾噩噩,分不清自己在何處,沒有動彈,目光便一直落在屏風前那道身影上。看她寬衣,挂于屏風前,也看到绮麗動人處,似有萬千容華……

他也只是睜眼,木讷看着。腦海中還如天旋地轉着,都是戰場中的厮殺聲,兵戎相見的聲音,還有戰馬嘶鳴的聲音……

“我們中埋伏了!殿下快走!”

“殿下!”

“到處都是東陵的軍隊!”

耳旁都是身邊侍衛的聲音,箭矢射向周遭的聲音,以及箭矢沒入骨肉的聲音……

到處都是死屍和刀光劍影,他背後和腿上都中了箭,穿心刺股的痛從心底深處傳來,迅速蔓延至全身。

“找到長風太子了!”

“取李裕首級者,賞金萬兩!良田千畝!”

東陵士兵似瘋了一般,若潮水般朝他撲來。

“殿下先走!”郭鑫護着他,但對方實在人數太多,根本不能全身而退。

“殿下,穿上末将的衣服上馬!”郭鑫脫下戎裝,“稍後末将會引開東陵的追兵,禁軍會殺出一條血路,護着殿下往北突圍。突圍後,殿下一路往北就能同陶将軍會和,末将在此拜別!”郭鑫拄劍叩首。

“郭鑫!”眼見着郭鑫策馬而去,李裕咬牙隐忍。

“殿下,走!”周遭的禁軍精銳護着他往相反方向殺出一條血路……

這些都是腦海中的場景。

“郭鑫……”李裕循着腦海中的場景喚了兩聲。

聲音極輕,第一聲時,溫印全然沒有覺察;到第二聲的時候,溫印微怔,衣裳還未穿好,便回頭望向床榻處……

屋中只有他和李裕,沒有旁人。

是,李裕醒了?!

溫印系好衣裳,快步上前。

“李裕。”隔牆有耳,溫印輕聲。

但床榻上的人沒有任何動靜,仍如早前一般躺好,溫印又喚了聲,“李裕?”

床榻上的人還是沒有反應,仿佛剛才是她的錯覺。

溫印目光看向他,忽然間,溫印改口,“殿下?”

李裕腦海中的場景也順着這聲‘殿下’再次切換到另一個場景中。

“殿下,真的是你?”是溫兆發現了他。

“溫兆……”他背上和腿上都中了箭,即便是禁軍護着,也全身都是傷,他以為他要死在死人堆裏,卻沒想到被溫兆尋到。

“殿下別動。”忽然間,溫兆似是察覺什麽一般,跟着一道趴下,又扯了一旁的屍首在覆在身上。

很快,東陵的戰馬疾馳而去,險些就被人發現。

這一隊戰馬大約一兩百騎,是去追他的。

李裕咬牙。

等馬蹄聲漸遠,又等了些時候,确認周圍沒有東陵的軍隊了,溫兆才推開方才蓋在身上的屍首,李裕也才看清他渾身上下都是血。

“殿下,還能走得動嗎?”溫兆看他。

他搖頭,他腿上和身上都是傷,他起不來。

溫兆卻朝他溫和笑道,“不怕,我背殿下走。我們往北,去同陶将軍會和。”

他點頭。

溫兆吃力背起他。

那時的屍山血海裏,溫兆沒有留下他,将他從死人堆裏翻出來,背着他上路……

那時的溫兆明明不該在那裏的,他讓溫兆去給舅舅送信了,溫兆是特意回來尋他的。

如果溫兆不回來,就不會死……

李裕腦海中的場景再次轉換。

溫兆背着他很久,也躲過了幾次東陵軍中的追殺,但兩人都筋疲力盡。

“溫兆,你放下我。”李裕知曉帶上他,兩人只能一起死,“他們不知道你在,你快走。”

溫兆沉聲,“殿下在,我在。微臣答應過陛下,就一定要把殿下帶回去,陶将軍他們就在不遠的地方,陶将軍也一定在找殿下,我們很快就能同陶将軍彙合了。”

李裕咬牙,“我們的行蹤,東陵這麽清楚,軍中有奸細,恐怕我們見不到舅舅了。你家中還有一對龍鳳胎,你還有妻子,溫兆,你快走……”

李裕話音剛落,身後的馬蹄聲響起。

兩人都一怔。

“快走!溫兆!走!”他執意要下來,溫兆也扭不過他。但正好一側有馬匹,溫兆迅速,“殿下上馬!”

他沒辦法自己騎馬,溫兆帶着他打馬,身後就是東陵的追兵,李裕心跳道了嗓子眼兒,也聽身後嗖嗖的箭矢傳來。

“溫兆?”

“我沒事。”

但他分明聽到箭矢刺入血肉的聲音。

“殿下,你要自己握緊缰繩了……”溫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李裕眼底通紅,不知他擋了多少箭矢。

溫兆話音剛落,身後又有箭矢貫穿的聲音傳來。

“溫兆!”李裕淚目。

“殿下,別停下,繼續跑……”這是他記得的,溫兆最後的聲音。

……

“殿下?”溫印再喚了聲。

可躺在床榻上的人确實沒有反應,方才應當是她聽錯了。

溫印正欲起身,忽得,目光卻微微滞了滞,她以為看錯,還是緩緩伸手撫上李裕額頭,既而眸間微訝,她沒看錯,李裕的額頭滲出了層層細汗……

作者有話說:

魚寶寶快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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