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糖葫蘆
簾栊撩起,溫印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屋外應當很冷,簾栊撩起時,還帶入一絲涼意。她頭發上也沾了些雪,應當是回來的時候還在下雪。
入了屋中,溫印才将狐貍毛披風取下,黎媽去外閣間幫她挂好。
幾日未見溫印,歸寧回來,衣裳和妝容裏都帶了明豔,和平日在離院中的随意不同,多了幾分冬雪也藏不住的盛顏。
李裕看着她,因為心虛,主動開口,“不是說明日才回嗎?”
黎媽昨日告訴他的。
溫印才脫了披風有些冷,就在碳暖一側的小榻上落座,一面伸手取暖,一面應道,“正好有事,就先回來了。”
今日是十一月二十八,他心中應當惦記着同甘雨聯絡的事。
他眼下困在離院裏,耳目都被封了,也沒有旁的盼頭,唯此一件。
但穩妥起見,她又讓韓渠晚兩日再來回複消息,并未告訴李裕,她怕李裕一直等着,所以提早回來同他說一聲。
李裕方才也吃得差不多了,剛好落下筷子,伸手拿了一側的水盅漱口。
簾栊撩起,元寶捧了東西入內。
李裕放下水盅,溫印正好至他跟前,遞了串冰糖葫蘆給他,“給你的。”
冰糖葫蘆?他接過,也擡眸看她。
溫印溫聲道,“回來的路上,給龍鳳胎買的,還有元寶和銅錢,你也有……”
龍鳳胎,元寶,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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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小孩子。
李裕後悔接了。
“我不吃。”李裕淡聲,也放下。
溫印沒說旁的,他不要,她自己拿起來吃了。
李裕:“……”
李裕想起黎媽方才說的,她喜歡吃酸酸甜甜的東西,譬如糖葫蘆,小時候就愛吃。
呵,是真愛吃。
他就說了一聲他不要,她就一口氣吃完,很快就只剩了一根竹簽子。
李裕臉都綠了。
溫印的脾氣……
上回也是,他說不餓,她撩起簾栊就出了屋中,他餓得肚子咕嚕叫着,她也全當沒聽見;他這回說他不吃了,她直接自己一口氣吃完。
李裕無語。
他在病榻上躺了這麽久,看到冰糖葫蘆,口中都是酸的,下意識咽了口水。
他哪裏是不想吃?
他是不想被她當成那堆小孩子對待……
垂眸時,溫印又從元寶處取了剩下一串上前,“還有一串,要嗎?”
那她原本就有兩串糖葫蘆,剛才是特意逗他的……
而且,還看出他其實想吃。
李裕:“……”
“這麽不經逗?”溫印打趣。
李裕奈何,都被她逗過了,李裕也伸手從她手中接過(搶過),糖葫蘆,溫印沒收回去的意思,唇畔輕抿了笑意,小奶狗偶爾逗一逗可以,逗多了會咬人的……
溫印轉身。
“你去哪裏?”李裕下意識開口。
他自己在屋中呆了好幾日了,好容易才見到她回來。雖然明知眼下已經入夜,她也不會再去旁的地方,他還是會不自覺問起……
溫印輕聲道,“祖母見我回京着急,怕我剛到離院沒時間管旁的,替我準備了好些衣裳,我讓黎媽拿進來,然後沐浴洗漱。今日同龍鳳胎鬧了一整日,有些累了。”
李裕:“……”
李裕輕嗯了一聲。
溫印折回他跟前,原本是想晚些同他說的,見他方才着急,才直接說起,“我今日已經讓人去濮陽酒肆見甘雨了,很快就會有消息。但穩妥起見,我讓他後日再來,不差這兩日,不着急露面,如果有閃失,風險也小些。”
李裕颔首。
李裕方才就想問,但她先說了,而且,溫印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穩妥,也周全。
溫印又看了看他,湊近道,“先吃糖葫蘆吧。”
李裕覺得,她其實是想說,先乖乖吃糖葫蘆。
李裕惱火。
溫印撩起簾栊出了屋中,而後又撩起簾栊去了耳房,李裕目光落在手中的這串糖葫蘆上出神。
他上次吃糖葫蘆,還是母後在的時候。
很早之前的事了……
久到他都快要忘了糖葫蘆的味道,除了母後,溫印是第二個給他糖葫蘆的人。
李裕一口一口吃完,最後半分都沒剩。
……
耳房中,溫印泡在浴桶裏,腦海中都在想韓渠今日給她的圖冊。
圖冊的封面裏夾了紙頁,紙頁帶不進離院中,她在侯府時,在自己屋中午歇那段看過就燒掉了。
陸家和阮家的事情複雜,韓渠說給她聽,但京中旁的消息,韓渠都寫在了紙頁上,她今日一一看過才離開的侯府,好些她都不知曉,李裕也着急想知曉京中的事,她正好早些回來告訴他。
今日是真累了,溫印裹了浴巾出了浴桶,又在小榻上擦幹了頭,才出了耳房。
已經入夜,屋中開始點燈,李裕只能回床榻,靠牆坐着。
溫印折回的時候,青絲用一枚素玉簪子绾起,屋中燃着碳暖,厚厚的夾襖脫下,穿了入睡的衣裳,因為有話同他說,所以伸手解下錦帳。
李裕想起第一次見她放下錦帳時,他還心裏還說不出的別扭,眼下錦帳放下,溫印在,他反而不像前幾晚那樣心底不踏實,也不安穩。
“我有事同你說。”錦帳放下後,原本就隔絕出一方天地,外面的夜燈也只有微光透進來,他只隐約看得清她的臉。
溫印在他身側坐下,也同他一樣靠着牆,屈膝坐着,只是他手臂搭在膝間,溫印怕冷,牽了她的被子蓋上。
李裕:“……”
李裕心虛轉眸,先問起,“永安侯和老夫人還好嗎?”
溫印轉眸看他,“都好,就是看着爹老了一頭,祖母還特意化了精致妝容,心裏有些感嘆。”
李裕也沒想過有一日會同她一處這麽說話,說得都是家中的事,也溫和平靜。
李裕輕聲道,“老夫人是怕你擔心……”
溫印看他的時候,他也正好在看她。錦帳微光裏,看不清對方的眼神,但大抵能感覺他/她在身側。
說的都是家中長輩,李裕也想起自己的父親。
永安侯都看着老了一頭,那父皇呢?
李裕深吸一口氣,仰首靠着身後的牆,輕聲道,“我也想我父皇了……”
溫印想開口寬慰,但天家和宮中的事,她本就不如李裕清楚,眼下天家被軟禁,她不知什麽當說,什麽不當說。
李裕嘆道,“先不說父皇了。”
無端的猜測并無意義,還會徒增煩惱,“你剛才說有事?”
“嗯。”溫印溫聲道,“我讓人打探京中的消息,不方便細說,但粗略告訴了我一些。”
李裕回神,這是他眼下最想知道的,僅次于同甘雨接頭這件事。
溫印道,“先說陸平允,你對陸平允有印象嗎?”
李裕應道,“工部尚書陸平允?這個人一直飽受非議,其實陸家一直都飽受非議。陸家并未長風世家,是從陸平允的父親這一輩開始起家的,算是寒門入仕,但娶了岳家的女兒做憑借。”
“岳家是長風國中的百年世家,後來逐漸衰敗,到嫁女兒給陸平允父親這一輩時,基本算坐吃山空。最後舉岳家之力,保了這麽一個女婿,也就是陸平允的父親。陸平允的父親雖是寒門入仕,但手段了得,岳家的子孫沒成氣候的,岳家只能賭在陸平允父親身上,想着日後陸家功成名就,能反過來幫襯岳家一把。但陸家最後的幫襯,就是把岳家的子孫徹底養廢,反過來侵占了岳家的家産。”
這些,溫印早前并沒聽過,李裕說起時,溫印聽着,沒有打斷。
“那時的岳家确實已經衰敗了,于是陸家取代了岳家的位置,世家裏也沒人替岳家出聲。後來陸平允的父親過世,過世前一手将兒子保到了工部尚書的位置上。陸平允照他父親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在工部尚書的位置上,他只能算不出錯,但做不好。他的兒子還更平庸些,聽說,他還有個女兒,叫陸……”
“陸什麽,我忘了。”京中的貴女,李裕能記不住的壓根兒也沒幾個。
他能記得溫印,一是因為永安侯的緣故,二是因為,溫印确實生得很美,但凡有世家子弟在的地方,都能聽到提起她。他自己對她其實并無印象。
“就這些。”李裕說完,原本以為溫印會應聲,但沒聽到溫印的聲音。
“怎麽了?”李裕問起。
“哦,沒什麽……”溫印.心中輕嘆。
她其實就問了一句,但李裕就能清清楚楚把陸家和岳家的底細都扒出來。朝中之事,他很清楚。一個人能不能用,怎麽用,他都能信手拈來,胸有成竹,也知根知底。
頂着一幅小奶狗模樣,但實際,心智成熟,城府也深,對朝中的人和事都有自己的判斷。
溫印繼續道,“早前沒聽過陸家的事,這是頭一次。”
溫印言歸正傳,“但陸平允現在已經不是工部尚書了,他現在是陸國公。”
溫印說完,李裕果真愣住。
溫印繼續道,“這次安王逼宮,光靠京中禁軍支持不夠,李坦調了外地駐軍入內。兵馬要動,糧草就要先行,尤其是打着清君側的名義行事,其實風險很高,一旦陷入僵持,打得就是補給,所以糧草一定要備夠。我讓人查過,這麽大量糧草的運送,國中一點風聲都沒有,後來查到了陸家。”
李裕輕聲,“怎麽查到的?”
溫印應道,“陸平允的妻弟娶了商戶的女兒,阮家是做馬匹生意的,當時東陵與長風交戰,長風缺戰馬,所有的馬匹交易朝中都催得急,沒人敢過問,所以他們拿馬匹生意做幌子,私下運送糧草,所以并無動靜。這次宮變,陸家出了大力氣,陸平允也從陸尚書搖身一變成了陸國公……”
溫印說完,李裕輕笑一聲。
“怎麽了?”溫印問起。
李裕輕聲道,“我想了許久,一直沒想通李坦用的什麽手段籌集和運送糧草才能掩人耳目,沒想到是馬匹交易這條線。”
李裕轉眸看她,“但你是永安侯的女兒,你怎麽對商家的事這麽清楚……”
作者有話說:
寶子們~我們周五入V啦,周五淩晨更,所以明天不更,其實就晚幾個小時,大家記得來~
感謝大家一路陪伴,國際慣例,入V前四天會掉落紅包,記得吐魚泡泡,另外,會開訂閱抽獎,祝好運。
作者君坑品超級好,V後兩更打底,跳坑不怕,V章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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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個預收,4月會開,《與有榮焉》
亭外春雨綿綿,魏相親自在亭中招呼貴客,“先生清心寡欲,不喜入仕,這次為何願意來京中做太傅?”
陳修遠端起茶盞,精致的五官噙着笑意,淡聲應道,“家中的貓丢了,會撓人那種,我怕她被人偷了,見了我,也裝作不認識……”
魏相知他打趣,“東宮年少,勞太傅多費心。”
陳修遠笑,“應當的。”
是夜,寝殿伺候的內侍官已經犯困打了幾次盹兒了,東宮還在抄書。
內侍官見太傅坐在一側,手中握着書卷一面看着,一面同東宮道,“殿下記性不怎麽好,書要多抄幾遍才能記住,人也是……”
漣卿咬唇,想起年關時,陳修遠取下大氅給她披上。
大氅上都是暖意,她特意道,“冠之哥哥,大氅……太重了,走不動。”
他笑了笑,“那你上來,我背你。大氅給你了,我也冷。”
夜風拂過,陳修遠緩緩放下手中書冊,“上來。”
漣卿攬上他,眸間墜入夜色裏。
小劇場:
某日,內侍官悄聲附耳,“太傅,日後殿下登基,身邊不僅有上君,還有東君,西君……”
陳修遠眼尾微挑,淡聲道:“哦,陛下登基後,這種糟粕就會下旨廢了,留着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