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生病的小奶狗

泰和殿中, 秦文斌呈上折子,“請殿下過目,這是殿下要看的阮家生意往來, 還有陸家從中的獲利,都詳盡列在折子上了。”

秦文斌說完, 便一直躬身低頭。

李坦的目光就沾上奏折起,就從未從折子上移開過, 目光飛快掃過折子上的內容,眼底的寒意越漸明顯, 最後終于擰成了一股怒意, “啪”得一聲在桌案上砸了奏折本子。

見不得光的生意, 私賣婦孺到巴爾為奴,還有什麽是阮家不敢做的!

阮家如今是有陸平允做屏障了,就肆意妄為!

一丘之貉!

早前東邊的災荒,流民滋事,阮家跟着賣糧給東陵一事就已經在李坦心中是個疙瘩,再看完秦文斌呈上的折子,李坦的惱意就無處去, “這是通過阮家從國庫掏空銀子!東邊流民成災,不想着赈災,一面賣存糧給東陵, 一面販賣婦孺至巴爾!還以為陸平允做了陸國公會知曉收斂, 眼下是公然沒個忌憚了!”

李坦咬牙切齒,“孤給他膽子了!”

一側,貴平也跟着低頭。

李坦惱意看向秦文斌, “戶部是瞎的嗎?阮家一個商戶敢做這些事, 戶部上下都沒一個敢管的!”

秦文斌如實道, “如今陸國公在朝中如日中天,若無确鑿證據,戶部也不敢輕易吱聲,怕惹禍上身。還是借由東邊災荒,阮家賣糧給東陵一事,才順藤摸瓜有了這些證據,否則前有陸國公施壓,又無确鑿證據在,只會讓阮家更加逍遙法外。”

秦文斌說完,李坦已經盡量壓下心中的怒意,“孤知道了,下去吧。”

秦文斌拱手,後續之事也沒再多問,躬身退了出去。

等到秦文斌離開,殿中就只剩了貴平同李坦一處。

抛開對方是陸平允不說,貴平能看到李坦在其中的許多無奈,尤其是東宮權勢不算穩固,但周遭各個都有自己的意圖和打算,铤而走險。

這些人動與不動,都似雙刃劍。

貴平也知曉東宮難做。

秦偉斌離開許久,李坦都沒有再看旁的折子,也看不進去。

良久之後,李坦才沉聲開口,“聽說陸家和唐家又定了親,唐家是長風國中的百年世家,從不與世家之外的人聯姻,唐家肯同陸家定親,是承認了陸家的世家位置。陸家這層皮是從岳家身上剝下來的,也真當自己有一層皮了!”

貴平沒有出聲。

李坦攥緊掌心,“陸平允再這麽無法無天下去,遲早有一日,他眼裏也沒孤這個太子。”

李坦目光看向貴平,“陸秋實的事有什麽消息了嗎?”

貴平應道,“聽說大理寺還在查,目前上不知道是否是因為被人尋仇?但若是尋仇,也應當是沖着陸冠安去的,陸冠安才是陸平允的心頭肉。”

李坦接道,“動陸秋實,就是在警告陸平允!陸平允在背後究竟還有多少小動作!這樣陽奉陰違的人,遲早要除。”

貴平看他。

李坦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盡量蓋過心中的怒意,繼續道,“孤眼下還要留着他,有用處在,等隔一陣,孤會第一個收拾他。”

貴平垂眸。

李坦又道,“他原本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早前想讓自己的女兒去攀附柏靳,三番兩次往跟前送,眼下見柏靳不成,又轉向了唐家。唐家前幾年遷去了定州,他就這麽一個女兒,毫不猶豫外嫁了,和唐家互換籌碼,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好,也打得精。”

定州?

貴平卻是一愣,又是定州。

貴平早前就撞見過陸江月有意挑釁溫印,怎麽唐家也在定州……

“貴平?”李坦喚到第三聲上,貴平才回過神來,“殿下。”

李坦皺眉,“你在想,孤喚了你三次。”

貴平躬身拱手,“殿下,貴平在想一件事,要怎麽同殿下說,殿下才不會懷疑。”

貴平輕易不會這麽說話,李坦眉頭攏得更緊,“說。”

貴平深吸一口氣,擡眸看他,“殿下,我覺得茂竹有問題。”

又提茂竹……

李坦明顯是不信,“孤知道你不喜歡他,他就是一個一心想往上爬,不擇手段的卑鄙小人,你總揪着他做什麽?”

貴平沉聲道,“他昨晚去了離院。”

李坦明顯頓了頓,繼而看他,“你怎麽知道?”

貴平如實,“我也去了。”

李坦淡聲,“孤不是讓你今晨再去你嗎?你昨晚怎麽會去離院?”

貴平也不隐瞞,“殿下恨廢太子,貴平知曉,初一宴當日,當着朝中百官和家眷的面,廢太子被陛下罵滾,已經失了顏面,也失了體面,殿下何必讓自己成為衆矢之的?”

貴平說完,便噤聲。

李坦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稍許,又問道,“說說,茂竹怎麽了?”

貴平這才繼續道起,“他去離院激怒二小姐。”

李坦攏眉。

貴平繼續道,“同早前他激怒趙國公一樣。”

李坦目光落在貴平身上,漸漸生了寒意,“你想說什麽?”

貴平朝着殿中跪下,“殿下,我覺得茂竹有問題,他不對,他做的許多事情,都是借着殿下的名義,但實則,都是讓殿下騎虎難下,進退維谷……”

****

城東一處民宅內,穿着鬥篷的人入內,民宅大門悄然阖上。

外閣間中,內侍官揭下鬥篷,拱手朝案幾前落座的人道,“邵大人,昨日茂竹公公去離院的時候忽然同東宮身邊的貴平撞上了,哥哥怕貴平懷疑,不敢再貿然做旁的事情,這段時日,公公的意思是盡量不見面,怕生出事端來,公公便讓我來送信給邵大人。”

邵安知看向對方,溫聲道,“好,茂竹公公有什麽話要捎帶的?”

內侍官道,“廢太子早前是跪了一個晝夜,離宮的時候人是昏過去了,但性命無虞。原本茂竹公公想激怒永安侯,用永安侯府二小姐來挑起永安侯與東宮的矛盾,并讓矛盾激化,但中途貴平來了。東宮很信任貴平,即便早前公公背地裏做了不少動作,但東宮除了同貴平之間冷落了幾日外,仍舊信賴貴平。東宮身邊的要事也都是讓貴平去做的,所以昨日貴平出現,廢太子這處,這段時日公公也暫時做不了什麽,但東宮這處的消息,公公會讓我送來給邵大人。”

邵安知輕聲道,“有勞茂竹公公了。”

“邵大人,小人告退。”內侍官循禮,而後退了出去。

等內侍官離開,才有旁的幕僚上前,同邵安知道,“永安侯怎麽這麽沉得住氣。”

邵安知也嘆道,“永安侯老謀深算,實在看不出他到底站在誰那處。”

幕僚又道,“永安侯要是未同東宮翻臉,東宮也不會讓永安侯将女兒嫁給廢太子。”

邵安知搖頭,“不是這麽看,當日宮中出事,永安侯能在宮中被扣數日,還能安然無恙出來,說明李坦忌憚他。這樁婚事就是相互試探,試探對方的底線,溫印能嫁給廢太子,也能一紙和離書。只要永安侯還在,這樁婚事就是博弈,是永安侯和李坦之間的博弈,要看的是博弈背後,李坦和永安侯會不會站到一處去。趙國公的死讓李坦進退兩難,永安侯活得好好的,就已經讓他進退兩難。”

幕僚嘆道,“茂竹還是有些手段的,趙國公的死,讓李坦在朝中得了不少非議,只要李坦的非議聲越重,此事對主上越有利。”

邵安知搖頭,“李坦心思深沉,不好對付,趙國公之事是他自亂陣腳,但旁的事情,他哪件心中沒數。前日讓廢太子在大殿外跪着求見天家,天家讓廢太子滾,這樣戲碼起初看來是錯愕,多看幾次,就會真的懷疑廢太子和陶家真的參與謀逆了,積毀銷骨,衆口铄金,廢太子哪裏還有翻身的餘地?”

“那我們要怎麽做?”幕僚問起。

邵安知沉聲道,“廢太子今日已經出京了,只要廢太子死在去定州的途中,這些事就都會算在東宮頭上;只要廢太子一死,李坦就會成為衆矢之的,這時主上主持大局就名正言順了。”

***

又到一處落腳的城鎮,還是下榻的驿館。

驿館是朝中官吏和家眷往來落腳的地方,有專門的侍衛值守,相對安靜,也不像客棧中人多眼雜。

李裕雖然是廢太子,但此行有禁軍跟随,又有溫印在,下榻在驿館最安穩。

這兩三日李裕的燒雖然大致都退了,也就有些低燒,但一直在咳嗽,用了藥能好些,藥性一過,又開始咳,也反複。

鐘大夫看過,也把過脈,也同溫印說起,“這咳嗽再怎麽也要再多幾日,甚至十餘日,一兩月。早前燒得厲害,肺中有餘熱,要清了肺中的餘毒,咳嗽才會徹底好。但夫人也不用擔心,小心将養着,就是早些罪,旁的到沒什麽,就是千萬別反複再染風寒就是了。”

溫印憨厚,“好。”

鐘大夫忍不住感嘆,“當是要在府中多将養十天半月再啓程是最好的。”

“這也由不得他。”溫印又問了聲,“鐘大夫,影響大嗎?”

鐘大夫搖頭,“殿下是底子好,否則大病未愈又折騰這麽一場,身子孱弱的怕是挺不過去。殿下這處仔細将養着就是,湯藥喂不進去,就需得反複喂,此事沒有旁的辦法。”

溫印點頭,“我知道了,多謝了,鐘大夫。”

鐘大夫作揖,“夫人客氣了,就是這幾日辛苦夫人這處。”

鐘大夫是見過溫印反複喂藥的,咽不下了,稍後再喂,否則不見得能這麽快退燒。

“我看他夜裏沒燒得那麽厲害了,還用擦手腳嗎?”溫印問起。

鐘大夫笑道,“若是一日夜裏比一日好,就不用,夫人先看着,若是夜裏燒得比前一日厲害再說。”

溫印點頭。

今晚的藥都喂過了,李裕的燒一點點退下去,藥也比前兩日好喂了很多。

入夜的時候,溫印還是拿毛巾給他擦頭。

他迷迷糊糊喚她,“阿茵。”

溫印輕聲,“怎麽了?”

他這幾日他其實都有些時候會下意識開口,但不是清醒的,但她還是會應他。

“糖葫蘆……”

這次冒出的是這三個字,溫印不由笑了笑,那真是快好了。

溫印笑道,“好,等你好了,帶你吃糖葫蘆。”

果真,李裕沒再出聲了。

他每次渾渾噩噩冒出兩句話,然後就沒有聲音了,有時候更像呓語。

溫印伸手绾過他耳發,真的不像早前那麽燒了,溫印欣慰。

……

翌日上路,溫印照舊翻着書冊子,李裕照舊躺在她懷中,而下下也照舊在她書冊面前,有一會兒沒一會兒的伸爪子,同她玩。

等玩膩了,或是她将它趕到一側去了,它才去李裕那處,要麽在李裕手臂上來回踩着兩只貓前爪,再要麽是,趴在李裕這處,咬着溫印的袖口搖來搖去玩耍……

溫印沒攔着它,認真看着書冊。

但稍許,下下湊近她了,在她腰這處靠近,溫印放下書冊,剛想開口喚聲“下下”,卻見靠近她腰這處的不是下下,是李裕。

李裕睜着眼,一動不動得看着他,只是雙眼不怎麽有神,但确實是睜眼了,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你,你醒了?”溫印驚喜。

但溫印不敢太大聲,怕吓倒他。

李裕沒應聲,只是是目光沒挪開。

溫印微怔,“李裕?”

溫印又問了聲,但李裕還是沒出聲。

溫印伸手在李裕面前晃了晃,她方才甚至在擔心他是不是看不見,或是聽不見,但她在他面前晃動掌心的時候,李裕的目光木讷,也眨了眨,确實是有反應,也會跟随她的掌心移動。

那就是醒了,但又不是‘真’醒……

溫印又問,“我說的話你能聽到嗎?”

這次,李裕點頭。

溫印笑了笑,繼續問道,“那,你認識我是誰嗎?

“阿茵……”

他說完一個,又輕聲道,“溫印。”

他的聲音很輕,目光因為有些呆萌,不像平日的李裕,應當是沒全醒,仍在慢慢恢複意識,但還記得她的名字。

溫印又問,“你還難受嗎?”

他點頭,身體的本能反應。

“要喝水嗎?”

他再次點頭。

溫印翻開茶杯倒了水,但他明顯不想起來,只是靠着她,溫印沒斟那麽滿的水杯給他。

他一點點喝着,真像小奶狗一般。

等喝完,她拿開杯子,他重新躺好,目光還是落在她身上,懵懵的,也神情恍惚。

“這是幾?”溫印看他。

他沒應聲。

溫印笑了笑,“我好看嗎?”

他還是沒應聲。

溫印輕聲道,“再睡會兒吧。”

他這才聽話閉眼。

溫印伸手撫了撫他額頭,他忽然輕聲道,“好看。”

溫印指尖微頓,才反應過來,他應的應當是早前她問的那句話。

是意識不清楚,下意識說的。

溫印沒見過這幅模樣的李裕,是像極了一只會生病,生病了也只會睜眼看着你的小奶狗。

作者有話說:

明天改錯別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