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婉婉夢魇這事, 身邊人都知道,并不是什麽鮮為人知的秘密。

所以容懷仲覺得,既然翊王殿下問到這, 那麽說了也沒什麽,否則翊王想知道的事, 他便是含混過去,以殿下的手段, 也可輕而易舉的得知。

只不過婉婉的這個夢,不同的人知道的都是不同的版本,其劇情內容偏差之大,若非出自她一人之口,單以故事來說, 任誰都沒可能将其聯系到一起去的可能。

按衣媽媽的話說就是, “姑娘是做夢吓傻了, 最後連人獸都不分了。”

起初婉婉被問起,她說夢裏有個陌生男子欺負她, 看不清模樣, 也說不清發的事,只是震驚惶恐, 懵懂無知,任衣媽媽怎麽問, 她也含混不上來,不知該怎麽形容。

再後來小姑娘漸漸明白了些什麽, 倒也更不肯透露一個字, 只當做是藏在自己心底的一個秘密, 若問起, 便只說是野獸想要吃她。

所以人獸版本就是這樣産生的, 而在容懷仲的口中,人和獸的結合,那自然就成了禽獸。

容懷仲萬萬沒想到,在郁老家夥嘴裏相當不好說話的翊王殿下,刨根問底之後,竟然很痛快的就答應了。

他一把老淚縱橫,熱淚盈眶,感動的連連說好幾聲“謝”字,掏心肺腑,真誠至深。

再說婉婉這邊,她家裏寄養了兩只呆呆萌萌小獸已經有些時日了,這段日子郁司寧和丁懷柔一個忙着約見心上人,一個忙着管家查賬。

始終嚷嚷着要來,結果一拖就拖就到了如今。

大麗花和大菊花兩只小獸,雖然是一個品種,但卻有着天差地別的性子。

大麗花生性活潑,膽大喜近人,大菊花則敏感多疑,哪怕是在已經十分熟悉的環境,還有婉婉在身邊。

可是見到陌生人還是免不得要屁股對着敵人,應景的炸開它雪白的花。

這是狍子在野外保護自己的一種本能,但是在郁司寧和丁懷柔的眼中便是可愛的不能再可愛了,呆萌的不能再呆萌,再加上那一臉無辜,狀似懵懂,直勾勾的眼神。

一時婉婉的院子裏,歡聲笑語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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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婉,我聽說這兩只小獸是翊王殿下寄養在你家的?”

說起小獸,便就免不得要提起小獸的主人,婉婉點點頭說“是呢。”

如此便也順帶說了下那個極盡荒謬的寄養理由,這天底下,怕是也只有翊王殿下做出此事,沒人覺得離譜,反倒是紛紛去問哪個高人?也想算上一算。

丁懷柔好奇的問向郁司寧,“這麽費心周折,這小獸對翊王來說很重要嗎?”

婉婉同樣也好奇這個,于是二人齊齊将目光轉去一旁的郁司寧。

而郁司寧正擺弄着她的耳朵,面對發來的疑問,她十分負責任,果斷的回了她們一句:“我不知道啊。”

她和翊王見面時,從未提起過這個,要不是容大人擔此重任,她到現在還不知翊王有養獸的喜好。

她和翊王在一起時,翊王當真與傳聞中一樣,風度翩翩,玉樹臨風,說起話來溫文爾雅的,哪怕是她唐突得親他的臉頰,他也只溫言說:“不可對別的男子這般,這一輩子,只可對他。”

所以在郁司寧的腦海中,翊王殿下是一陣徐徐清風,涓涓溪水,溫柔入骨,從未聽聞他有養獸的喜好。

提起心上人,少女面上難掩幾分嬌羞。

丁懷柔打趣道:“她呀,現在是泡在蜜罐子裏的一匹野馬,要不是現在不便見人,豈能在這裏安生的坐着,早就和她的翊王殿下,跑到九霄雲外。”

郁司寧從不遮掩自己的感情,她最近和翊王見面越來越頻繁,要不是她如今不便見人,的确早就跑出去約會去了。

可雖然不避諱,但被自己的好姐們這樣打趣,她也還是要為自己的面子搏一搏的。

于是有些人自露其短兒,被郁司寧狠狠将上一軍。

“你還說我呢。”她看向丁懷柔,不懷好意道,“你怎麽不提你和蕭小公爺的事?快快如實招來,你和小公爺如今走到那一步了?”

突然提起蕭國公家的小公爺蕭合,丁懷柔立刻變了神色。

婉婉正在埋頭認真吃着今年頭岔下來的大地香瓜,可那一瞬,捧在手裏的瓜瞬間就不香了。

“蕭小公爺?”婉婉擡起頭,“柔姐姐你什麽時候和蕭小公爺認識的?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呢?”

自從尤姨娘死後,丁懷柔接管了掌家之權,如此出去的機會也就多了。

那日丁懷柔去鋪面查賬,偶然遇見同樣查賬的蕭合。

因兩家鋪子是鄰居,賬房又趕巧只有一牆之隔,丁懷柔查賬時與掌櫃對賬,步步拆招,招招直中要害,問得掌櫃連連敗退,最終全招。

這全程對話全都聽進了隔壁蕭合的耳朵裏,不禁佩服不已。

如此蕭合主動來請教丁懷柔查看賬目,丁懷柔也就順手幫他指出了問題,這樣兩人一來二去,彼此也就互通了心意。

可互通心意後,蕭合并沒有去丁家提親,而是還是一如既往的拿着賬本子往隔壁跑。

丁懷柔便旁敲側擊的問他,結果得到的答案卻是,他目前還沒有想要成親的打算。

既不打算成親,那麽招惹她做什麽?

如此丁懷柔決定快刀斬亂麻,再不見蕭合,斷了這沒有結果的緣分。

這些都只發生在剛剛這幾日之內,所以郁司寧只知他們相識,卻不知已經結束。

“我和他,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也不可能了。”

她雖這樣說,可心口的驟痛卻如小刀子一般,割刮她的心肉。

郁司寧贊同丁懷柔的做法,一個男人接近卻不肯給名分,那還繼續下去做什麽?

等着身敗名裂嗎?

郁司寧給了丁懷柔一個大大的抱抱,丁懷柔在郁司寧的懷裏傷心的簌簌哭泣。

婉婉有點懵,她剛知道柔姐姐成功相識了她傾慕已久的人,結果還沒來得及替她高興,這段感情就夭折了……

她在感情方面沒有什麽經歷可分享的,如此也不知該怎麽安慰,可柔姐姐哭得她心肝都碎了。

婉婉想了想,道:“要不我們一起喝點酒吧?”

所謂“抽刀斷水水倒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酒不能解決任何實質上的問題,反而還會讓一個不剩酒力的人更加控制不住自己。

喝醉酒的丁懷柔滿腦子想的都是蕭合,她睜眼是蕭合,閉眼是蕭合,就連看大麗花個大菊花兩只獸,都是蕭合。

越想忘記的人卻越是憑空出現,丁懷柔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婉婉和郁司寧把她抱在懷裏,做無聲陪伴。

郁司寧一下一下拍着她的頭,安慰道:“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明天醒來,咱們就又是一條好漢。”

結果話音還未落,她自己就“嗷”得一聲跳起來,“婉婉,你碰到我的耳朵了,嗚嗚!”

上次春日宴,郁司寧見婉婉的耳洞好看,回去後經不住胡兒的忽悠,便也紮了一個。

可婉婉是三月紮得耳洞,郁司寧紮時已是四月,如此一日比一日炎熱,傷口一直沒有愈合。

方才被婉婉誤碰了下,鑽心得疼叫醉了酒的郁司寧忍不住大叫一聲。

“司寧,你的耳朵太嚴重,都化膿了。”丁懷柔抽噎着看過去,被郁司寧耳洞處冒出的白色膿水驚得一時忘了哭。

婉婉看着很是心疼,連連道歉。

郁司寧卻拜拜手,叫她不要在意,她即便是不碰,這疼其實也沒斷過。

這時衣媽媽忙拿出小姐打耳洞時用的藥,給郁小姐塗上。

她一邊塗一邊還說:“這藥特別好用,我們姑娘耳朵腫得似個燈籠似的,也只一個晚上就全消腫了,姑娘塗了這個,管保明兒就好了。”

衣媽媽給郁司寧花了一個非常完美的大餅,婉婉見郁姐姐深信不疑的樣子,不禁陷入了沉思,她在心裏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夜裏,高湛如約來到蕪華院,月色如水,院裏那兩只小獸四仰八叉的躺在樹下睡覺。

一切都是那麽的寧靜。

他款步走進去,婉婉正在屋裏認真習字,只是屋裏除了往日的花香外,還隐隐夾雜着幾分酒氣。

小姑娘白日裏飲了酒,到了夜裏還是有些醉醺醺的,她見仙人來了,先是咧出一個大大的笑,然後放下手中的筆迎上去,獻寶似的拉着仙人叫他去看她今日練習的字。

高湛走近一看,便見她的字已經初有長進,至少比她原本放縱的字體規矩了許多。

而她此刻練得,正是他的“南淮”二字。

男子能夠看出,這小姑娘是在這上面花了心思認真專研的,雖然字體還略帶青澀,但頗有幾分他的神韻。

“寫得不錯。”他毫不吝啬他的誇贊。

婉婉得到了肯定,明媚得似個太陽。

她溫溫熱熱的氣息不斷撲在男子胸襟,高湛移眼,淡淡問她:“你飲酒了?”

小姑娘點點頭,誠實得說:“白日裏和好姐們一起吃了些果子酒,現在還有些醉呢。”

這次衣媽媽釀得果子酒,酒勁略大,所以她到現在都還沒醒酒。

醉了酒的姑娘,看哪裏都是眉開眼笑,就算是看仙人俊冷的臉,都帶着平日裏根本不敢有的欣賞和專注。

高湛下意識別去那灼熱目光,他走到書案前,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他今日要讓她練習的字。

行雲流水的一口氣寫了好幾頁,他才落了筆。

“明日清醒時,按着這個好好練習,今日你醉了,便暫休一晚,好好休息。”

他不認為醉酒的學生能學到他什麽真傳,與其讓她一雙炙熱的眼睛巴巴盯着他溜號,不如等她清醒了再教,如此才事半功倍。

可高湛這話,聽到婉婉的耳朵裏便是仙人覺得她提不起來,想走。

她緊忙拉住仙人衣袖,一雙明眸巴巴的望着他,那樣子簡直可憐極了。

“仙人,別走好不好?”

她無比真誠的晃了晃男子的手臂,修長的衣袖随着她的擺動輕輕搖擺。

她委屈吧啦的說:“我聽話,肯認真學習呢。”

婉婉之所以撐着酒勁不肯睡覺,就是在等仙人來,如此見他要走便有些急,她要說的話還沒說,怎麽可以放他走呢。

男子心口一顫,垂眸看着那雙如玉般蔥白的小手,有一只還渾然不覺的抓着他的手心,傳來陣陣柔軟溫熱。

他的聲音都低沉了幾分,“我不走。”

高湛其實也并沒打算走,只是打算今日取消習字而已。

“真的?”小姑娘還有些不信。

高湛道:“我何時騙過你?”

婉婉想想也對,仙人是神仙,神仙是不會騙人的,可他剛才的确轉身欲走的呀!

這又怎麽說?

男子鄭重道:“我去取樣東西,很快就回來。”

仙人很是信守承諾,出去幾乎是轉瞬就回來了,所用時間與他上次去為她取神藥差不多。

他回來時,手裏便多了個黑色精致的食盒。

婉婉鼻子靈,還沒等走近,就聞到了味兒。

她心底大抵有了猜測,可還是問道:仙人,您拿的這是什麽啊?”

男子打開食盒蓋子,只見裏面整整齊齊擺放着四只剛出鍋,還冒着蒸蒸熱氣的大閘蟹。

他說:“前陣子去了趟蘇州,陽澄湖的閘蟹,帶回來給你嘗嘗鮮。”

他說着,便将盛放螃蟹的盤子端出來,放在了桌子上。

昨日她半夜餓得找東西吃的模樣着實惹人,今日他便将這螃蟹提前溫在了爐竈上,原本是打算等她半夜餓了,他再取來給她吃的,結果計劃提前了……

不能習字,就讓她吃螃蟹?

婉婉覺得自己賺到了。

男子又從食盒底部拿出了一整套吃螃蟹用的工具,工整放在桌子上,一切準備妥當,便叫婉婉坐下。

螃蟹對于地處北方的上京城來說,的确是個稀罕物。

每年進貢入京的螃蟹,經過一路的波折,能活下來的也就那麽幾個。

而婉婉距離上次吃螃蟹,大約在什麽時候呢,她仔細想了想,似是在去年中秋。

陽澄湖的螃蟹是出了名的肥碩,而男子帶來的螃蟹不僅肥碩還很新鮮。

婉婉攥拳湊上去比了比,不禁“呵”的一聲。

竟比她的拳頭還足足大了一圈。

男子道:“現在并不是螃蟹最肥美的季節,等到了九、十月這螃蟹還要比這個更大上一圈,且膏黃豐富,味道更為鮮美。”

婉婉覺得仙人在吃螃蟹這方面很是頭頭是道,經驗十足,不由得問:“那仙人還會去蘇州吃螃蟹嗎?”

小姑娘是個十足十的吃貨,只要一想那活潑肥碩的螃蟹揮舞着壯壯的鉗子向自己招手,眼中就難掩欣喜。

高湛不太确定他還會不會再去蘇州,不過那時他大抵在遼東,到時用裝滿海水的大木桶運回一些海蟹回來,到是可以。

“若你認真習字,學有所成,可以考慮。”

師父二字可不是被白叫的,讓他帶螃蟹回來,也是有前提的。

婉婉覺得仙人帶螃蟹,左不過就是用仙術,嗖得一下飛過去,再嗖的一下飛回來,不會費什麽力氣,所以才不見外呢。

想着現在離九、十月份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婉婉信心十足。

“那仙人可要說話算話,這螃蟹我得定了呢!”

螃蟹在北方雖是個稀有的物,但作為高門貴府裏的小姐,從小婉婉就被教如何優雅的吃螃蟹。

可優雅這事都是表面花架子,需要先一個一個把螃蟹肉□□,放在小食碟裏,然後再用筷子夾起來,一小口一小口的來品嘗。

可若說吃得滿足,吃得開心,那當不是這個吃法。

小姑娘正在糾結,她在仙人前面到底是要優雅的吃,還是要順從自己的心意,對得起自己的嘴巴?

想不通,便将這個問題抛給仙人,透透仙人的底兒,“仙人平時都是怎麽吃螃蟹的?”

高湛只乜斜了她一眼,便知了她的小心思。

他倒是不急着回她的話,只優雅的用剪刀“咔嚓,咔嚓”的剪着蟹腿,然後再将蟹腿上的肉推出來。

骨節分明的手指掀開螃蟹的後殼,熟練的去掉了內裏所有內髒,只剩下可以食用的蟹黃和蟹肉,然後将其掰成兩半,再用筷子将方才置在盤子裏一節一節的白嫩腿肉,一個一個整齊擺放在橙黃蟹黃上。

做好這一切,他将那半只螃蟹送到小姑娘跟前,道:“一口咬下去,很是好吃。”

婉婉覺得仙人簡直就是她肚子裏的蛔蟲,怎麽知道她就是想要咬着吃呢。

她接過仙人送來的螃蟹,毫不客氣的一口咬下去。

那種蟹肉與蟹黃的完美結合,有蟹肉的緊實飽滿,還有蟹黃的綿密沙糯,再加上那凝結着又入口即化的蟹膏,充斥着整個口腔,刺激着唇舌。

那種鹹,鮮,香,甜反複不斷的抨擊着味蕾,婉婉覺得她仿佛被插上了翅膀,在幸福的海洋裏翺翔。

“這也太好吃了!”

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螃蟹。

瞧着小姑娘這麽容易滿足模樣,有那麽一瞬,高湛在想,若上一世他帶螃蟹給她……

男子的思緒也只是一瞬,婉婉剛剛吃好了一半,仙人便貼心的又送上了另一半。

吃好了一只,下一只便已經撥好排號等着她。

不過片刻功夫,兩只螃蟹下了肚,剩下兩只,仙人讓她明天再吃。

高湛淨了手,将事先準備好的姜茶送到小姑娘跟前。

“螃蟹寒涼,喝些姜茶免得腹痛。”

她體涼,吃了寒物便愛腹痛。

婉婉小口小口的喝着茶,回味着螃蟹鮮香同時,也在不住的打量着眼前的仙人。

茶碗遮住了她好看的唇瓣和小巧繡挺的鼻子,透過茶碗邊沿,她看着那個默默收拾螃蟹殼的南淮仙人。

一瞬仿佛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湧上心頭,可這樣的疑惑被婉婉的一個飽嗝打斷,恍然她才想起,自己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還沒說。

“仙人,我其實還有一事想要求你幫忙。”

她吃了仙人的螃蟹,這要求提起來便更加沒有底氣,可她今日等仙人來,不是為了吃螃蟹,是為了司寧的。

她見仙人不語,便知他在等着她繼續。

于是道:“我有一特別要好的姐妹,前陣子見我紮了耳洞,她便也紮了,如今傷口不能愈合,發炎得很嚴重。”

她說:“仙人前些日子給我用的那神藥,可也能給她用一些?讓她快點好呢?”

婉婉想,那神藥小小一瓶,肯定是十分珍貴的,沒準煉個千八百年才得此一瓶,向仙人讨要,委實有些不好開口。

可她實在心疼司寧,便是厚着臉皮,軟磨硬泡,也不能眼看着好姐妹受罪而不理。

桌子上堆成座小山丘的蟹殼已經被男子收拾幹淨。

他對上小姑娘滿是期待目光,俊冷眉眼微沉,瞧不出到底在想什麽。

良久,他用簡潔且不容拒絕的語氣,回複道:“不行。”

作者有話說:

郁司寧:我談了個假翊王,嗚嗚,讓我去哭一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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