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輕言 僅她可見
季暖不答,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
更準确來說是不敢想她和他的可能性。
好在他沒有再追問。
一頓簡單晚餐,吃完兩人對明天的展演稿子。
若單單是傅斯朗一個人上臺,沒有對稿子的必要, 他完全可以脫稿,但要求的是搭檔展演, 季暖怕拖後腿,主動提出一起過一遍。
傅斯朗把她帶到研究室。
研究室是導師的名義申請下來的,使用教室的都是同一個導師的學生。
傅斯朗的導師是全國知名的教授,一年就帶兩個學生, 甚至有一年只要了一個學生, 所以偌大的研究室, 經常使用的也就五個人。
季暖去到傅斯朗常坐的位置上,是一個小格間。
不知道是不是老師很有儀式感, 特地把研究室布置成企業員工辦公室的樣子。
傅斯朗給她拿來一張凳子, 兩人擠在格間剛剛好。
這個間隙, 季暖觀察他的桌面。
第一印象是幹淨、整齊, 一沓沓資料堆在一起被他用标簽标記好,方便查找。
筆筒裏的筆除了黑色就是紅色,是路邊随便一家文具店都能買到的按動中性筆,其中還有幾只她叫不出名字的鋼筆,外表精致, 做工細膩,價格一看就不便宜。
整個書桌布置很有他的風格,單是看這些, 她能想象他在做專業相關工作時,是什麽樣子的。
嚴肅的精英外表,話術毫無破綻, 談判中能輕而易舉拿捏對方的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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銳不可當,是個難以攻略的對手。
“你來引話題,我來說重點?”傅斯朗坐下,問她。
季暖收回目光,捧着平板認真浏覽文稿,不好意思說:“你會不會說太多了?”
整個展演共四個部分,前兩個是鋪墊,三張幻燈片,後兩個部分是重點,大概七張幻燈片。
別看量少,幻燈片簡潔,說起來的內容可不少。
傅斯朗問:“換一換?”
季暖不說話了。
良久,她咳了咳,手握成拳放到嘴邊說:“要是你信得過我,我可以。”
她是能說,但說得肯定沒有他好。
整個作業都是傅斯朗在操縱總體走向,雖然兩人不分誰是組長,傅斯朗在無形之中已經承擔了組長的職責。
一躺到底不太好,萬一拿了優,她就更心虛了。
想了想,她也該做出表現,而且和他學習……應該可以學到很多。
她想說,傅斯朗是贊同的。
“八分鐘,那我給你勻六分鐘。”傅斯朗計劃如何合理使用時間。
季暖小聲嘟囔,“我怕我三分鐘都說不到。”
傅斯朗把她的碎碎念聽了遍,笑說:“我們一起寫大綱稿。”
季暖不懂什麽是大綱稿,傅斯朗詳細的給她解答。
主講人的稿子不需要具體到該說哪句話,只要把整個脈絡寫出來,接着在每個大點列出重要的小點,重點把握這些內容,上臺之後脫稿自由發揮,如何銜接全看個人。
這個做法不僅能提高效率,也能在主講人腦海裏形成一個大概,保證上臺不卡詞,提高流暢度,也能把中心內容傳達給每一個觀衆。
傅斯朗大局觀特好,不到半個小時,他用通俗易懂的話語和她說完整個大綱,季暖聽完,覺得她不需要再過第二遍,可以直接上臺了。
“你不用怕漏說或者忘詞,”傅斯朗調出PPT,對着稿子給她說:“你要是不記得的時候就看幻燈片,我們的演講要跟着上面走,也對你有提示作用。”
季暖把他說的話全部記在本子上,打心底的崇拜他。
差不多收尾,研究室的門被推開。
顧延吊兒郎當的聲音傳來。
他進門一面罵罵咧咧說:“是誰離開沒有關燈啊,真缺德,改明兒我上老溫那告狀去。”
轉頭對上傅斯朗寡淡的神情,吓得他烤串差點要掉在地上。
“傅哥,啊哈哈哈哈,你在啊!”顧延在傅斯朗不帶感情的注視下,緩慢挺直腰杆,收起不着調的作态。
也不怪他這樣想。
今晚是校元旦晚會,大家不是出門玩就是去大禮堂那邊看晚會了,鮮少有人大晚上來研究室。
當然,除了他這個大怨種。
早在下午他就準備要去參加他大學最後一年的元旦晚會,就連應援棒都買好了,但是在中午寫論文一個騷操作,他忘記保存了,剛改好的全沒了。
他只能收拾收拾到研究室努力了,畢竟明晚就要上交,不能再拖了。
傅斯朗看他手裏的夜宵,大概明白他來的目的,收回目光,沒有搭話。
季暖知道是顧延來了,急忙起身問好:“顧學長好。”
顧延沒想到還有別人,而且這個別人是季暖。
他可不止一次看到兩人在一塊,挪揄的眼神飄向傅斯朗。
後者繼續無視他。
但阻止不了天生八卦的顧延。
顧延喜笑顏開,揮了揮手,熱情說:“不用這麽隆重問好,坐坐坐。”
季暖乖巧坐下。
顧延:“學妹是來寫作業的嗎?”
季暖點頭,“明天我們的選修課要上臺展演,對稿子來了。”
顧延想起選修課的烏龍,傅斯朗的法外史成了電影賞析都是他的騷操作,不敢深聊這個話題。
“上臺講課這種事情傅哥最拿手,學妹你完全不用怕,等着拿優秀就好!”顧延走到傅斯朗身邊,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肩膀,“我們傅哥這次全國翻譯大賽又拿了金獎,臺風和專業一等一的好。”
聽到“全國”、“又”和“金獎”三個字眼,季暖崇拜地看向身邊的男人。
是超級好!
一般人可做不到再一次,除非是絕對的強者。
傅斯朗就是那個絕對的強者。
“結果出來了?”傅斯朗懶懶掀開眼皮,語氣就像問今天天氣怎麽樣。
顧延殷勤說:“出了出了,老溫最先發現的,還在群裏嚷嚷給你慶祝呢。”
傅斯朗颔首表示知道了。
談到這,他側目,女人眸中水光潋滟。
小表情取悅到他。
本對獎項內心毫無波瀾的他,突然覺得還不賴。
“那個……”季暖站起來,“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她性子沉悶,加上顧延太能聊了,她實在怕成為顧延的話題對象,想着正好先走一步。
傅斯朗看了眼時間,也快十點了,跟着起身:“我送你。”
季暖打住他,“我自己回去就好,我等會還要去趟超市。”
環形樓到她們宿舍不過兩公裏的距離,讓他送豈不是要成為人群中大家注意的對象。
傅斯朗沒有強求,也看出她迫切想離開的心思,溫聲說:“到了給我信息。”
季暖說好,收拾好東西,等傅斯朗起身給她讓位。
男人慢條斯理站起來,季暖把凳子推進去,和他擦肩而過時,他悄悄往她手裏塞了一樣小東西。
他笑笑說:“不是提神的,早點睡。”
季暖愣愣點頭。
吃糖就不困的歪理是她說給他聽的,所以掌心裏是顆糖。
不遠處的顧延把他們的互動收入眼底,摩挲着下巴深思。
怎麽感覺這個場面有點熟悉呢?
在哪聽過?
怎麽是聽過?不該是見過嗎?
那又是哪聽到了關于傅斯朗和女生的事情呢。
顧延幡然醒悟。
不就是最近外院學神要脫單這事,轟轟烈烈上了兩次表白牆嘛!
傅斯朗合上門,囑咐季暖路上小心,回頭對上顧延賤兮兮的神情。
顧延搓手說:“傅哥,她——是不是那個女生?”
傅斯朗冷淡瞥他一眼,“哪?”
顧延嗔怪:“哎呀,就是那個我們全院都期待的學神嫂。”
學神嫂?
這個稱呼是什麽鬼。
傅斯朗蹙眉,“季暖?”
顧延點頭:“嗯嗯!是不是不?”
傅斯朗嗤笑。
季暖要是知道自己被叫做學神嫂,估計小臉上的表情要豐富起來了。
也難說,畢竟她過于內斂,從不見她把受驚吓表現出來。
稱呼滑稽又有趣,傅斯朗不點頭也不搖頭。
他問:“論文寫完了?”
冷飕飕一句話,打雞血的顧延瞬間變瘟雞。
打蛇打七寸,阻止他八卦就提論文。
顧延傲嬌哼一聲,坐回位置打開文檔,設置實時保存,再設置備份八個文件。
吃過的苦不能再吃了!
傅斯朗坐下,拿起手機,八卦之火還未熄滅的顧延撐着身子往他那靠去。
他正在選圖片。
顧延呵呵一笑:“傅哥,終于打算營業朋友圈啦?”
“是不是要給廣大女性發福利,上個自拍?”
傅斯朗當着他的面勾選标簽,顧延目睹他把所有的标簽全部勾選,然後點擊發送。
顧延:“?”
這是什麽操作?
直接僅我可見不方便?
是學神奇葩的習慣嗎?
顧延當然知道自己在的标簽是大學同學分類,他不死心問:“傅哥,你……平時發朋友圈?”
傅斯朗:“最近發。”
顧延:“然後屏蔽所有标簽?”
傅斯朗:“嗯。”
顧延摸不着頭腦,沒好意思問太多,畢竟朋友圈是私人空間,他坐下百思不得其解。
傅斯朗停留的頁面刷新了三次,準備刷新第四次,點贊的小框出現。
季暖給他點了個“愛心”。
他退回到聯系人頁面。
其實顧延換個問法,就知道他這麽做是為什麽了。
例如他有沒有屏蔽所有人,他會說沒有。
他有習慣,把所有人都用标簽分類好,除了季暖,她不屬于任何一個标簽。
所以屏蔽了所有标簽,意味着他的朋友圈僅她可見。
這邊的季暖剛回到宿舍,看到朋友圈今晚傅斯朗發的路邊風景,她的半個身影不小心入境,構圖優美,她含笑地給他點了贊。
她沒說她到宿舍了,起了別的話題。
季暖:【這顆糖不會是在醫院買的吧?】
大白兔奶糖在醫院只有小包裝,沒有單買的。
她猜是那時買的。
收到她消息,傅斯朗默認她到了宿舍。
讀完消息,淡然一笑:【嗯,一包五顆,還有三顆。】
對于他的行為,季暖感到好笑:【要過期了!】
L:【明天拿優,再獎勵你三顆。】
季暖:【我是小孩嗎?總拿糖哄我。】
L:【我們家小朋友,不是?】
季暖嘴貧不過他這個浪子,信誓旦旦一定把那三顆糖贏下來。
選修課的展示在傅斯朗強有力的輸出下,兩人輕而易舉拿下了分數第一,優等評價。
第一次嘗試上臺講課的季暖興奮不已,三顆糖也順利到手,她如獲珍寶。
結束後沒時間約慶功宴,傅斯朗趕着出差,聽他說這次要去兩個地方,一直忙到過年。
季暖收起玩心,回宿舍老老實實拿課本去圖書館找三個舍友。
期末的圖書館一座難求,薛玉晴也是頂着壓力給季暖留座位,這期間已經有五個人問這個位置有人嗎,薛玉晴一本正經說有,去廁所了。
桌面上被僞裝成有人坐的痕跡,那些同學只能悻悻離去。
薛玉晴做這事心慌得不行,生怕謊言被拆穿,她事後和季暖說,那一刻她仿佛要獻出心髒,整個人完全像是為了季暖願意肝腦塗地。
而季暖禮尚往來,承包了給薛玉晴和尹甜森講國際經濟學的教學,帶她們順利及格。
期末考試結束就是寒假,季暖和白沄敏确認好去他們家過除夕。
她在學校待到宿舍封鎖當天,又在附近青旅住了三天才拖着行李搭乘地鐵去白沄敏家裏。
如果可以,她想一直一個人住。不過想想而已,壓根不可能,只好認命去敲門。
去的當天就是除夕,白沄敏一家去勞忻忻奶奶家吃飯。
白沄敏的丈夫勞啓泉是京都本地人,中午過去的,大概晚上七點到家。
她讓季暖先在家裏等,困的話可以去客房休息。
幹淨的客房裏,季暖坐在床邊一動不動,一點兒也不想把行李收拾出來。
不屬于這個地方的感覺太強烈,整個人處于極度厭惡的情緒當中。
朋友圈每個人都在秀年夜飯,她退出微信,想給奶奶打個電話,可這個時間正是小叔一家的飯點,不想讓奶奶知道她此時一個人在家。
奶奶會擔心的。
季暖靠在窗邊,望着萬家燈火,能想象得到每家每戶此時在幹嘛。
一家人圍在一起,享用豐盛的晚餐,習慣性放着春晚做背景音樂,節目雖然索然無味但有氛圍。
她卻只是一個人。
只能吃等會白沄敏打包回來的飯菜。
長長地嘆了口氣。
整理好情緒,她拿出電腦繼續碼字。
還有最後一章,她的第一本小說就要完結了。
目前已經賺到了一萬塊,想着這筆錢再攢攢還上學費不是問題,以後還可以給奶奶買些好東西。她吃了這麽多苦,季暖想快點有能力去孝敬她老人家,不讓她擔心自己。
設定好明天的章節,手機響了起來。
白沄敏約她在商城見面,堅持要給她買新年的衣物,讓她打車過去。
她去到市中心商城,街上人來人往,大家吃完晚飯都出門感受過年的氛圍。
上到三樓女裝,在白沄敏說的店鋪找到她和勞忻忻。
眼尖的白沄敏看到她,招手叫她:“小暖過來,你試試這件衣服,媽媽覺得特別适合你。”
手裏是一件乳白色的長款羽絨服,腰身微收,帽子上的一圈白毛襯得衣服雪白高貴。
吊牌上是2開頭的四位數,季暖為難說:“媽,我有衣服,不需要的。”
白沄敏怪道:“怎麽不需要,過年就是要買新衣服。”
“媽媽給你買,你就拿。”
季暖只好接過,去衣帽間換上。
她眸子明淨清澈,燦若繁星,長相清秀甜美,衣服被她穿出十幾歲高中生的青春感,服務員不停地誇贊,白沄敏聽着笑得合不攏嘴,唇邊的梨渦顯現。
季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的。
她長得八分像季山,就連臉上的漩也選了季山的酒窩繼承,只有眉眼稍像白沄敏,不像勞忻忻,一看就知道是白沄敏的孩子。
白沄敏挑了幾件內搭,讓季暖再去試。
來來回回幾次,白沄敏眉開眼笑捧着五六件衣服要去結賬。
一直坐在等候區的勞忻忻突然大發脾氣,把盛滿水的紙杯往地上狠狠一拍,紅着眼攥緊拳頭怒瞪着他們的方向。
白沄敏愕住,問她:“忻忻,怎麽了?”
勞忻忻氣得大喘氣,“媽媽你還要買到什麽時候?我都和你說我不舒服我想回家,你為什麽還要給她買這麽多東西?”
白沄敏安慰:“忻忻你等會啊,媽媽給姐姐結賬就好了。”
勞忻忻忍無可忍,自從季暖中午過來,吃飯的時候她媽媽就一直惦記着回家,車上也在念着季暖,又是買衣服又是買鞋子,完全就是偏心!
她怒吼:“你們回家吧,你是她的媽媽,不是我的媽媽!”
說完她跑出店鋪。
白沄敏慌了,表情焦急,放下衣服話沒說一句就追出去,一直叫着勞忻忻的名字。
季暖就這樣站在原地看她們跑遠,背影消失在轉角。
服務員沒搞清楚情況,這不是一家三口?
“請問這幾件衣服還要嗎?”服務員小聲問。
季暖冷冷斜睨幾件衣服,“不需要了,謝謝。”
放下衣服,她往相反的方向離開會場。
出了商城,她也不知道往那個方向走去。
整顆心麻木着,腦子跟漿糊一樣,她無助卻哭不出來。
在季山和白沄敏離婚後她就發現自己這個毛病——她不會消化自己的消極情緒。
它們就堵在心頭,悶得她嗓子眼難受。
她是不會再回去找白沄敏了,她可不想被勞忻忻哭着控訴她搶了她的媽媽。
可是……
那明明也是她的媽媽啊……
走着走着,身邊的燈光變成五彩斑斓,她頓住腳步,才意識到自己走到了□□。
“季暖。”
一道聲音叫住她。
季暖回頭,傅斯朗就站在往來人群裏。
高領毛衣搭配着駝色的毛呢大衣,玉樹臨風,清冷俊美。
他信步走向她。
似撥開雲海,越過萬山,那一抹月清冽地落在她跟前。
再也忍不住,她摟住了月亮。
她千萬種情緒傾瀉而出,環着他腰身,靠在他的肩頭,力度慢慢收緊。
“傅斯朗……”
聲音顫抖,但也只有他的名字能讓她堵住的情緒慢慢舒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