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殺人償命

自從來到這個人世間,夜落見過譏諷嘲笑的小人,遇到過爾虞我詐的奸人,她相處最多的,還是許多善良親厚的普通人。

她從未有過害人之心,一心向醫,只望追随本心,懸浮濟世,她從未想過自己終有一日會害人性命。

夜落入書香學堂的第二日,一個粉頭油面的少年跟在杜老先生身後,也入了學堂。

少年仰着一張富貴無知的臉在課堂上拍着胸脯誇道:“吾貴名吳存寬,吾家乃招搖的貴富,吾祖父乃是城中的主薄,爾等以後有事相求,盡管找吾便是……”

這話語說得豪氣萬丈,連杜老先生接連的咳嗽聲也掩了去。

課堂上,吳存寬總愛竊竊私語,炫耀他家的富貴史,感情他不是來上學的,而是專程來炫富的。

先生們氣得吹胡子瞪眼,怎奈他爺爺是主薄,不好多說,總得給幾分顏面。

他總愛坐在夜落的身後,扯着她的頭發叫道:“小啞子,小啞子,你真的不會說話嗎?你說句話來聽聽。”

不僅如此,他還勾結其他的纨绔子弟作弄夜落,仿佛作弄人是骨子裏生發的樂趣。

被夜落一只肥肥胖胖的毛毛蟲追得氣喘籲籲後,吳存寬每日盯着那只毛蟲蟲,連瞌睡都不敢打起,人也明顯安分守己。

可是他一張嘴巴還是無法安靜,他在夜落的身前身後叫道:“小啞子,你瞧吾如何?是否入吾家?”

這些話傳來,夜落的右耳進左耳出,全然裝作聽不見。

夜落離開學堂後,吳存寬覺得上學無趣,不久也離開了學堂。

也不知他哪只富貴的高眼偏盲,愣是瞧上了夜落。

他準備了一堆彩禮,帶着一位花裏胡哨的的媒婆前往程家提親,要求納夜落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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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媒婆口沫橫飛,将吳家誇成了富可敵國的蓋世帝尊,喜得程阿嫂一雙細眼眼珠子都找不見。

聘禮不久入了門,一架紅轎子也擡到了程家的門口。

程阿嫂咽咽口水,心虛地勸導,“小啞子,你看,吳家的家境如此好,你嫁過去就是少夫人,以後吃香的喝辣的,一輩子不愁吃穿。”

“阿娘現在為你梳妝打扮,今日你做個美嬌娘,來日富貴,可別忘了阿娘的恩情。”

程阿嫂來到夜落的身旁,想為她梳發,卻被夜落一雙圓圓清亮的眼睛瞪回了床上。

夜落既不哭也不鬧,她一張清麗如雪的臉冷得像一塊冰,凍的程阿嫂一顆作虛的心也七上八下。

程修遠砍柴回家後了解了事件的經過,他不由分說,怒張着一張臉,将所有的聘禮扔進了轎中,驅着轎夫擡回了吳家。

吳存寬納妾不成,憑禮退回吳家,遭到村中百姓的嗤笑。

吳父是那極盡顏面的人,吳家因此事心生嫉恨。

聽聞夜落去了妙林春,吳存寬仗着幾分財勢和祖父的地位,帶着妻子前來醫堂鬧事。

他一踏進妙林春,聲音便傳達了十裏外。“小啞子,出來!跟吾回家。”

吳妻是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娘子,她故意邁着柳腰花态的身姿,身着一身烈焰般的紅裙,配上一臉精致妖豔的妝容,在人群中格外得辣眼。

吳妻一入醫堂,一雙秀目流轉。

醫堂內均是清一色白衣的男子,只有一位青衣長發的女子。

這個女子粉黛未施,頭也不绾髻,一根青色的絲帶将頭頂的發綁成一條絲,自然而簡單的裝扮,卻是素雅脫俗,不可比拟。

吳妻心生歡喜,眉間偷入一抹笑意。

她故意扭着腰肢,一搖一擺來到夜落的身前,一伸手就抓住她的手,軟聲軟氣地說道:“妹妹,我可找到你!我們回家去吧?我們吳家雖不及王侯将相之府,卻遠過在這裏當下人千百倍,你又何須受這份苦?”

莊大夫待夜落如同女兒,聽見下人二字非常不喜。“放肆,爾等是誰?放開我徒兒!要是有病,就坐在那裏等着,不要胡亂拉扯認親。”

吳妻媚眼一擡,爹聲爹氣道:“這位大夫,不是所

有來醫堂的人都為看病,我們可是來尋人的。夜落妹妹是吳家求娶的妾室,雖未過門,但總歸是吳家的人。如今在外人前抛頭露臉,丢了夫君的顏面,豈不是不安婦道!”

“女子無才便是德,不安婦道大不孝,大夫,您覺得對不對?”

“夫君與妾今日來此,就是把夜落帶回去安守婦道。”

吳妻是個巧言如簧的娘子,一道道話語說的莊大夫嘴角連抽。

這女子都說到孝道了,他能如何?

莊大夫問道:“夜落,你自己說說,這是怎麽回事?”

夜落嘆了一口氣,換作平常女子,遇此情況早眼淚汪汪氣的大哭了,可夜落不是普通的女子。

她平靜地抽出手,寫道:“學堂同學,上門求親被拒。”

醫堂的醫工們紛紛打抱不平。

“吳公子是吧?癞蛤蟆想吃天鵝肉這個故事你聽過沒?你可知其意如何?天鵝肉豈是想吃能吃到的?”

“快回去吧,別在我妙林春丢人了,就你這樣子,也只有那瞎眼的女子才瞧得上你。”這意思是,身旁的吳妻是瞎了眼了?

吳妻暴跳如雷,“這位公子,你口下留德吧?夜落收了我們的彩禮,便是吳家的人,你若罵人,就是将她也罵了去。哪怕她去了京都,做了鳳凰,她還是吳家的人。”

吳存寬顏面漲紅,連連附和:“夫人說的是!夜落,你先跟吾回家,公婆未拜就抛頭露臉,成何體統?”

夜落口不能言,已然理虧下風,又難于争辯。她眼看圍觀的人群越多,醫堂無法正常診治。

她攔住出手相助的醫工,寫完「衙門」二字後,對莊大夫屈膝予禮,向門外走去。

既然要說事,那就請一個有名望有權力的人來說。今日,她要入一入這公堂,請明府大人公堂論斷。

“你不能走。”吳存寬自然不能讓她離開,死死抓住夜落的手,将她拖在原地。

夜落掙不開又推不掉,不免多掙紮了幾下。這一掙一紮中,免不了拉扯推避。

也不知怎麽回事,夜落被抓的手松了,她後退幾步才穩住腳跟,不至于跌倒在地。

只聽「咚」的一聲響,吳存寬四腳朝天地躺在了地上。

夜落怔在了原地,她顯然未明白發生了什麽。

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叫喊響徹醫堂內外,“殺人了,快來人呀,夜落小姐殺人了!”

夜落驚魂未定,依然怔在了原地,定定地看着吳存寬。他癱倒在地上,面色灰白,胸廓不曾有起伏,肢體不曾有活動,俨然死去的跡象。

“夫君,你怎麽了?你快醒醒呀!”吳妻俯在吳存寬身側,拼命搖着他的肩膀。

還是莊大夫行事穩重,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總歸不是好事。人死了,百口莫辯,只有活着,才有争辯的理由。

他慌忙來到吳存寬的身側,又是診脈,又是翻看眼皮。

幾經查探後,莊大夫的面色蒼白得像一張宣紙,消瘦的面容刻滿了無奈。

他悲哀地看向夜落,搖了搖頭,意思再明顯不過,吳存寬死了。

夜落的臉剎那間蒼白如雪,身體有些無力,搖搖晃晃勉強站穩。

他怎麽會突然死了?他到底怎麽死的?

腦海中浮現出許多的字眼:腦出血、急性心肌梗死、肺栓塞……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

死了!死了就是心跳呼吸驟停!需要立即心肺複蘇。

她跑到吳存寬身側跪了下來,兩手交叉,就要朝吳存寬的胸口壓去。

還未碰着衣服,她整個身子被對面的吳妻推倒在了地上。

吳妻像一個瘋子,猛然撲在了夜落的身上,将她的兩手摁在了地上。

吳妻一張精致的面容離夜落只有幾寸遠,夜落清清楚楚地看見她的臉上沒有悲痛,唇角帶着一抹微笑。

她問:“你殺了我的夫君,還想做什麽?”

夜落手腳并用,使盡全力推她,不曾将她推動半分,連雙腳;

也被她牢牢地鉗制其中。

醫工們見狀集體湧來,他們兩人拉臂,一人扶身,合力相扶下,夜落依然無法掙脫吳妻的糾纏。

這吳妻看着是一個柳弱花嬌的女子,沒想到力氣比平常男子還大了幾分。

醫堂內外亂作一團,莊大夫氣得大喊:“住手,都住手!夜落,你有起死回生之術,快看看他是否還有救?”

一聽「起死回生」,吳妻手中的力道又大了些,夜落即便想施救,也沒有一絲起身的機會。

夜落的眼中泛起一片絕望和歇斯底裏,“他還有救……”

沒有人聽見她心中的吶喊,沒有人理解她眼中的悲哀。

原來,不能言語是多麽的絕望。

這一耽誤,地上的吳存寬面色已成青紫之狀,原本溫暖的身子已然轉涼,死得徹徹底底。

莊大夫依舊氣的跺腳,“住手,都給我住手……”

他的聲音瞬間淹沒在人聲鼎沸如一鍋粥的混亂中。

“放肆,還不松手?”

一道喝聲如驚雷炸起,響徹在醫堂四周。

高喝過後,原本喧鬧嘈雜的醫堂內外萬籁俱寂,只聽得見沉沉的腳步聲。

「撲通」一聲,吳妻松開了鉗制。她往地上一跪,撕心裂肺地哭喊:“求大人為妾做主!這個賤人殺死了妾的夫君,求大人秉公執法,讓她以命償命。”

被鉗制的這段時間,夜落只做了一件事:努力讓自己冷靜。

她的腦海中飄過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想我也是見過無數俊男美女,經歷過無數生死離合的人,遇事只需靠腦子思考,行事講的是沉着冷靜……”

沉着冷靜!夜落的眼神終于恢複一片沉靜。

她從地上爬起,巡視了四周。

在醫堂的正中,站着一個身穿綠色官袍的人。他的身後,還簇擁着一群衙吏。

不用想夜落也知道,招搖城的明府親臨醫堂。

夜落端正地跪下,磕了三個響頭,擡頭正視着莊明府。

莊明府乃莊家之後輩。莊家是南越的名望世家,祖上出過一位皇後,後輩之中也是人才輩出,各司其業。

莊明府與莊大夫同為旁親,有着血脈之親。夜落相信,他定能秉公執法。

莊明府着長得尖嘴猴腮,一雙狐貍眼充滿狡黠,怎麽看怎麽像尖酸刻薄之人。

不知為何,夜落的心裏忐忑不安。她只覺得事出蹊跷,卻又抓不住緊要的聯系。

莊大夫面上雖有疑惑,卻沒有停止相迎的腳步,“恭迎明府,不知明府親臨,未備薄酒,後堂尚有好茶,請明府內堂一敘!”

莊明府不為所動,趾高氣揚地俯瞰着夜落。

“人,是你推的?”他問。

夜落急忙搖了搖頭。

“大人,就是她推的,就是她推了一把,摔死了我家夫君。”吳妻指着夜落哭訴。

莊大夫預感不妙,忙解釋:“明府,其實是……”

“人既是你推的,他摔倒後又死了,人便是你殺的。休怪本官無情,本官也是公事公辦。”

莊明府顯然不讓莊大夫有任何的說辭,他下令衙役,“來人,還不把此女押入地牢,等本官公堂論斷再作發落。”

沒有水落石出的追查,也沒有揪一探十的秉公,夜落沒有說上一句話就被冠上殺人犯的罪名,被兩名衙役拖出了醫堂。

她離開的時候,臉上還帶着七分笑意,仿佛發現什麽好笑的事情,一雙明亮的眼睛波瀾不驚。

身後,傳來一片吵雜的聲音。

“多謝大人為妾伸冤做主……”

“明府,請明府查明真相……”

——題外話;

急救普及:心肺複蘇術。

意思不清+頸動脈波動消失,沒有呼吸,可判斷為心跳呼吸驟停,此時應在4-6分鐘內進行心髒胸外按壓+人工呼吸,簡稱心肺複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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