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逃往鵲山
入牢獄後的第二日,莊明府已按耐不住,将夜落提上公堂審訊。
“堂下所跪何人?姓甚名誰?還不如實相告。”莊明府一拍驚堂木,公堂上威嚴橫生。
夜落左右看了看,身中并無筆墨,莊明府也沒有想給她筆墨的意思。
她擡頭直視莊明府,指着自己的口,搖頭以示無法言語。
“大膽刁民,還不快說?”莊明府一雙眼睛恍若未見,又是一拍驚堂木。
夜落嗤笑,既不給筆墨,又強人開口,莊明府這是有意刁難于她了。
她将手放在唇間,用力咬破自己的手指頭,用指尖鮮紅的血在青色的石地上寫道:“民女夜落,記憶有失,不記得姓名。”
“夜女,殺人之事,你可認?”
“不認。”夜落的血字回的顏色深沉。
“人難道不是你推的?”莊明府又是一拍驚堂木,好似他不拍驚堂木手就發癢。
夜落冷眼看他,繼續擠出點點的血跡回道:“未推,他自己摔倒。”
“糊口蠻言……”莊明府厲聲說道,“不知好歹,不給你些顏色,你把我公堂當兒戲。來人,夜女藐視公堂,笞五十。”
明府剛發號施令,就有兩個小吏一左一右将夜落按倒在地。
夜落不服,擡起一張倔強的臉,她一雙敏銳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莊明府一雙細眼,盯得他一雙做賊心虛的眼睛往旁邊瞧,只不敢直視夜落。
不一會,就有衙吏擡起木板,兩塊木板一前一後起起落落,一一招呼在夜落的身上。每打一下,夜落的身子痛得顫抖一次,打至最後,她已是冷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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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着牙,未曾吭氣一聲,一腔敏感的心思未曾放過莊明府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夜落受刑,莊明府神色緊張,握着驚堂木的手不安地摩挲着木塊,一雙眼睛時有時無地往左側瞧去。
夜落順着他的眼神望左側看去,卻并無瞧見任何異樣。她再往左前方看去,正瞧見莊明府身後的後堂,那一簾黑布後,有兩道身影一閃而過,隐入了後堂內。
夜落看不見他們的面容,只猜測這是兩名男子,一人身着玄衣,另一人,身着白衣。
夜落冷笑,原來,自己竟是着了別人的道。雖然,她自始至終未清楚自己得罪過誰,又阻礙了誰。
但有一點可以确認,這屋後的兩人,必定與自己的身世有關。想要了解自己的過往,就需先知道這身後之人是誰。
就在她痛得昏昏沉沉時,一紙狀書放在了眼前,一名衙吏抓住她的手指,将手印摁了上去。
她甚至未能看清楚那一張紙究竟寫的是什麽字,只看清「狀書」二字字大清晰。
“罪女夜落,于妙林春失手殺人,所犯罪狀供認不諱,今簽字畫押。将罪女押入大牢,擇日問斬!”
莊明府又是一道驚堂木,輕而易舉地破解了吳存寬的死亡真相,給夜落冠上了一個「殺人償命」的罪魁禍首之名。
莊明府可能實在不喜夜落,又或者随意斷人性命是一件無顏面對的事。驚堂木一拍後,他招招手,令人将夜落拖出了公堂。
随後,夜落被關入了暗無天日的監牢內。
牢內的高牆之上雖有幾扇窗戶,卻常年氣息不通,導致整個牢獄內騷味、臭味、腐味、血腥味摻雜一起。
雜氣橫生之氣令衙役聞之作嘔,他們紛紛用袍袖捂着鼻子。将夜落扔進牢房後,兩名衙役逃也似的離開了牢房。
待了一天,夜落已經習慣了這種氣味,她慢慢挪動着身子,睡在了一堆草上。
牢內不時傳來陣陣痛苦的哀嚎,伴随着微微的燭;
光,搖曳着漫漫悠長的暗黑,将整個牢獄招起一片陰森詭異。
疼痛是讓人清晰地思考人生的良計,在後續的日子裏,夜落只是趴在草堆上,在幽黑的牢獄內細細地梳理自己入世以來的來龍去脈。
夢境中,自己被一道引力吸入了黑色的漩渦中,被吸入的不僅是自己,還有一人,他又是誰?
皇女慶道之日,程修遠是從麗己河中将自己撈出,失憶前,究竟是自己跳入了河中自盡,還是被人扔進了河中?
入書香學堂的第二日,吳存寬也入了學堂,他總是調戲作弄她,如今看來,他更像是在試探。他引她說話,引她生怒,暗裏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她退學後,他也跟着退了學,好似他入學只是因為學堂有她的存在。
她與吳存寬并無多少交情,若說喜歡,更是不可能的存在,他卻大張旗鼓地來程家提親,故意壞她聲譽。
提親不成,吳存寬便有了鬧事的理由。妙林春一舉,實乃一出請君入甕的好計謀。
吳存寬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拉扯的時候死了,死得那麽得巧合!
莊明府來得更巧,前腳吳存寬身亡,後腳莊明府就踏入醫堂,好像他就候在醫堂外等着吳存寬死後将她捉拿歸案。
吳妻一聽莊大夫要夜落救人,她手中的力道反倒更重了。她再如何憤恨夜落,也應該以救人為重,而不是阻礙夜落救人。
莊明府身為百姓的父母官,自來以公論斷。可是他卻妄行私刑,強行畫押認罪,于理實在說不通。
許多的巧合湊在一起,形成一張大網,将夜落牢牢地套在其中難于掙脫。
“誰費這麽大周章取我性命?我得罪過何人?我到底是誰?”
夜落閉上雙眼,努力地回想自己歷經的零零碎碎,卻仍然沒有一絲關聯的破綻。
她是誰?這似乎是一道千年不解的難題,困擾在她的心中迂回不休。
也不知在牢內度過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夜落身上的疼痛依稀傳來,結痂的傷口又沁出滴滴的鮮血。
在微黃的暗光下,有一個玄衣男子幾經入牢,他站在監牢的角落裏,将一張臉隐藏在黑暗中,不曾讓人看過他的面容。
私刑之下,夜落早已被迫畫押,殺人之事已做論斷,要她死不過捏死一只蝼蟻容易,不過這個身後之人顯然想慢慢玩死她。
他把她關在牢內,既不審訊也不償命,飽一餐饑一餐地撂着,就在暗處欣賞她身處牢獄的困苦。
夜落偏不如他們的意,該吃的時候吃,該睡時安然入睡,一頓馊飯也像在品嘗人間美味。
春節過後,莊大夫幾番打點之下,終于托人送進來一些金創藥。有了良藥傍身,夜落的傷口才得以痊愈。
夜落的身子一恢複,身後的男子已經失去了耐性。
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夜落尚在睡夢中。牢門突然被打開,兩個衙役小吏用鐵鏈栓住了她的手腳,一左一右将她拉出了牢房。
夜落失笑,“自己的忍耐終于讓他們忍無可忍了嗎?也好,每走一步,身世之謎更近了一步,我就要看看他們到底要如何。”
可是,兩個衙役并沒有拉着她去見任何人,他們越走越遠,竟押着她來至偏僻的鄉野陌上,其意再明顯不過-欲行不軌。
夜落雖失去記憶,卻也是聰明之人,每行一步,心中便百轉千回,各種脫身之法如群山起伏倒映在心海。
行至一處高坡上,夜落蹲下身子,止步不前,她手撫着腹部,臉上滲出顆顆的汗珠。
一名看着更年輕的小吏見;
着夜落痛苦不堪的模樣,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道:“虎哥,她不會有恙吧?”
名喚虎哥的男子壯了壯膽,故意大聲說道:“別擔心,死不了。你看她在牢內待了一月,每日只吃一餐,也沒見餓死她,她的命可硬着。”
雖如此說,那年輕的小吏還是害怕,他把夜落拉住,卻見那女子躺在地上抽動不止。
“虎哥,這可如何是好?”小吏吓得驚慌失措。
虎哥明顯受驚,聲音也有些發顫,“為她解開枷鎖看看。”
小吏依言解開夜落手上的枷鎖,叫道:“喂,你且起來,到底身子如何?”
明月當空,他們卻看不見夜落臉上的微笑。
說時遲那時快,夜落的身子一滾,趁機翻身滾下了高坡。
如果夜落看得沒錯,高坡之下,是一片蘆葦荒地。一入蘆葦叢,就是打着燈籠也休想輕易将人找着。
充分利用周圍的人、環境,得天時地利人和,盡一起可能,成逃生之法,這就是夜落一路思考的結果。
逃出蘆葦叢時,夜落來到麗己河畔。
沿着麗己河畔一直往前走,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死山-鵲山。
莊大夫曾說,鵲山的西邊物廣地博,是一個聞名遐迩的繁華盛地。
她所身懷的回春之術,只有去那繁華的世間才能找到答案。若去此地,必然要穿過一片深山。
“前有深山,後有追兵,反正都是死,不如死的得償所願。”
夜落咬咬牙,繼續往鵲山之下前行。
行至近天亮時,一個少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姐姐,姐姐等等我。”
夜落駐步,在借着微亮的晨光,她看清了跑來的少年。
那少年長着一雙兇神惡煞的斜吊眼,他身着厚厚的棉衣,懷中抱着一個包裹,氣喘籲籲地跑到了夜落的跟前。
“姐姐好像長了四條腿,跑得如此快。小的一路跟随你,就是追不上你。”
夜落警惕心生,不解地看着這個曾被自己施救的少年。
路晚擦了額頭上的汗,将身上的棉衣脫下,披在了夜落的身上。
“姐姐,我娘很早就為你縫制了這件棉衣,讓我帶給你防冬禦寒,我一直将它帶在身邊。”
夜落:“……”
路晚又道:“莊大夫說,姐姐福澤,定能躲過牢獄之災。他交給我一些銀兩、銀針和良藥,以備不時之需。
小的家中沒有藥草,也無金錢,我帶了一副碗筷,一些針線,還有阿娘的幾身衣物,希望姐姐路途之中能用得着。”
聞及此言,夜落方知自己入牢獄的時日,路晚一直守在牢外,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她送東西。
夜落的眼中泛起了淚水,她看着路晚,心中無比的溫暖。
路晚将包袱交到夜落的手中,叮囑她,“招搖城不容姐姐,自有容納姐姐的地方。此去兇險,姐姐一定要小心。莊大夫說,鵲山之山有一種光明之花,名作迷穀,那是神女花,将它帶在身上,不會迷失方向。莊大夫還說,山間有一種遠古奇花,色呈青色,名為祝餘,吃了它可抵禦饑餓。”
夜落含淚笑着點頭,她抱過路晚,最後在他的手心寫道:“保重……”
寫完後,她突覺身子輕快,頭也不回的趕往鵲山。
——題外話;
山海經有雲:鵲山為南山經中的第一山系,現在如今的南嶺或廣西。
麗己水指廣東的連江。
深山有獸名讙,形狀與山貓相似,長着一只眼睛,三條尾巴,此為三尾獸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