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授技換銀
朝陽初出霭蒼蒼,霧重岚深路更茫。
天邊的光亮隐藏在峻峭的山峰中,嗚咽的行獸發出陣陣的怒吼,鳥鳴初起唱響山間,這分明是一座生機盎然的深山。
程修遠卻告訴夜落,無論如何,不要靠近鵲山,那是一座死山。一入深山,從此妖魔鬼窟,兇多吉少。
夜落一入山間,果然見林葉深處有一種青色的花,花呈六瓣,清麗而淡雅。
她小心地摘下花朵,放置于包內,饑餓時就着山間的清露吃上兩朵,果然神清氣爽,不知饑餓。
她在發間插了幾朵迷穀之花,順着花蕊的光芒,她所向披靡,一往無前,邁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山頭。
山間不時傳來利劍相擊的聲音,像是在決勝武藝的高低,又似乎在與困獸鬥騰。
微弱的聲音随着寒涼的東風飄入山間的林葉中,伴随着枯葉的沙沙聲,清晰地回蕩在落木中。
有人問:“她究竟逃向何處?”
另有人回:“我瞧見她一路直奔山間而去,通往山頂唯有此路。”
夜落有火把在手,光明之花在發,山間的行獸如同見着了厲物,遠遠地嗚咽嚎叫。
雖然屢屢身處獸口,卻險險避過,夜落的心裏雖驚恐萬分,卻也是無比的幸運。
身後窮追不舍的人并沒有她如此的福氣,刀劍揮舞的聲音夾着山獸的凄厲,陣陣的血腥彌漫在整個山道,引來了更多山獸的嘶吼。
走了幾天幾夜,夜落來到山間的一塊平地上。
此處并無樹木,只有光禿禿的一塊山石。夜落站立在山頂,山下的構樹密集,掩去了半山的光景,更無法識別下山的路。山獸鳴鳴亂竄,卷起一片林葉殘落,期間更有溪流潺潺湲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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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落俯身趴在了地上,她将一把銀針持在手中。她在林葉間看見了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人,銀絲如雪般慘白。
縱然在黑夜之中,那一頭的慘白依然散發着詭異的魅惑。她像一只鬼魅,在自己的身後飄忽不定,卻又不肯露面。
夜落像以往一樣等了一陣,依然不見老人入前。既然她無害人之心,自己且靜觀其變。
在這座連綿起伏的深山,夜落難眠難休,攀走了一月,終歸是走了出來。
途中豺狼相伴,惡人窮追不舍,雖是有驚無險,但是個中艱辛心酸,只有自己最能體會。
一路走來,夜落見過破舊的木屋,吃過山間的野菜,并未見着傳聞中的妖魔鬼窟,也沒踏過荒野的森森白骨。
她不過在山間遇到了一個受傷的黑衣男子,經過自己的施救,黑衣男子性命保下,天亮之時不辭而別。夜落自然不知所救何人,能在深山受傷,總歸不是平常人。
雖然未直面對上豺狼猛獸,但是她遇到了一只小獸。
山頂上,一只被藤條捆住後腿的灰色小獸倒挂在綠蘿上左搖右擺。
這只小獸長着一只如星河一般絢爛的眼睛,三條長長的尾巴像三根毛茸茸的笤帚,蓬松而柔軟。
它的全身長着灰色的茸毛,眼睛上方卻立着一小撮白色的毛,模樣看着很是可愛。不過它那呲牙咧嘴的兇狠直接讓夜落把可愛二字從它身上剔除了。
小獸似乎想咬開腿上的蘿藤,幾個彎身鬧騰,終于敗下陣來。
看見夜落的到來,它倒挂在綠蘿上,一動不動,一只閃閃發光的眼睛盯着夜落直看,那眼神又是歡喜亦有哀愁。
夜落從未見過如此靈性的行獸,它的眼神像是直擊人心的慧眼,深深地将她吸引。
三尾獸身形不過兩只手掌大小,本應生活在深山老林,與人類不曾往來,它卻如故人相見,眼中滿是熱情。
夜落早忘了它先前呲牙咧嘴的兇狠模樣,忙上前去解開藤條,孰料那藤條紮得很緊,她費了一番功夫才将藤條解開。
如果這深山中不是只有她一人存在,她真的很懷疑這小家夥是被人故意綁上的。
她将三尾小獸放在地上,在它被綁出痕印的腿上撒了些藥粉,又愛憐地摸摸它的頭,方起身離開。
走了一段,夜落聽見身後有沙沙作響的聲音,她立即回頭查看。
只見那一片枯枝敗葉中,搖着三條尾巴的小獸緊緊地追随在她的身後。
夜落揮了揮手,不再搭理它繼續前行,身後一片枯葉碎落的聲音卻未曾停止。
她回首而看,三尾獸依然跟在她的身後一路小跑,它見夜落停步,吱吱呀呀一身興奮地跑到夜落的腳邊,抓起夜落的衣角拼命往上爬。
夜落無奈地搖了搖頭,将它抱在了懷中。
三尾獸嬌小靈動,窩在夜落的懷裏安靜溫順,如星河般燦燦的眼睛盯着夜落,全然看不出一絲先前兇惡的模樣。
夜落摸摸它的頭笑了笑,開口無聲地說道:“那你就跟我走吧!看你眼若明星,我給你取個名字,以後,你就叫星辰。”
三尾獸好似聽懂了她的言語,頭在夜落的懷中蹭了幾蹭,一只眼睛眨個不停。
藤蘿如籬,纏繞成片。夜落猛然回頭,卻什麽也未見着。
但那幾道微弱的聲音卻借着風語響在耳畔,那是兩個男子的聲音,從綠蘿深處傳來。
一人道:“皇子,人還未走遠,可要去追殺?”
不遠處,響起另外一個聲音,“不必了,五月即到,良餘朝歌的梨花也待盛開。我們以後還有機會,走着瞧!”
“是,皇子!那,小灰呢?”
“哼,以後我再收拾他!”良餘,朝歌城。
又是一年五月,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承恩街道,梨花滿街,滿樹的梨花花團錦簇,淡白如雪,伴着柳色深青,飛絮蒙蒙,宛若人間仙境。
片片的飛花零落在夜落的肩頭,就像她肩上消瘦的憂傷。
夜落無暇顧及花落的飛舞,找了一汪清潭,整理了衣衫,洗去了滿身的風塵。
她用兩根樹枝将及腰的發絲在頭頂绾上一個斜髻,又摘了兩朵梨花別在發間,一張未施粉黛的臉自然脫俗。
歷經兩個月的深山徒行,此時的她清瘦不堪,饑腸辘辘,卻又身無分文。當務之急,她必須想盡方法解決溫飽。
解決溫飽需要動腦子掙銀兩,夜落別的事情做得不多,腦子卻動的特別靈光。
她看見一家富麗堂皇的食肆,心裏靈機一動。
夜落走入食肆,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方來到櫃臺旁。
店小二一擡眼,臉上盡是嫌棄,他的衣袖揮動地花枝亂顫,“去,去,你這叫花子,也不睜眼看看這是什麽地方,趕快離開!”
夜落臉一黑。她雖然衣着粗陋,髻未簪翠,卻也是幹淨整潔,如何就與叫花子挂上了邊?
若說顏面這東西,夜落一介芳華女子不是不在乎,可在饑餓面前,顏面真不算什麽。
所幸掌櫃是個慧眼的人,他随便找個理由把店小二支走了。“鄙人姓周,是這家食肆的掌櫃,小姐可是有事相談?”
周掌櫃是個中年男子,話裏話外溫文爾雅,一身淺色的衣袍掩蓋不住言行舉止間的書香氣度。
夜落點頭,借來筆墨,寫明口疾之事,後寫道:“擅廚,授技換碎銀。”
若換做平常的掌櫃,可能眼高于頂,早把夜落轟了出去,偏生這位周掌櫃待人以誠,多問了一句:“小姐擅長何菜樣?”
夜落閉眼,微一沉思,腦中便冒出數個字眼,“芙蓉魚,梨花清糕。”
朝歌不僅梨花滿巷,且四周依湖而立,食材以魚為多。廳堂餐桌上,魚多為主菜,或清蒸或做成湯菜,腥味較濃,寡淡無味。
主食則以饅頭、稻米為主,配着家常小菜,并無特色。即要做魚,便做一道風味獨特的魚。
夜落想了幾道以魚為主的菜品,最後她決定做一道精致秀美、如花似錦的魚品。如果肆主目光長遠,多給點碎銀,她便另授予梨花糕點的做法。
周掌櫃看了菜名,肅然起敬。他雙手做輯,請夜落入座,“小姐請喝茶,鄙人問過主家老爺再予回複。”
夜落點頭,無聲地道了句:“有勞!”
未多時,周掌櫃滿臉迎笑,邀請夜落前往二樓會見肆主。
夜落跟随周掌櫃身後,仔細打量了此肆的陳設。
肆外富麗堂皇,肆內裝設古色古香。全屋使用的是上好的紅楠木,雕欄畫棟中各種紋路精工細刻,圖案栩栩如生。
暖暖的陽光從朱紅的雕花木窗透進來,零碎地撒了一地。
廊中一排長長的油紙燈,在黑夜中必然明亮如晝。廳堂內的食桌擺放整齊,足足有二十張,可見食肆的生意不錯。
向南穿過廳堂,進入一條長廊,長廊兩側各有五間廂房。
周掌櫃将夜落帶進了其中的一間廂房,只見房內坐着一位精瘦的老人,他擡頭的那一刻,一雙犀利的眼睛來回在夜落身上打量,像要洞穿她的心思。
“你的廚藝可值銀兩?”他問。
周掌櫃早有準備,在夜落的面前鋪開紙墨。
夜落低頭答謝,她毫不避諱肆主無理的眼神,下筆寫道:“銀三兩,教會一菜,可與客試菜。”
肆主睜大了那雙并不大的精明眼,手敲了敲桌子,“那好!周掌櫃,你把這位小姐帶去廚房,菜品合貴客胃口,再做商議。”
廳堂寬敞明亮,廚房也是寬闊,雞、鴨、魚、肉、菜一應俱全。
夜落随手将魚取來,手法利索地将魚做了處理。
自己的右手經過莊先生每日的針;
灸療法,麻木無力好了許多,拿刀提物自然不成問題,只不過右手的溫度感覺未曾恢複,依然不能診脈,這些都不足以影響她成為一個廚娘的潛質。
未多時,一道色美味香冒着騰騰熱氣的芙蓉魚裝上了精致的食盤。
魚骨不斷,魚肉成片,色澤金黃,形似芙蓉。一出廚房,這道菜品引來食客們一片驚嘆。
“周掌櫃,以前未曾見過此菜品,這是什麽美味佳肴?做的如此精美!”
周掌櫃親自捧着芙蓉魚來到了問話男子的桌前,“本店新出的菜樣,請公子免費品嘗。”
那公子顯然是食肆的常客,與周掌櫃很是熟絡。他拿起餐筷,取了一片魚肉放入嘴中細細地品嘗,他的雙眼冒着金光,不确定地問道:“這是,魚?”
周掌櫃笑道:“公子好眼色!”
那公子一拍桌子,“美味,真是人間極品,能将魚肉做成如此精美的佳肴,也不知是何方神聖。”
食客們從未見過如此色美味香的菜式,紛紛好奇圍觀。
“這位公子,這菜真有這麽好吃?且讓小爺嘗嘗……”
“住手,都給我住手,誰也不能動我盤中的菜,這菜是周掌櫃贈予我的。”
“周掌櫃,你這做得不公平,本公子也是肆中的常客,為何不見你相贈?”
衆人七嘴八舌吵成一團。
還是肆主親自出面解說,方安了食客的心。
“貴客請勿着急,這魚今日獨有一份,明日,我将這湖中的魚盡數買下,為客官們做這道精美的菜品,還請客官明日一定光顧。”
平息完食客的怨言,肆主返回了廂房,夜落也被重新帶回了廂房。
“小姐果然廚藝驚人……”肆主的眼中仍含着滿滿的笑意。“你擅幾種樣式?可一并授予。”
夜落看見他那雙逼人的眼睛,神态波瀾不驚,她眨巴了兩眼一雙單純的眼,回道:“只會兩種。”
肆主道:“嗯!那就請小姐一并相授。”
夜落寫道:“六兩銀,兩式菜樣。”
夜落并非不想掙錢,她信奉的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願趁人之危,坐地起價。
肆主的老眼一眯,他思慮了一會,便點頭同意了。
夜落來到廚房,教授一位身形頗有重量級的男子做菜。
她從片魚、炸魚、擺盤到調味,以及梨花的選料、水花的比例,再至餐盤的選擇,有如春風夏雨,描述面面俱到。
胖廚學得也很認真,菜品的細節拿捏地恰如其分,不僅令夜落刮目相看。
末了,取銀時,肆主只給予三兩銀子。
“這些就是小姐的銀兩。”
“老狐貍。”夜落在心裏罵了一道。
她的嘴角笑得很是牽強,右手握筆的力道加重,将紙上的墨跡滲透了去。
“主家是否算錯了銀兩?”
肆主眯着一雙老眼,慢悠悠地說道:“小姐可知,你今日做的食材已耗費本肆白銀三兩。如此算來,你的六兩銀只餘下三兩,未曾有錯。”
夜落向來以左手寫字,心中不平時才用右手。
先前右手用力已是心中不快,如今又聞肆主故意欺人,夜落大怒。
“見過不要臉的東西,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東西。”她罵道。
自己還與這樣的奸商講君子之道,生怕坐地起價不厚道,豈料此人才是真正得不講厚道。“今日你不給銀,明日老娘拆你的匾額。”
“放肆!我堂堂食肆豈容你一個丫頭胡鬧……”肆主瞪着一雙眼兇狠地喝道,“來人,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頭丢出去。”
說完,進來兩個彪形大漢,一左一右将夜落直拖下了樓。
夜落口不能言,又掙脫不開,雖是滿腔怒火,還是無奈地被兩名大漢扔在了承恩街上。
夜落尚未起身,忽覺包袱左右晃動,原本乖巧溫順的三尾獸就在此時鑽出了包袱。
三尾獸眼露兇光,發瘋般地竄出,落在其中一名彪形大漢的肩頭,在他的肩頭狠咬一口。
那大漢受此一痛,一張脂肪橫飛的臉擰成一團,倒豎着濃眉伸出一掌,将弱小的三尾獸拍落在地嗚咽哀叫。
幾名大漢一向欺人慣了,哪受過畜牲的欺負。這一拍未能消除那大漢心頭的怒氣,他招呼另一名大漢前來,一人擡起一腳,落腳處正是三尾獸所躺的地方,他們想将這小東西踩成一灘肉泥。
——題外話;
朝歌是夜落的定居地,也是最長篇幅的一卷,在這裏有她精彩輝煌的人生,有她的愛人、兄弟和姐妹,有她所希望擁有的溫暖和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