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梨花詩賦

住至幾日,只見客棧人頭攢動,他們一邊品嘗美味佳肴,一邊談論風香街頭的水依湖景象。

聽聞水依湖回清倒影,碧波萬頃,湖畔的梨花別有天地,美不勝收。夜落正為生計發愁,毫無掙錢的頭緒,決意去那美景盛地尋尋靈感。

店掌櫃徐游西聽聞夜落要去水依湖畔,笑道:“小姐好雅興!水依湖的楊柳如煙,梨花更是如雲集錦。小姐此去,既可細賞那六瓣梨雲,又可瞧瞧公子們的詩賦賽。請你稍等,在下即刻為你備一輛馬車。”

夜落聽的興致勃勃,并不急着走,她問:“何為詩賦賽?”

徐掌櫃耐心地解釋,“若說起這詩賦賽,還得從百年前說起……”

孝治年間,年過半百的沈司徒因愛子體弱多病,退居廟堂,擇了一處依湖的小城隐居。

沈司徒歷經半生暗鬥明争,始終冰心如玉,一袖風輕。他喜愛梨花如雲,雇人在城中種滿梨樹,又在水依湖畔開創梨花園,移栽了傳說中的奇花-六瓣梨雲。

五月時,滿城的梨樹花團錦簇,盛如雲海翻騰,将朝歌裝飾成世外梨源的人間仙境。

沈司徒身後,文帝時任帝王,推崇文武雙治的治國之道。文者司徒輔國,武者大将軍鎮國,文武相輔相成,各有千秋。

重文之臣以詩賦擇取良木,舉國施行文詩賽賦。

沈司徒的後人借文治之法,以六瓣梨雲為賦,在水依湖舉辦每年一次的詩賽。

五月梨花滿城之日至花謝之時,未滿三十的書香學子齊齊聚首依湖畔。

衆學子各作詩一首,由朝中的太傅司評,擇選一首文采斐然的詩賦榜首。

得榜首者,朝歌的富庶權貴贈紋銀五十兩作為獎賞。榜首詩作懸挂于詩社-梨上雲軒,成為那些才華橫溢的學子們無上的尊榮。

此詩賽百年來遠近聞名,名為「賽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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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五月詩賽之時,各地的公子、才子們每日聚集在水依湖畔吟詩賞花,自然也有各處的名門貴女在湖畔助興,還有皇朝的皇子們莅臨。小姐是該去瞧瞧!”

夜落對詩賦并無興趣,可是她對銀子和皇子興趣盎然。

鵲山之中,那傳入耳中的兩個字,不正是「皇子」麽?

在徐掌櫃的妥善安排下,夜落抱着三尾獸坐上了馬車,直往水依湖而行。

風香街,若裳園。

滿園梨花,皚皚如雪。

梨園的對面,是一條長而寬廣的湖泊。湖畔栽種着整排的楊柳,每隔一裏,就有一座湖亭。

楊柳依依,梨花蕊蕊,形成兩道對立又獨特的風景。

此時的湖畔柳下,擺着約莫二十張長桌。長桌成排,每張桌上放有筆墨紙硯,各圍着七八位公子。

公子們有的賞花,有的作詩,有的凝眉沉思,有的閑情逸致觀賞他人作詩。

風香街的另一邊,小姐們在花園邊賞花。花兒清麗嬌柔,女子更比花柔,她們神色左顧右盼,嬌笑私語,不知是賞花還是在探人。

夜落站在一棵繁花樹下,擡首凝望,不覺驚嘆,這六瓣梨雲更勝霜雪,柔白如雲,果然與別處不同。

心中一念而起,一首詩作應景而出,“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好詩,好詩!”一陣掌聲雷動響起。

那響聲,是從湖畔正中的一長桌而起。

夜落循聲望去,只見桌邊一位作詩的公子收了筆。這位公子的面貌如女子嬌美,舉止投足也是書香優雅,像是書香世家的柔弱子弟。

他剛才的筆墨被人一誇,臉色羞赧成一片紅雲,竟是個不經誇的公子。

從別人的稱贊中,夜落得知,公子姓沈,名景峰,為朝歌沈明府的嫡子。

“這麽粗淺的詩作,也有人誇好!真是孤陋寡聞。”

旁邊的一桌,有位桀骜不馴的公子架起腿斜靠在座椅上,神情裝滿了不屑一顧。

夜落覺的有趣,将旁邊一桌的公子都瞧了個遍。

那位桀骜不馴的公子衣着華貴,一臉的傲慢不屑。容貌長的算帥氣,可他的文采?夜落不用試都知道,這就是一個纨绔的草包,光有一副華貴的皮囊。

站在他旁邊的是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年。少年眉清目秀,眉宇間平和親善,舉止儒雅有度,教養甚好。

另有一年齡不相上下的少年趴在桌子,嘴上叼了根梨花枝,嘴角歪向了一邊。這個少年長的俊俏,卻帶着一臉的痞氣。

桌尾還站着一個少年。他的年齡比其他的公子要小一些,卻比他們任何一人都英氣。他一心一意地磨硯,絲毫不受別人的喧嘩影響他磨硯的細致。

夜落贊道:“這位公子若是長大,定然是位英氣逼人的才子,到時也不知要迷了多少女子的心。”

其他的公子各有千秋風華,讓夜落的雙眼也看得缭亂。

只見被羞辱的沈景峰一張臉漲得通紅,只說了個「你」字,被旁邊的人勸住了沖動,“沈兄,那是京都的十公子,

咱們惹不起。”

沈景峰斂了氣,卻未退縮,言語直逼那位桀骜不馴的草包公子,“這位仁兄既嫌小弟文筆粗陋,不如兄作詩一首,讓小弟見識一番。”

桀骜的公子斜着眼瞄了沈景峰一眼,依然架着腿無動于衷,耳畔似乎未聽見剛才的話。

還是那面容清秀的儒雅公子出面解圍,“在下也作詩一首,請沈兄為我參考?”

有人給了臺階,沈景峰自然順勢下了臺面,臉上的紅暈褪了一半,他以禮相待,道:“兄臺客氣!”

沈景峰來到桌邊,仔細打量這位公子持筆作詩。待詩作完成,沈景峰的臉上呈現一片苦悶之色。

這位儒雅的公子下筆如有神,筆墨橫姿令人嘆服。

“不謝東風桃李香,膚白凝脂望長廊,待到六月花飛日,花落猶作美人妝。”

“好詩!好詩呀!”其他的公子贊嘆不已。

“季兄,你這詩作得妙!這賞賜的紋銀看來是非你莫屬了。”

原來,這名公子姓季,名尋争。

季尋争拱手謝過,謙虛而又文質彬彬,“過獎,不過因興而起,重要的是雅興。”

“銀子?”再次聽及銀錢,夜落的雙眼冒着星光。

出門在外,沒錢、沒技實在寸步難行,沒錢、有技也是步履維艱。她身上的銀子無幾,是該掙些留存備用。

可是她會作詩嗎?夜落搖搖頭,不過好似她剛剛就吟詩一首。夜落左右一想,決定還是碰碰自己的靈感,或許她真會作詩。

自古男女有別,不可近距離接觸,又作授受不親。若女子公然挑釁世風,定然被世人認為作風不檢點,被人稱作傷風敗俗。

夜落雖生于此世,骨子裏卻不認同這種世風。

她從容不迫地邁過那道世俗偏見,将那些面帶羞澀、竊竊私語的閨閣女子抛在身後,迎着少年們詫異的眼光來到詩桌旁。

她對着季尋争低頭行禮,取出袖中的筆墨,寫道:“本女口疾,以書代語。請問公子,詩作,可分男女?”

季尋争拱手回禮,“未定男女。”

夜落道:“望公子許我一試。”

她不對着別人,卻偏偏向着季尋争問話,自然有她的道理。

季尋争衣着輕羅紗緞制成的衣衫,內繡銀絲暗紋,腰配一塊方形的雕花玉佩,衣裝內斂名貴,出身應是京都的權貴之家。他與那位桀骜的少年同桌,當屬京都十公子之列。

他氣度不凡,為人謙雅。解圍之時,那個草包公子除了臉上的不耐煩,并未表示不滿,可見季尋争在京都十公子中當屬前列。

如此有涵養又有權勢的公子,自然能解她的煩憂。

少年們暗暗低語,不知所措。

叼着梨花枝一臉痞氣的少年從口中取下梨花枝,表示不滿,“季尋争,你可不能應允一介女子與我們男子相提并論。”

夜落看了看那位痞裏痞氣的少年,冷顏追問:“為何不能?”

痞氣的少年哼了幾聲,“自古以來,女子無才便是德。身為女子,只适合相夫教子,棟梁之才皆為男兒,唯有男兒方才頂天立地。”

夜落雖生在男尊女卑的世界,心中的想法卻截然不同,“男為天,天自以為高,女為地,地不以其低。天地互助,方成方圓,天地運轉,自成乾坤。男為剛,女為柔,剛柔并濟方為大道。天地無主次,剛柔無高低,男女亦無區別。”

痞氣的少年見字,憋紅一張臉,竟是有口難辯,最終他擠出幾個字:“你這是強詞奪理!”

夜落毫不客氣地回道:“與無理者說理,有理也成沒理。”

這一句,把那位痞氣的少年氣的甩袖。

“沒想到你能敗在一個小啞巴的手中,真是好笑!”

依然翹着二郎腿坐在座椅中的草包公子嘲笑着方才的場面,把那痞氣的少年氣的直沖上前,像是要互毆一場的架勢。

眼見硝煙四起,季尋争擋在其中,不過一言一語左右勸言一番,已消了兩邊燃起的火苗。

這方剛停歇,面前冷不丁傳來一道冷言冷語,“小姐雖不能言語,卻是好一個伶牙俐齒!”

這道聲音含帶磁性,卻冷得像一塊冰鐵,沒有一絲溫度。

夜落聽在耳中非常的不适,它仿佛一把無形的刀,直戳夜落的痛處。

似乎感覺到夜落的不适,懷中的三尾獸不安地轉動,一只大眼警惕地左右流轉,像是在尋人。

夜落察覺到星辰的異樣,将它的身子靠在懷中,一手安撫着三尾獸,一邊擡眼望向說話的人。

人群在此時散至兩道,面前的風景一覽無餘。

蘭亭幽幽,果蔬缤紛,一張木桌将四名公子各分兩邊。

最左邊的男子衣着暗紅繡紋的深青色衣袍,他眉若冷峰,面色冷峻,一對俊目冷眼旁觀着一切,好似這世間他就是一個冷眼的旁觀者。

冷峻的公子身側站着一個男子,男子濃眉大眼,低着頭斂去半張臉,看身形像一名軍中将領。

右邊的兩位少年一冷一柔。

溫柔的那位少年身着白衣,手搖着一把山河彙錦的白色折扇。他的笑容如春風拂柳,和煦軟人。

這個白衣少年正是奚香十裏于夜落相助的白衣公子雲行期。

白衣公子的身旁坐着一個黑衣的少年。那少年長的劍眉星目,本是個明俊動人的公子。

不過他唇角微微彎起,挂着一抹冷笑,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像是玩世不恭的纨绔。

此人,是雲行期的四弟雲宸煜。

說話的人正是雲宸煜。

號稱京都十公子的幾位少年紛紛施禮,“二公子、三公子、四公子。”

冷峻的二公子,又名雲宏志。

他冷峻地點了點頭,臉上再無表示。雲行期及雲宸煜均以禮相回。

季尋争向着雲宸煜問道:“四公子,您看這位小姐是否可以參與詩賽?”

夜落冷眼看着雲宸煜,生怕他開口,他若開口,必然沒什麽好話。

果不其然,他譏諷道:“話都不能說,如何能吟詩?”

“四弟,才賦不分男女,且讓這位小姐作首詩看看。”雲行期為夜落打圓場。

話音依然和煦,如春日的朝陽照過心頭。

夜落的心一暖,心裏的不适瞬間消失。

雲宸煜聳聳肩頭看向別處,他既不說話,就是同意夜落參賽。

夜落對着雲行期深鞠一躬以示感激。

季尋争将自己的位置騰出,借與夜落成詩。

但見夜落微微閉眼,任斜髻上的珠搖随風飄蕩。沉靜片刻,她以左手持筆,右手拂袖,氣定神閑,洋洋灑灑寫下了四句話:“粉淡香清自一家,未容桃李占年華。常思南鄭清明路,醉袖迎風雪一杈。”

詩場內鴉雀無聲,公子們的臉色如五彩朝霞,顏色各有不同。

打破僵局的還是雲行期。他雙手鼓掌誇贊,“小姐果真才慧過人,為女子之首。今日這詩,當選入梨上雲軒,為後起之秀所觀望。”

那名桀骜的草包少年起身,揮了揮手,“女子不在廳堂,作什麽詩?今日這詩是作不成了,都散了去吧。”

他一開口,其他的少年也怨聲連連,放下了手中的筆墨。

直到夜落的詩作送走,其他的公子再未作過一首詩,也許是知道自己的詩作敵不過女子,又或者自己作詩的心情受了影響。

痞氣的少年扔掉梨花枝,怨道:“季尋争,讓你不要理她,你看看,今年你的榜首算是無望了。”他一說罷,多桌的少年們唉聲嘆氣表示同情。

季尋争不以為是,他平和的臉上依然親善,看不出不快。

木桌後的雲宏志坐立片刻,也覺無味,冷峻地甩了甩衣袖,又冷峻地離開了。

他身旁的男子跟随其後,一同離去。路過夜落身旁,那男子眼色深沉地望了她一眼,看得夜落心裏莫名其妙。

倒是雲宸煜踱步上前,他瞪了一眼夜落懷中的三尾獸,壞笑着一張臉,問道:“小姐的詩作可是忘記什麽?”

夜落不解,一雙大眼單純地眨巴幾眼,盯着他看。

雲宸煜唇角的笑意更深,“小姐作詩可有署名?”

夜落一愣。她的眉間神色未動,只不過咬了咬唇,心裏卻恨不得一掌拍暈自己。

辱受了,詩作了,人也得罪了,怎麽會忘了署名呢?這銀錢還怎麽拿到?

雲宸煜繼續笑道:“不過,本公子可以幫你這個忙,梨上雲軒正是我的家。”

夜落狐疑地看着他,心道,連我的星辰看見你都一臉的厭惡和煩躁,你怎會如此好心?

果然,雲宸煜的嘴裏吐不出好話,“我要你做我的奴婢,伺候在我的身側,任我差遣。”

夜落圓目一瞪,心道:“這人莫不是有病?五十兩銀與她的自由相比,孰輕孰重,是個人也分得清。”

如果他有疾,那他找對了人,她會醫。

夜落從容淡定地在袖中一摸,摸出一個繡着蘭花散發着藥香的小香囊。

她把香囊打開,從裏面取出一根一根的銀針擺在手心,又一根根地持在手中左右晃晃。銀色的光芒在陽光下光彩奪目,宛若一只只含笑的眼睛。

“喂,你做什麽?快把針收起!”雲宸煜驚得後退兩步。

夜落低頭,斂去一臉的笑意。見過不怕死的壯士,還沒見過不怕針的男子,看來天下男子并無不同。

夜落慢慢收回銀針,放入袖中,甩頭就走,如瀑的長發在風中潇灑地飛揚。

“喂,你什麽意思?”雲宸煜在身後叫道。

夜落返頭,微微一笑,“公子有疾,來日再治!”

罵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身後,傳來兩位公子的談話。

“四弟,我覺得她好像罵你了。”

“不是吧?我覺得她在說心儀我。”

夜落腳一歪,差點跌倒。他的眼神沒問題嗎?我就是在罵他,他哪只眼睛瞧見我喜歡他了?這人就是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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