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刁蠻小姐
收拾完食盒,夜落站在梨花樹下遲遲不肯離去。她擡頭好似看着一樹的六瓣梨雲着迷,實則思緒翻騰不止。
“季尋争,為什麽會是他?”夜落的心中五味雜陳。
如此儒雅有涵養的一位公子,卻是刑堂之上潛藏在後方靜靜觀賞着自己私刑之下痛苦萬分的那個人,也是數次入牢獄暗視自己狼狽不堪的那個玄衣男子,他還是一路在自己身後窮追不舍的那個玄衣男子。
夜落一直以為季尋争是個文弱的書生,可他右手手指及掌心粗糙的老繭分明透露着一個事實,他習武。
若是執筆,也只有三指可成繭,滿布的手繭是長年握劍所致。剛才那一倒,就是想再次确認。
季尋争是誰?與她何怨何愁?
自己從記事起身在千裏之外的南越,何時又與京都的權貴有瓜葛?莫非記憶之前,自己的身世與京都的朝堂有關?
猜測推理畢竟不是事實,要想熟知緣由,還得前往京都證實。
思及此,她有意無意地打量了湖畔的雲宸煜和季尋争。雲宸煜斜靠在蘭亭的桌上,手指不停地把玩着食指的指環。
他似乎察覺到夜落的眼神,向季尋争使了個眼色,季尋争見狀輕輕點頭,離開了詩桌,不知前往何處。
身後之人既然浮出水面,自己的身世之謎也将慢慢地解開。
當今之急,她需要找一個有權有勢的人,好好探究一番這幾位公子的家世。
心中正在琢磨這位權勢先生的人選,突然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夜落返身,正瞧見一個馳馬揚塵的女子直面而來,方向正是自己。
夜落尚未躲避,她身後一位身穿深藍衣衫的小姐卻驚慌失措,從梨花樹下沖向對面的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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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的女子似乎想勒馬止行,卻在驚慌下夾緊了馬腹,竟令行馬不偏不倚,直沖向了那位小姐。
少年們大驚,紛紛跑了過來。原以為那位小姐即将被馳馬踏成肉泥,熟料白馬突然前蹄騰起,幾個起落跳躍,将馬上的女子甩落在草地上。
夜落顯然也被眼前的景象驚吓,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直到女子的罵聲響起,她才回了神。
“你沒看見我的馬過來嗎?你竟是眼瞎嗎?你做賊心虛地跑什麽?”馳馬的女子指着那位小姐破口大罵。
夜落細看時,只見那女子身形嬌小玲珑,着一身荷色的輕衫,腰間別着一塊芙蕖玉佩。
巴掌大的一張臉布滿了倔犟和嬌蠻,一雙彎彎的眼睛滿含着情緒。她一直瞪着深藍衣衫的小姐,好似這位小姐是她的仇敵。
那位小姐像是受驚,面對女子的責罵,她站在草地上一句話未回。
旁人見狀,忙将她扶出了人群。離開時,小姐看了一眼夜落,眼中閃過一絲戾氣。
人群之中,只見女子坐地不起,身旁一匹白馬雖被公子們制服,卻是不安地在草地上踏着前蹄。馬蹄上流下兩道鮮紅的血跡,明顯是利器傷及。
女子動了動腳,嚎嚎大哭道:“唔……好痛……”
“沈小姐,水依湖不讓馳馬,你怎麽騎馬進來了呢?你先別哭,你說說哪裏受傷?”
有相識的小姐屈身向前,想扶起女子。
熟料女子拍去她的手,是非不分地反駁,“我騎馬怎麽了?本小姐偏要騎,你管什麽閑事?”
說完,女子接着又哭喊,“我的腿……”
“沈秋凝,你……”
那位小姐吃了個閉門羹,心裏不;
快,手下一松,退居到人群之中,留下被摔的沈秋凝枉自大哭。
公子們作詩的興致徹底被敗壞了,索性也來湊個熱鬧。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評論沈秋凝的不是,更讓女子一把眼淚哭得任性妄為。
救死扶傷為醫女之責,夜落擔心憑這位沈小姐的脾性如此耗下去,她這條腿真的要廢去。
夜落取出袖中小巧的筆墨紙張,将寫好的字呈在沈秋凝的面前,字跡躍然相問:“小姐的腳傷在何處?”
沈秋凝看見字跡就氣不打一處來,兇道:“你竟是眼瞎麽?未看見我的腳腕動不成?你寫什麽字給我看,你是啞巴不會說話?”
這話真正說到了夜落的痛處,旁邊的少年看不過去了,斥道:“沈小姐怎如此無理?夜小姐好心相問,你卻如此口氣蠻橫,怨不得那馬也有心扔你出去。”
沈景峰扶了扶額頭,也喝道:“秋凝,不得無理。”
沈秋凝見着沈景峰,委屈可憐地喚了聲:“景峰哥哥,我的腿好疼。”
沈景峰對夜落的才情心悅誠服,生怕沈秋凝一席話傷了她。
他向夜落施禮致歉,“小姐莫生氣,小生代沈妹妹向你致歉,請小姐莫怪!”
夜落雖傷痛處,但事實也是如此,即使無奈,夜落也未曾容顏有失。
她依然行事自若地站在人群中,取出紙筆寫道:“本女口疾,人曰殘女。口不能言,遂以筆代語。小姐的傷疾,本女自是可醫,敢問沈小姐是否需本女醫治?”
“你不是廚娘嗎?怎麽又成大夫了?”有人滿臉的驚愕不解。
“為何不能?”夜落反問。
天下之人多才多藝,沒有誰規定只會一樣,那少年被堵的有口無言。
沈秋凝疼的無法,催促夜落:“你既然是醫女,快給我看看這腿,太疼了!你甭理他們了。”
聽了沈秋凝一席蠻橫無理的話,衆人皆是搖頭無語。
夜落屈膝蹲下,在沈秋凝的傷腳上檢查了一番,沈秋凝皺眉,有些不耐煩,“你到底懂還是不懂啊?”
“秋凝,不得無理。”沈景峰扶了扶額頭,再次喝止。
夜落毫不理會沈秋凝那一汪淚水,寫道:“脫臼,需接回。”
沈景峰忙施禮道:“勞煩小姐。”
夜落見沈秋凝一身嬌氣的富貴病樣,她覺得必須提前把話說清楚。
“接回可以,會痛。”
“啊?我怕疼……”沈秋凝又哭了起來,巴掌大的臉上滿是淚痕,仿佛一朵被雨打摧殘的紅蓮。
“啊什麽啊?痛一下又怎麽了?難道你還想這腿廢了不成?”
在沈景峰的呵斥下,沈秋凝咬住嘴唇不說話,一眼的汪汪淚意在眼眶裏來回轉動。
趁她咬牙之際,夜落抓住她的傷腿,用力一拉。
一陣驚天泣地的嚎叫響徹了風香街。
夜落的耳膜被此起彼伏的嚎叫聲叫得震耳欲聾,她無奈地搖搖頭,起身向沈景峰點頭示意,忙離開了若裳園。
沈景峰連忙答謝,目送夜落離開,他心頭的一份心思道不盡也說不明。
終是被身後的嚎叫叫得頭疼,沈景峰無奈地斥道:“可以了,不要再哭。你的腿已接好,可以試試。”
沈秋凝依言轉了轉腳踝,腳上的疼痛果然緩解,腳也能正常轉動。
沈秋凝立即破涕為笑,爬起了身,她拍拍身上的灰塵,臉上一臉的得意忘形。
沈景峰帶着責備的語氣訓斥一番,“秋凝,你并非不知水依湖不可馳馬而行?為何今日判若兩人,言行如此無理?”
沈秋凝嘟着嘴道:“我也知水依湖不可馳馬。”
“你知,還騎進來?”
沈秋凝道:“我想買梨花糕點,聽說晚了就買不着,梨花糕呢?”
衆少年從鼻子裏冒出一個「哼」音,呵!就你這副無知的模樣,你就是早來也買不着!
衆少年心心念念着梨花酥的味道,每日依舊在水依湖畔,他們翹首以待那個賣酥的女子,卻始終不見她的身影。
各家的公子、小姐惦念着酥香的味道,回去後也有叫廚房做梨花酥,花形都有了,味道卻大有不同。
夜落回到客棧後,将食盒還回了廚房。人還未上樓,她就被徐掌櫃喚住腳步。
“小姐,有人找你。”徐掌櫃神情嚴肅,眼神中滿是擔憂。
夜落順着徐掌櫃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樓梯旁的桌位上坐着兩個年輕的少年。
此二人衣着相仿、年齡相仿、身材相仿,只是面貌不一樣。
他們雖身着灰色的布衣,衣料卻是柔軟舒适,一看就是出自富貴人家。
兩個少年的年紀與夜落相仿,身形卻比夜落高出一頭,個個身材魁梧,一看就知道是習武之人。
兩個少年一看見夜落,齊齊起身走來。他們來到夜落的身前先輯一禮,禮貌地說來,“我家公子敬佩夜落小姐的才情,有心請教,差我二人請小姐前往府上一敘。請夜小姐稍作收拾,随我二人一同前往。”
夜落破碎的夢境中雖找不到任何權貴人家的信息,但瞧這位少年以禮相待,也并無惡人之舉,這家的公子不像是仇人。
既然無仇,又誠心相邀,夜落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她回予一禮,點點頭。
夜落身上除去三尾獸并無貴重之物。去水依湖前,她将三尾獸托與徐二娘照護,如今只抱回三尾獸,再無其他貼身之物。
徐掌櫃見夜落離開,忙拉住她的衣袖。
夜落回頭對他微微一笑,開口說了兩個字:“無礙……”
徐掌櫃雖不聞聲,但見夜落一臉的雲淡風輕,也猜到了她的言下之意。夜落說無礙,那就必然無礙。
徐掌櫃放開了手,看着夜落離開了客棧。
坐在馬車上,夜落的心中寧靜致遠。
該來的總會來,每往前一步,她的身世就更清晰一步,撥雲見月也不過如此。
該見的還是得見,躲不過的就不必再躲,風雨欲來且坦然面對,這是夜落一貫行事的道理。
馬車行駛途中,夜落掀開窗簾看向外面。她看見車輛駛過承恩街道,路過梨上雲軒,最後來到風香街的盡頭,沿路右拐直入一條柳絮深沉的路。
此路夜落有所耳聞,名為「千裏翠綠」,是朝歌沈氏四家的府邸落地。
千裏翠綠,顧名思義,千裏種植着一片楊柳,春夏季節千裏深青,柳絮翻飛。
在千裏翠綠行了半個時辰,馬車方來到一棟大宅子旁停留不前,兩個少年在車簾外說道:“請夜小姐移步。”
夜落下了馬車,擡頭一望,一道驚愕沁入了眉心。
「将軍府」三個字威嚴肅穆,赫赫地雕刻在氣勢磅礴的匾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