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深山救人

身在朝歌,無人不知沈氏有四家權貴。

夜落在客棧落住的前幾日就聽賓客說起「沈氏四家」的見聞,說什麽功高震主,富可敵國。「沈氏四家」俨然成為良餘朝歌繼五月詩賽的第二道招牌。

徐掌櫃曾道,沈司徒落居于朝歌,經歷百年,後代子嗣繁衍生息,遍布各地,各自成派。朝歌城以沈氏四家最為富庶,每年詩賦賽的獎賞由沈氏四家出助。

有外地人問:“沈氏四家到底為何四家?”

徐掌櫃笑道:“這四家的門府及先生遠近聞名,分別是太子太傅沈翰山,輔國大将軍沈孤帆,明府沈知同,員外沈陽先。”

沈氏四家中,夜落只認識沈明府的公子,其他幾位家主并不相識。她原以為前來相邀的是沈景峰,到了門口方知入的是将軍府。

“大将軍沈孤帆?”夜落搖搖頭,她未曾認識這位大将軍,難道說自己失憶前與這位将軍有深交!

夢境中有一位男子,可聽其聲溫柔似水,不曾像将軍的氣派。

左右思索間,只聽少年的聲音禮貌的邀請:“小姐請,我家将軍已在前廳等候多時。”

在兩位少年的帶領下,夜落抱着三尾獸步入了莊嚴的高牆大院內。

将軍府內的裝扮全部用的是暗黑色系,有黑色的沉香雕木,黑色的石階,黑色的牆瓦,連石橋、石獸也是黑色。

在庭院內左彎右繞了幾處,夜落只覺得頭暈眼花,心中一股沉悶而又壓抑的氣息讓她幾經想要躲避。

兩位少年将夜落帶到前廳後,向座上之人鞠了一躬,雙雙退去,留夜落一人左右顧慮。

夜落細細地打量了四周,此處的廳堂有幾十方大小,正前方放置一張四方形沉香黑木雕花桌,桌旁各有一張同樣色澤的木椅,此處為主座。

主座的兩邊各有兩排桌椅,用的是上好的黑沉木,各種雕花繪紋精工細巧,無可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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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椅的後方懸挂着一幅幅山河畫錦圖,每一副的署名皆有雲字。夜落不知雲姓先生為何人,單看畫錦的材質已知此畫非比尋常。

主座上正坐着一個深青色錦繡華衣的男子,男子膚色如麥,濃眉大眼,面容剛硬,一身的風塵仆仆,與常駐在外風餐露宿的人模樣相似。

男子見到夜落後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夜落心中一悸,這男子的面容好熟悉,似在哪裏見過。

夜落朝面前的男子低頭施禮,用困惑不解的眼神望着他。

錦衣男子笑了笑,起身走向夜落,站到她的面前,“小姐,別來無恙!”

這話可真是熟悉,季尋争也說過同樣的話,他一說完這話就成了她的仇人,這位公子也是她的仇人?

“小姐似乎不記得我?”他雙眼帶着探究的眼神望着夜落。

夜落搖搖頭,她的确不記得他是誰。

“寒夜遮月?”他依舊帶着試探的口吻看着她。

夜落皺起雙眉,不知道男子話中是何意。

男子看到夜落臉上的茫然覺得有趣,他不禁笑笑,提醒道:“鵲山之上,小姐于我有救命之恩,沈某沒齒難忘。”

提及鵲山之事,夜落恍然大悟,這位公子竟然是鵲山中差點一命嗚呼的那個黑衣男子!

思緒飄浮,又回到那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三月的鵲山仍是寒意飒飒。初春的東風在瑟瑟的枯葉中卷起一股陰森寒意。

一陣冷風吹過,猛然夾帶着一股濃郁的血腥之氣。

夜落一個激靈翻身而起,持起火把四周尋望。山間尚有豺狼猛虎,這血腥味也不知是人受傷還是行獸進食。

若是人受傷,血腥味一旦彌漫開來,必然引來猛獸追擊,可若是行獸吃食,自己貿然前去,就是把自己送入獸口。

夜落猛然閉眼,頭部像被電流穿透一般疼痛,痛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像以往一樣,疼痛來得快,消失得也快。頭痛過後,她的腦海一片清明,心中有一道聲音當機立斷,指引她毅然前行。

無論是人是物,醫救為醫者本份,她必須前去查看。

她多折了幾根粗枝,又在粗枝的頂端綁上幾根銀針以作防身之用。

行至血腥味濃郁的地方,夜落停步,不敢貿然前行。她将火把向前伸進,沒有看見任何人,也未聽到任何行獸的聲音,應是有人受傷。

如此氣候還在山林逗留,不是獵人就是江湖中人,自然還有她這般逃命的人。

為防止突然被人一劍封喉或一箭穿腹,夜落拿着粗枝在地上來回敲了十多下,方敢繼續前行。

果然不出所料,受傷的是一個人。如果不是他一條腿把夜落絆倒了,在這黑夜中,夜落即使高舉着火把也無法找到他。

此人是個身形健壯的男子,約莫二十餘歲,黑夜中看不清他細致的面容,只知道他的臉像一塊頑石硬朗。

男子身着一身黑衣,把他從脖子到腳遮了個遍。

夜落嘀咕,“為什麽不幹脆把整張臉遮上,半夜做鬼還能吓死人。”

再看他脖子上挂着的松垮垮的黑色的絹布,也許他真的把臉也遮住了,估計他受傷後感覺呼吸不暢才把面絹取下。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夜落當即取下身上的包袱,決定施救。

所謂醫者父母心,患者無男女。三下兩下,夜落就把黑衣男子的衣服扒開檢查傷口。這一看,夜落的毛孔滲透了寒冷。

這是何冤何仇?都說刀劍無眼,這明明是刀劍長眼呀,每一處刀口都是朝着死穴裏去。

這腿骨應該是砍斷了吧?森森白骨露在了皮外,不知道接起來還能不能走路!

心口應該也是刺穿了,但未及心髒,鮮紅的血液不停地往外湧,看這血流的速度即使未刺達心髒也活不了多久。

仔細看來,男子的全身上下少說也有十幾處傷口,如此的深仇,跟殺了人全家的仇也差不多!

夜落很驚訝流了這滿地的血黑衣男子竟然沒死,真真命大。

檢查過後,她再次閉上了雙眼,腦中一直問自己,“我該如何做?”

果不其然,腦中疼痛痙攣了一陣,浮現出一個畫面。畫面中一位身穿白色長衣的男子正在為一人處理一道鮮血淋淋的傷口,旁邊還站着一位同樣身穿白衣的瘦高女子。畫面模模糊糊看不見面容,那些細微的手法卻烙印在夜落的眼簾。

夜落的眼中一片清澈如水,細細的柔情從心中到指尖慢慢地萦繞迂回。

如此惡劣的環境中,要救人性;

命,需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夜落将男子移至一塊平平的草地上,又找來一捆構樹的樹枝,用樹枝圍成一圈高高的枝欄,将自己和黑衣人圍在了中間。

她将包袱內存留的迷穀花插入枝欄中,又多生了幾個火堆,既可防止猛獸攻擊,又可避免黑衣男子凍死。

她找了些幹草幹葉,一些墊在傷者身下,一些蓋在黑衣人身上禦寒。

做完這些不過片刻的時間,沒有過多的費神思索,仿佛這些就是記憶深處的剪影。

她将包內的物品一一排放在地面。這個包袱是她入山前路晚交給她的,路上行路圖個方便。

包內有幾兩紋銀,一只小鐵碗可用作吃煮,另備了一些凝血藥物、一包銀針、幾根縫補針線,還有幾件粗陋的衣服。這些是平民百姓最簡單不過的物品,用在今日卻是貴如珍寶。

夜落跟随本心,一氣呵成。

她先取了嫩葉上的露水煮沸待涼,再将銀針在火上燒紅,把線穿入針中。

傷口清洗用的是燒煮後的露水,心口一道深深的傷口行了幾道針線縫合,又使用了凝血藥物,方把血止住。

至于那條腿骨施行了複位,再行傷口針線縫合。縫好的傷肢用粗直的樹枝固定住,夜落最後取了自己的衣服進行包紮。

包內尚有祝餘青花,夜落取了露水,将青花碾碎後合着露水喂入男子的口中。

完成這些後,夜落已筋疲力盡,心知今晚出行困難,索性靠在一棵樹上休息。

黑衣男子失血過多,麥色的面容變成灰白,像染了一層霜雪。他緊閉的雙眼随着兩道濃眉凝集成一團,似乎遭受着噩夢的困擾。

森林之大,地博物廣,有祝餘青花補充體能,縱然無法為他補充體液,能保性命已是慶幸。

除去黑色的外衫,夜落又将貼身的白衣為他披上。剛才着急救人,竟未注意到他貼身挂着一條玉佩。

此玉瑩白潤澤,形如下弦之月,雕工精細,一只鳳凰栩栩如生,一看便非同尋常,是那價值連城之物。

夜落将男子的玉佩放好,又取了自己的粗布棉衣蓋在男子的身上,她自己随意蓋了一些幹草保暖。

她突然想起傳聞中所言,「兩年前一支騎軍入了山林,最後化成累累白骨」。她再看此男子的身形,竟與人言中将士的形象完全吻合。

夜落警惕心生,連忙選了一處離黑衣男子較遠的火堆坐下。救歸救,禍歸禍,救人乃是本分,因此而遭橫禍,那可真是報應不爽。

蟲鳴疊起,夜色茫茫,禁不住一夜奔忙困倦,夜落閉眼打了個盹,不知不覺睡着了。

待她醒來時,天已光亮。清晨的陽光透過光禿禿的橫枝亂杈,絲絲射在草地上,帶起了一片朦胧的濕意。

木堆的火早已熄滅成灰燼,鋪墊的草葉上空空一片,遺留一灘幹黑的血跡,黑衣男子已不見蹤跡,自己的身旁正放着昨晚蓋在男子身上的那幾件粗布灰衫。

“他應該自己走了……”夜落猜想,“而且是躍出去的。”

木枝搭起的圍欄沒有挪動,迷穀花依然在枝欄間發出微弱的光芒。

他應是怕自己不慎成為行獸的食物,又或者斷一條腿不影響他的行動,他選擇了一躍而起,将完整的圍欄留給了自己。

只要他不是被動物叼走,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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