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別有用心

在婢子的帶領下,夜落三人終于來到一棟樓閣前。

樓閣坐立湖上,湖的兩邊種滿梨樹,四周挂滿紅色燈籠。燈火闌珊,夜色朦胧,樓閣匾額上「淩花閣」三字在月色中忽隐忽現。

婢子從正門将夜落帶入樓閣廳堂,聰兒、影兒二人不敢入內,只在門外候着。

淩花廳的裝飾與前廳相仿,都是上好的木制桌椅。廳中有一長桌,桌上擺滿精致的菜樣,廳堂旁各有一條長廊,其中一條長廊通往二樓,另一條長廊的兩側都是對立的廂房。

廳堂的正前方依靠湖心,木門一開,湖中的月下光景一覽無遺,沈孤帆正靠在圍欄邊凝望湖心的月光。

“将軍,夜落小姐來了。”引路的婢子低頭禀告。

沈孤帆轉過身,背靠在湖中的圍欄邊,月華的餘光在他的肩頭灑落了一地的清輝。

他的手輕輕一揮,引路的婢子會意,低頭退了出去。

沈孤帆上下打量了夜落一番,滿意地點了點頭,他來到廳堂內,伸手示意,“請坐!”

這桌子真不大,也就夠容納六人,無論夜落坐在哪個位置,沈孤帆都像坐在她的旁邊。

沈孤帆倒了兩杯酒,将一杯放在夜落面前,“請!”

夜落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最後硬生生地在沈孤帆的注視下抿了一口。一陣辛辣的味道入了喉,夜落不經刺激,忍不住咳了幾聲。

“你,不會飲酒?”他問。

夜落點點頭,她還真有些不清楚自己會不會飲酒,如此看來,她是真不會的。

沈孤帆看着夜落漲紅的臉,低頭致歉,“是我的過錯。你先吃點菜,這幾道是我們朝歌最具特色的小菜,你嘗嘗?那邊那幾道你也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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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雖不大,卻放了十餘樣菜,雞鴨魚肉各類菜式豐盛無比,至于味道,總是有些差強人意。

夜落各個菜式均嘗試了一番,吃到最後幾個菜時若有所思。

“如何?”沈孤帆問。

夜落微微一笑,這味道好熟悉!

沈孤帆解釋道:“你方才吃的幾道菜,是招搖城的特色小菜。府中剛好有招搖城的廚子,這才得幸做了幾道,我想夜落應該會喜歡。”

面對沈孤帆的熱情,夜落更是踧踖不安。

十五之夜,将軍夫人等候将軍共餐,沈孤帆卻獨在淩花廳設宴款待她。

若是一般的宴席也就罷了,可此處的設宴,更像是私宴,既可交心,又可觀賞湖中的光景。如今,沈孤帆更是費心為她備招搖的菜食,這份心意實在是意味深長。

夜落被一份莫名的不安壓抑許久,自知這将軍府庭院深深,不是她該來的地方。

一路上,她也沒想好脫身之法,如今唯有硬着頭皮寫下告別語。

她微笑着來到廳旁的桌邊,提筆寫道:“大哥盛情,夜落感激不盡。如今天色已晚,我也要回客棧歇息……”

還未寫完,卻見沈孤帆遠望湖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轉眼間一壺酒就見底喝空。

喝酒的人酒酣耳熱,早已臉色通紅,他似乎好酒貪杯,未能盡興,又大聲呼喝喚人取酒。

夜落忙放下筆墨,伸手攔住;

他的酒杯搖了搖頭,不知為何,她很擔心他會飲醉。

沈孤帆拂去她的手,眼神略帶迷離,“你喜歡吃什麽,盡管多吃些,大哥今日高興,自己多飲幾杯。”

夜落一時無語,只好眼睜睜的看着門外的侍衛又送來一壺酒。

沈孤帆拉着夜落的衣袖,一張陽剛的面容上浮上了一絲柔情。

他說:“本府的芍藥正當盛景,顏色比過那梨花,正适合品茶賞花。過幾日本府設宴,邀請了就近的達官貴人。夜落一起來參加宴席,可好?”

“就近的達官貴人,必然包含沈明府在內。”夜落的眼睛閃着盈盈的光芒。

程修遠還在府牢,若能與沈明府打上交道,那她救程修遠的事就多了幾分機會。

夜落點點頭,回道:“定來……”

似是看穿了夜落的心思,沈孤帆又道:“聽聞夜落來朝歌是為令兄之事,作詩賣酥也因他而起。你既然來了,我想與你一起商讨,帶你去見見他。沈明府與我既為表親又有世交,當給幾分薄面,你也無需傷腦筋去換錢探監。”

夜落聽聞,心下怔然,沈孤帆果然将自己的來龍去脈摸得一清二楚,否則自己斷然來不了這将軍府。

由此可斷,沈孤帆是個殺伐果斷的人,打蛇打七寸,言語說重點,竟讓她無法回絕。

夜落起身深鞠一躬以示感激。

沈孤帆連忙将她扶起,“不可,快坐下。夜落不如在鄙府先落住,令兄之事也方便你我商議。蘭芳閣我已差人收拾妥當,你安心住下便可,不必憂心。”

夜落惴惴不安,她寧願相信世間無易事之說。非親非故,何當他人府邸為自家。

她思慮再三,考慮顏面與深意兩者的孰輕孰重,她果斷地放棄了「顏面」這類東西。

再次持筆,夜落寫道:“我出自山野,閑散已久,不适宜貴門入住,明日我自來探望大哥。”

寫罷,她一回頭,就見沈孤帆趴在桌子,喝醉了,喝醉了!

夜落将寫好的紙張氣惱地揉成一團,扔進了紙桶,這下可是走不成了。

她重執筆寫了幾個字,來到門外,招來門外守候的侍衛,“小哥如何稱呼?”

“回小姐,小人名喚阿忠。”

夜落拿起寫好的字,呈給阿忠看。

“将軍醉,請幫忙。”

“小姐客套,照顧将軍為小人份內之事。”

說罷兩人一起來到廳內。

阿忠喚了聲「将軍」,沈孤帆沒有任何反應,已經醉得深沉。

他轉向夜落說道:“将軍一直酒量不佳,平日只飲上一兩杯。今日見着小姐,将軍高興多飲了幾杯,這才飲醉,讓夜小姐見笑了。小的這就扶将軍入房休息。”

醉酒不可怕,可怕的是醉酒後發瘋,人稱「酒瘋」。若是堂堂的大将軍不慎發了酒瘋失了顏面,她就是罪魁禍首,死不足惜。

夜落的腦海中飄浮着一些似有似無的記憶,記憶中有撒潑打滾的男子,有砸物怒吼的男子,也有嗚咽抽泣的女子,他們的奇行怪異似乎都與酒有聯系。夜落是打心眼裏忌憚「酒」這類東西。

夜落問:“可有醒酒湯?”

阿忠回複:“未曾。以往将軍都是休息一夜就醒了。”

夜落寫道:“先扶将軍休息,我開一方,熬醒酒湯服下。”

“是,小姐。”阿忠說完,一手拉住沈孤帆的胳膊,一手摟着他的腰,看着瘦小的身軀竟然将沈孤帆高大的身子扶起,看得夜落都驚呆了。

也許是沈孤帆經常醉,旁邊已為他布置了廂房,阿忠直接将他扶進了廂房內。

見沒她什麽事,夜落就安心開起了醒酒湯方,開完後,夜落來到廂房,将湯方交給候在旁的阿忠,囑咐熬半小時即可。

阿忠應聲後忙囑咐人去執行。

房間內只剩下夜落和沈孤帆。夜落看着他,閉了閉眼,思索着醉酒的人該如何處置。不一會,她的腦中冒出幾個概念:醉酒,防誤吸,頭偏一側。

夜落照做,将沈孤帆的頭往一邊側了側。手還未伸出,一只寬大溫暖的手将她的手抓住,貼在了他的臉頰。

夜落的心一慌,她慢慢、慢慢地将手抽了出來,眼神直盯着沈孤帆看,看得醉酒不知人事的沈孤帆睫毛輕顫。

半小時後,淩花閣的婢子将熬好的湯藥端了進來。在夜落的示意下,她拿起勺子喂了點湯藥放到沈孤帆的口中,只見那湯藥一點也未進,全部順着沈孤帆的嘴角流了下來。

“小姐,您看這如何是好?”婢子不知所措。

夜落指了指自己,又指了阿忠,寫道:“我拍他,你喚他,等他應聲,再喂。”

阿忠不确定地重複了一遍,“好的。小姐拍将軍,小人喚将軍,将軍應聲再喂湯藥。”

夜落點頭确認,開始連拍沈孤帆的肩膀,阿忠在身側小聲喚道:“将軍,将軍。”

夜落看了阿忠一眼,寫道:“大聲喚……”

在夜落的指示下,阿忠提高了音量喚人。沈孤帆身子動了動,卻仍未出聲。

夜落已等候多時,他一動,手就持起婢子手中的勺子,将一口茶湯喂進了沈孤帆的口中。

沈孤帆措不設防,将茶湯吞了下去。

如此反複的拍和喚,轉眼間一碗湯藥全部喂完,都喂空了。

沈孤帆皺眉夜落喂一口,沈孤帆側頭夜落喂一口,看得旁邊的阿忠眉頭越擰越緊,最後他的臉上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夜小姐,您不是說應聲再喂嗎?”阿忠的聲音帶着哭腔。

夜落的字跡一筆帶過,“忘了說,動也可以。”

此刻,清月昏昏,夜色深沉。一陣倦意合着柔風緩緩襲來,像一支幽幽的催眠曲,讓夜落的雙眼皮擡不起。她寫道:“将軍無礙,小心伺候,我明日再來。”

阿忠忙說道:“勞煩小姐!廂房已備好,請小姐前往蘭芳閣歇息。”

沈孤帆既然飲醉,自己今夜自然走不成。

早有影兒、聰兒等候在閣外,帶着夜落回了蘭芳閣。

夜落離開後,淩花閣廂房內傳出一陣低低的談話聲。

“将軍……”

“這湯味如此難喝,下次不許再給本将軍喝。”

「是,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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