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雨尚夫人

先聽雲宸煜的警告,夜落只道雲宸煜與沈孤帆有瓜田之嫌,今夜聽及沈孤帆的勸言,她更确信他二人事有蹊跷。

此二人一個身份尊貴,一個位高權重,能牽扯的事情唯有廟堂之争,夜落心有懷疑,卻不敢斷言,更不會輕易地打探。

她看着手中小小的一枚棋,若有所思。

沈孤帆伸手示意,“下下看……”

夜落閉眼,沉思一會,腦內靈光一現,卻抓不住任何思緒,她便随意地将棋放入棋盤中。

兩人就這麽下一會思一會,漫漫長夜如流光,在指尖慢慢地流逝。

“你贏了……”沈孤帆看向夜落,眼中的深意在燭光下幽幽暗暗。

贏了?夜落看着案盤上的棋,心頭匪夷所思。

如此說來,她原是會下棋,但下棋的感覺卻與尋常不同。

醫、寫、廚遵循的是內心的感覺,是記憶中浮起的殘片,只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這些記憶的碎片就可融合成一副完整的畫面。

下棋卻毫無思路,落子之處仿佛有一只溫暖的手牽着她的手指,一步一步地指引着她。

為了确認這種感覺,夜落邀請沈孤帆又下了一盤。下至最後,沈孤帆手支着臉皺眉凝神,“夜落,你這招棋下得妙,可有何說法?”

夜落閉眼凝神,從記憶中搜出了幾字:世有三十六計,突擊出奇兵,反擊解圍困。

“圍魏救趙。”夜落脫口而出,又寫成字跡呈到沈孤帆的面前。

沈孤帆不解,“這是作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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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落解釋道:“有強國名魏,率軍攻他國曰趙,趙國向齊國求援。齊有名師出謀,率軍攻魏,魏軍大急,連夜撤軍返國,精兵強将經長途跋涉,早已疲憊不堪,又遭齊軍伏擊,終是大敗。”

沈孤帆淺笑怪怨,“你這女子,竟與我動起軍家計謀,再來。”

兩人你一子我一子,竟是下完一盤又一盤。夜落先後用了金蟬脫殼、擒賊擒王、關門捉賊等計策,下到最後,沈孤帆的眉眼在夜色闌珊處忽明忽暗,看不出深意。

一直到天剛微曉,雞鳴聲起。守候在外的阿忠進來提醒,“将軍,今日需朝會,小的已為将軍準備車馬。”

沈孤帆扔了手中的棋子,笑道:“沒想到夜落下棋使用了如此高深的兵家計策。與卿下棋,我心存敬佩,改日再來讨教。”

送沈孤帆離去,夜落已被一身的困意襲擊,眼皮幾乎合到了一起。她囑咐影兒、聰兒:“天塌下來也不必喚我。”

一進廂房,夜落躺下就已沉沉入夢。

沒睡多久,一片喧嘩的聲音突然響起,将眼前一片的漆黑撕開了一道裂口。

一陣噪雜喧鬧的聲音從裂口傳過,響在耳畔,此起彼伏。有男,有女,有低聲的啜泣,有無奈的嘆息。

耳邊一道聲音清晰無比,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她一直在搖着她的臂膀呼喚:“醒醒,快醒醒!”

是誰?誰在喚我?

這是哪?為何什麽都看不見?

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見伸出的五指,摸不着周邊的物體,如果沒有耳畔那一片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她真要以為這個地方只有她一個人存在。

是誰在哭?是誰在談論?

為何要用藥;

是誰,一直在重複着一句話:“韓心夜,你快醒醒。”

不對,似乎還有一個聲音。

這是一個男子,沉默了許久許久,終于從唇齒間擠出幾個字:“心夜,你,睡着了嗎?”

他的聲音沒有悲傷,沒有嘆息,只有無盡的溫柔在回旋,似傾盡了他所有的感情。

只聽見這幾個字,夜落的身體如萬箭穿心,疼痛地不能呼吸。

她猛然睜開雙眼,就瞧見自己的雙臂正在影兒的手中搖晃。

“快醒醒,小姐,醒醒……”影兒急促地呼喚着。

夜落揉了揉眼,卻摸上眼角一臉的淚水,她是哭了嗎?那可是她前世的記憶?為何令人如此心傷?

“何事?”她擦幹眼淚,看向影兒。

影兒的神情嚴肅,回道:“奴婢該死,擾了小姐的清夢。雨尚夫人到訪,正在廳堂內等候,要會見小姐。”

誰?雨尚夫人?夜落有那麽一刻反應遲緩。随後她才想起,影兒曾為自己介紹過,将軍的嫡妻是大夫人羅雨尚。

夜落忙起身,托影兒簡單梳妝打扮,捋整衣衫來到廳堂。

主座上,早有一名婦人坐在那裏慢慢地飲茶。

望春亭和宴席,夜落未曾細看這位将軍夫人,如今看去,雨尚夫人果真是名符其實的貴夫人。

雨尚夫人二十餘歲的年紀,正當芳華鼎盛之際。她膚色若雪,眉眼和熙,唇間暗紅色的口脂将臉上娴靜的笑容引得端莊富貴。

她衣着暗紅色錦衣,頭頂绾一個弦月形狀的發髻,發中簪滿黃金珠翠,宛若一個聚寶盆。

她的臉上時刻帶着一份笑意,與夜落認知裏的标準化微笑不同,雨尚夫人的微笑雖然和善可親,可眼底卻沒有一點笑意,那兩道微笑的弧線就像雕刻在臉上的時光,真真假假容易迷失人的眼睛。

夜落不動聲色,按大戶人家面見主母的規矩行屈膝禮。

雨尚夫人見着夜落行禮,忙放下茶杯,端着一張笑顏扶起夜落,“妹妹,快起來。”

這一聲妹妹叫得夜落心裏瘆得慌,一身的雞皮疙瘩随時要冒出。

雨尚夫人拉着夜落的雙手未曾放下,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将夜落打量了一番。

此時的夜落粉黛未施,面容憔悴,一頭的黑發束了一根藍色的絲帶,整齊地披在肩上,簡單清麗的模樣更像一支嬌弱淡雅的蘭花。

雨尚夫人瞧着滿心歡喜,将夜落拉到了身旁的座位上,滿臉的笑容溫婉和熙,“妹妹,請入坐。”

直到夜落入座許久,她仍然拉着夜落的手不放,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二人是情投意合的知交姐妹。

夜落在心裏苦笑,“好一個和善的雨尚夫人!一個高門貴府的夫人做成這樣,也真是不容易。”

雨尚夫人道:“早幾日應該來探望妹妹,怎奈府中繁事陳雜,奴才們不得用,大小事務都得我這個主母多一份心,這才忽略了妹妹。

妹妹在府中可曾習慣?昨日看見你身體不适,是我照顧不周了。今日可有好些?這兩個婢子有沒有伺候不周?”

她噓寒問暖地道了一通,并未給夜落回話的機會。夜落的臉上保持真誠的标志性的微笑,只看着她一句話未回。

雨尚夫人說完,又上下打量起夜;

落,誇道:“妹妹真是貌美動人,我一個婦人見了都歡喜得不行,也難怪将軍見過後念念不忘。”

夜落的笑容一僵,一雙單純的眼睛眨巴了幾下,等着雨尚夫人的下文。

雨尚夫人雖有驚訝,卻不妨礙她繼續裝一派端莊和善。

她繼續說道:“近年來,将軍常駐沙場,出生入死,生活甚是辛難,沒幾日留在府中,身旁也沒幾個貼心的人,我看着也于心不忍。幸好妹妹溫柔可人,有了妹妹相伴在側,解了将軍的孤苦,我也就寬心了。”

夜落又眨了幾眼,等着雨尚夫人繼續裝。

雨尚夫人道:“将軍在府的日子一向不多,府中人丁單薄,我名下僅有一女。小憐最得将軍喜愛,入府兩年,也未能誕下子嗣。

如今可好了,妹妹已入府中,将軍又如此看重妹妹,來日為将軍府誕下一子半女,那是府中天大的喜事,妹妹也可母憑子貴,一生無憂。”

雨尚夫人話到點處,才放開了夜落的手,仍是一派和善地看着她。

夜落的手得了空,這才提筆回話。

“方枘圓鑿。”她回了四個字。

雨尚夫人話中的深意顯而易見,這是赤裸裸地告訴她,她夜落住在将軍府中,通宵達旦地與沈孤帆相處一室,等同于應承做将軍府的小妾。

既然是做小妾,怎能不先拜見主母,反倒讓主母來會見她,這背後的深意是警告她,做人要明事辨人,休想做那個恃寵無尊的狐媚子。

住人府中果然是不妥。

雨尚夫人得知夜落的意思後,笑着點頭誇贊了她一番懂事,這才滿意地離開蘭芳閣。

夜落目送她離開後,當即回到內室。她換回了自己原本粗簡的衣衫,又修書一封,交至影兒的手中,“請轉交将軍,夜落打擾已久,先回客棧。”

這将軍府又不是皇宮,請她待她還不願意呢!一個将軍府的小妾,也值得雨尚夫人這般費心,當真咄咄怪事。

影兒、聰兒見字後紛紛跪倒在地,“小姐為何離府?莫不是婢子們照顧不周?”

夜落搖頭,扶她們起身,她們卻哭喪着臉如何也不肯起來。

“小姐如此不告而別,将軍若知道了,必定怪罪奴婢們舉止有失,惹惱了小姐。”

夜落嘆了口氣,“與你們何關?信中我已交待清楚,我離開客棧已久,早該回去。”

“既然小姐不嫌棄奴婢二人,就請你憐惜,等将軍回府再作辭行,奴婢求您了!”影兒說完,低頭就要磕下,夜落忙将她攔住。

這個将軍府還真如皇宮大院,夜落猶如身在雲端,上不來下不去,兩相為難。

看着兩個可憐兮兮的丫頭,夜落的心中一軟。

兩個丫頭機靈聰慧,很得人愛,可惜她們身在世家。将軍府規矩森嚴,庭院更深幾許,若自己随性離去,陪伴身側的兩個丫頭将招來無妄之災。

她本是心弱之人,不願見人生死,更別說害人性命。既然如此,她唯有嘆息一陣,取過書信撕成了碎片。

“你們起來吧,我耐心地等待将軍回府。”

堂堂輔國大将軍顧國難顧家,他還能不回家?她就不信離不開這将軍府。

——題外話;

宅鬥能應付,那宮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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