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夫人落水
自那夜通宵鬥棋後,夜落一心想見沈孤帆,每每都被告知「将軍有要事在身」,幾欲不得見,她都要懷疑沈孤帆是故意躲着她。
這幾日待在将軍府百無聊奈,空閑之時,她一直在思考離開将軍府後的打算。
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四海天涯皆可為家,可偏偏她喜愛此處的梨花盛景,想要落地朝歌。
夜落道:“我得盡快找回我自己,還要找到夢中那個溫柔的男子,他既然許我不離不棄,他就一定會在我的身邊。”
待她救回程修遠,離開将軍府,她要買一座府邸,不需要太大,但要像一個家。
她還要自力更生,憑自己的才能,建一間食肆,開一間醫堂,她不僅要當店主,還要成大夫。
理想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如今,義兄在牢無法施救,她身困将軍府內不得出府,自己仍是這世間一抹凄苦的浮萍,連自己的記憶都未曾找回,這當店主成大夫的夢想更不知何時才能實現。
雨尚夫人到訪後的第四天,有一名小婢子前來回話,“府中來了客人,雨尚夫人請小姐相見。”
府中來客?那可來得真是時候!
府中的客人何須她一個客人會見?說來情理不通。夜落莞爾,如果有人故意施計讓自己離開,豈非恰好如了自己的意願?
她将三尾獸托于聰兒照看,自己和影兒一路尾随前行。
行至湖邊的望春亭時,一女子嬌嬌柔柔的聲音喚起:“夜小姐,請止步!”
喚她的是一個眼睛精細的婢子,此女臉上帶着一份奸詐的笑容,一看就是不安好心。
“夜小姐,三夫人請您過去相聊。”
夜落順勢望去,見蘭亭內坐着一位面貌嬌豔如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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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身着牡丹花色的紅衣,高高的绾髻上墜滿發滿珠翠。
她雖半低着頭靠在畫欄上,依舊可見一張臉颚尖眉彎,柔弱氣虛,像一朵嬌弱的芍藥,楚楚可憐。
此人,當是雨尚夫人口中備受寵愛的三夫人小憐。
夜落笑笑,裝端雅不容易,裝柔弱更是不易,這位三夫人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主。
夜落不想離她太近,又不便拒絕主人的邀請,她只來到亭外,遠遠地低頭施禮。
馮小憐顫巍巍地起身,來到夜落的身前。她輕輕一笑,輕聲細語地說道:“妹妹,來,到姐姐這來坐坐。”
夜落将手伸入袖中,正要将小巧的筆墨取出,轉念一想,卻又松開了手。
無事不登三寶殿,無故不找人閑談。
這位三夫人明顯心有意圖。難道,這就是雨尚夫人帶來的離府時機?
計謀歸計謀,夜落依舊不願離這位三夫人太近。她是沈孤帆的寵妾,若要碰瓷訛自己,那就是招禍致身,別說離府,自己的性命尚且堪憂。
她看向引路的小婢子,她竟與三夫人身旁的侍女相聊正歡。
随同的影兒極擅察言觀色,她恭敬地說道:“禀三夫人,雨尚夫人邀請夜落小姐前去拜訪府中客人,不便停留。請三夫人見諒!”
「無礙」,馮小憐道,“青香,你帶這幾個小婢子去跟雨尚夫人回複,我想和妹妹讨教棋法,晚些和妹妹一同過來。”
影兒還想說什麽,青香拉着她們就走,“走吧,我們快些回複完雨尚夫人,稍後回到跟前伺候。”
眼下蘭亭內就只剩馮小憐和夜落。馮小憐和雨尚夫人大徑相同,喜歡拉着夜落的手,盯着人直看。看了一會,
馮小憐誇道:“夜妹妹容貌真是清美,連我這個女子都傾去一半的心。可笑,我一直以為自己貌美絕佳,見着妹妹後,才知這世間竟有比我貌美的女子,難怪将軍徹夜留宿在蘭芳閣。
再清心寡欲的男子,恐怕也難敵妹妹的石榴裙。将軍又是風華正茂的男子,有妹妹這等身姿陪伴在側,想必雨尚夫人也不會怪怨将軍忘了十五的合夜。
不過秦姐姐癡心,夜妹妹與将軍相處一夜,秦姐姐在閣中等候了一夜,一直等到了天亮,也未見将軍的身影。如若秦姐姐見了妹妹的才貌,也定然自嘆不如。”
夜落的臉上平靜如水,連标準化的微笑也免了。
她在心裏總結了兩句話:夫人們都喜歡拉手,夫人們都是話裏有話。
她不禁搖頭嘆氣,她只是一客人而已,又不是她們的情敵,何須她們如此絞盡腦汁。
啞巴有啞巴的好處,不願說就無需說。夜落既不願說,也不願聽冷言冷語,因為接下來的話,必然不是什麽好話。
她當下抽回手,低頭回予一禮,轉身下了蘭亭。
沒走幾步,手臂被一雙纖纖玉手緊緊地抓住。沒想到馮小憐一副嬌弱的模樣,手中的力道卻不容小窺。
夜落看向馮小憐,只見她一改平日嬌弱的模樣,臉上皮笑肉不笑,“妹妹,別急呀!我還沒說完呢。”
夜落:“……”
“妹妹,你還未入我将軍府,就和将軍通宵達旦地共處一室,當真是狐媚到家,厚顏無恥,姐姐自嘆不如。”
夜落嗤笑,“這話果然不好聽!”
“我不管你使如何手段,今日開始你休想待在将軍府內,滾回你的地方去。”
夜落一直想掙開手臂,忽然,她想起一事,停止了掙紮。
這種情形如此的相似。妙林春,吳存寬死前就與她這般一抓一掙。
結果,夜落扯出手臂後,吳存寬倒地而亡。莫不是這位夫人也想在拉扯間倒地?不,她後面有一個湖,要倒的也不地,而是湖。
想到這,夜落不再和她拉扯,任由馮小憐一人拉拉扯扯。
忽然,馮小憐帶着長長的哭調叫道:“妹妹,請不要這樣對我……”
這叫聲如泣如訴,又生怕別人聽不見,故意拖長了聲調。說完後,夜落被抓的手臂一松,面前的人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撲通」一聲,湖中濺起一朵大大的水花。
馮小憐掉入湖中,事實是,她自己跳入了湖中。
夜落心目了然,這是有多大的愁、多大的恨,竟使她以身犯險來陷害她!或許她本身無驚無險,只是想陷害她而已。
果不其然,夜落的身後傳來一陣呼喊,“三夫人……”
“快來人呀,三夫人落水了,快救三夫人。”
青香帶着影兒回來了,她們的身後,還有雨尚夫人、二夫人和沈秋凝,估計府中的客人就是沈秋凝。
夜落悠然自得地斜靠在一棵梨花樹上,手中把玩着一朵潔白的梨花。
既然知道是計謀,誰算計她,哪些人會來,會做什麽,已在夜落的意料之中。
馮小憐很快被附近的家丁們撈了上來,她全身濕淋淋的,尤像一只落湯雞,再配上梨花帶雨的面容,更是我見猶憐。
她眼淚汪汪地望着夜落,說話的聲音更更咽咽,“夜落,你為何要如此待我?”
夜落忍俊不禁,臉上浮起一抹微笑。
“小憐,這是怎麽回事?”雨尚夫人問。
馮小憐掩面而泣,“夫人,妾喜愛夜落的才情,有意求教棋藝。誰
知夜落得知今夜将軍要夜宿妾房中,心生不滿。平日妾身柔弱,将軍多有憐愛,夜落不知從何處聽來的風言風語,覺得妾有意為之。妾與夜落起了争執,夜落心懷叵測,故意将妾推落湖中。”
跪在馮小憐身旁的青香不懷好意地瞪了一眼夜落,朝雨尚夫人一拜,“請夫人為三夫人做主,三夫人素來傾慕夜落小姐的才情,這才好心相邀,沒想到夜落小姐嫉妒心重,竟要置三夫人于死地,請夫人主持公道……”
雨尚夫人肅然語重:“此事甚大,本夫人也不能做主。阿忠,你速去請将軍回府。青香,你扶三夫人回房更衣。明月,你去請大夫為三夫人診治。夜小姐,你随我一同前往月徊閣,待将軍斷論。”
主母不愧是主母,發號施令尤其的娴熟。
自己正愁無法辭別,雨尚夫人果然心細,馬上給自己安排了一場辭別的好戲。
十五日那夜,夜落初入府,沈孤帆飲醉,留雨尚夫人獨守空閨,心中必定怨恨,這份怨恨比如今的馮小憐更甚,不過礙于主母的身份不便發作。
恰遇宴席之日,沈孤帆與夜落鬥棋一夜,馮小憐獨守空閨至天明。
同為女人,同病相憐。雨尚夫人料定馮小憐心中必有嫉恨,不時在她的面前旁敲側擊,話裏話外有驅逐夜落離府之意。
論心思深沉,馮小憐一個商家之女自然比不過高門深院裏的女兒。馮小憐着了雨尚夫人借刀殺人之道,使出今日的計策,逼迫夜落離府。
這世家的愛恨情仇果然是一根理不清的藤。
夜落起身離開了梨樹,跟随在雨尚夫人的身後,一行人直往馮小憐的廂房而行。
來到月徊閣,夫人們的神色各異,唯有夜落坐在客桌邊雲淡風輕地飲茶,仿佛自己是事外之人,這份從容不驚連雨尚夫人都不由得另眼相看。
沈孤帆來得比想象中快,他臉色陰沉地入了堂門,一掀衣袍坐在了座椅中。
“究竟出了何事?”
雨尚夫人起身轉到廳堂中,屈膝行禮不起,說道:“将軍息怒!妾照顧不周,不慎讓小憐妹妹落水。大夫看過,說是前幾日受了些風寒,還未痊愈,今日又受冷水刺激,風寒更重了些。”
看診的大夫也回道:“三夫人原本身帶風寒,未經醫治,今次落水,風邪入侵已達肺腑。小的已開藥方,三夫人按時服藥,需好好休養,身體或無礙。”
沈孤帆扶起雨尚夫人入座,語氣緩和了些,“為何會落湖?”
雨尚夫人搶答:“都是妾的錯。”
“夫人,這怎麽能怪您呢?”身旁的一個婢子跪在了堂中。
這個婢子夜落認識,去淩花閣的路途中,在梨花林說話的就是這個婢子。原來,她是雨尚夫人身旁的心腹,名喚明月。
明月道:“回将軍,今日秋凝小姐來訪,想答謝夜落小姐的施救之恩。夫人請夜落前來前廳,誰知在望春亭時三夫人與夜小姐起了争執,夜小姐後來将三夫人推下了湖。這是奴婢們親眼目睹,不關夫人的事,請将軍明察。”
沈孤帆皺眉,“你說誰推了三夫人?夜落推的?”
明月低頭,“正是夜小姐,奴婢們親眼所見。”
沈孤帆指着影兒,“你說說看。”
影兒忙跪下回話,“回将軍,三夫人落水時,确實只有夜小姐和三夫人在一處,奴婢們前去回了夫人的話,回來就見三夫人落水。”
沈孤帆仍不相信,“夜落,你說說看。”
夜落喝了許久的茶,嘆了口氣,終于輪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