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秋凝推理
夜落面帶标準性的微笑,福了福身,以右手執筆,慢條斯理地寫下:“一人之言,各有道理,兩人對話,方可明理。”
沈孤帆想了想,還是命人請馮小憐來堂。一方為愛妾,一方為貴客,他雖然寵愛馮小憐,但是此事不斷清楚,難于善後。
再見馮小憐時,她一頭黑發半幹半濕地披在肩頭,濕衣早已褪去,換上了一件白色柔軟的輕衫,整個人如雨摧梨花。
馮小憐從出廂房門開始,身子跟着抽泣顫抖不已,抖得沈孤帆的心碎去大半。
“将軍……”她拖着幽幽的音調喚道。
在侍女的攙扶下,她半彎半屈,就要施禮,沈孤帆忙将她扶在座上。
“什麽時候得的風寒?我竟不知道,所幸,太醫說多休息就好。”
頓了頓,他繼續道:“本來不該叫你出來,但此事還是得說清楚才行。”
馮小憐掩面而泣,聲音如泣如訴,“将軍有所不知,妾一直傾慕夜落小姐的才情,有心讨教,不得時機。今日在望春亭遇見夜小姐,邀請前來賜教,又怕夫人和客人久等,遂命丫頭們前去回話。
夜小姐見妾柔弱,問何原因,妾言自幼身體不好,多虧将軍平日憐愛,方不致多病多災。
誰知,夜小姐心有所妒,置疑妾身體弱,定要拉着妾看醫,妾不願,夜小姐就将妾推入湖中……”
沈孤帆将信将疑,看向夜落,“夜落你如何說?”
夜落将紙張呈在馮小憐的身前,反問她:“推三夫人落湖,我用哪只手?”
馮小憐一愣,随即咬咬牙,“左手,用左手推的。”
夜落嗤笑,“三夫人莫非以為我右手殘疾不能使力?我的右手尚能持筆,亦能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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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小憐咬着嘴唇,又是啜泣可憐,“将軍,妾落湖時頭腦空白,哪還看得清她用的哪只手。”
夜落又寫道:“三夫人為何抓我的衣領?”
“我何時抓過你的衣領,我抓住的是你的手。”馮小憐回答地猝不及防,等她明白話中的意思,方知自己着了道。
夜落掩袖而笑,寫道:“依夫人所言,是夫人抓住我的手,并非我抓住夫人不放。”
馮小憐一急,還待辯解,卻被沈孤帆一張陰沉的臉吓得更住了聲,一個「你」字在喉間上不去下不來,把一張巴掌大的臉漲得嫣紅。
沈孤帆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眉頭緊皺一起。
馮小憐仍使出了慣來的方法-裝可憐,她一邊裝出身姿嬌弱的姿态,一邊暗淚輕垂。
“三夫人,算了吧!這湖水我看是三夫人自己掉下去的。”廳堂內響起女子的不留情面的言語。
說話的人坦率直性,氣焰嚣張。夜落擡眼,正看見沈秋凝橫眉冷眼站在廳堂,她面對的方向正是馮小憐的座位。
“秋凝,你今日怎麽來了?”沈孤帆問。
沈秋凝仰起一張巴掌大的臉,一雙如水的眼睛滿是飛舞的神采。
“将軍哥哥,十五那日,夜落在水依湖肆賣梨花酥,味比天上佳肴,只有十五人份,很多人未曾嘗到其味。
妹妹得知後也馳馬前往水依湖,不慎摔傷腿骨,多虧夜落醫治及時,如今倒是無礙。
聽聞夜落入住哥哥府中,妹妹特意前來答謝夜落當日的施救,心中也是惦念梨花酥的味道,順道來嘗嘗鮮。”
沈孤帆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他似乎并不知道夜落擅廚。他又問:“那你又如何得知三夫人是自己落水的?”
沈秋凝背着雙手一邊踱步一邊慢條斯理地分析,“三夫人話中的疑問頗多。夜落是個啞巴,不能說話,她又不說啞語,通常要以紙筆代言,別說争執,日常的溝通都是一個大問題,此為疑點之一。”
“依三夫人所言,夜落置疑夫人體弱,此事情理不合。夫人是否體弱與夜落又有何關系?夜落跟哥哥又非夫妻,沒有理由置疑夫人,此為疑點之二。”
“三夫人言道,夜落要拉着她去看醫,夜落本身就是醫女,她只需把脈就能分曉夫人的身子狀況,何需看其他的大夫呢?此為疑點之三。”
“夜落問三夫人自己是何手所推,夫人面有困惑,但夫人卻清晰地記得自己抓住了夜落的手。”
“由此說起,三夫人在撒謊。夜落并無推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掉落湖裏。”
夜落細細地聽完,不由多看了幾眼沈秋凝。平日所見,只道她是個刁蠻任性的千金貴女,沒成想她竟是個深藏不露的女推理。
沈孤帆聽完點頭贊同,他轉身面向馮小憐,“小憐一向溫婉懂事,為何今日要誣陷夜落?”
馮小憐的額頭冒出了細細的汗珠,謊言被拆穿,她也不慌不忙,依然柔聲細語,如泣如訴。
“将軍可曾記得?十五為将軍留宿夫人房中之日,二十為留宿妾房中之日。妾等将軍至天亮,仍未見将軍,遂感染了風寒。将軍如今對小憐不聞不問,将軍是不喜歡小憐了嗎?”
馮小憐越說越哀,整個身子在抽泣中顫抖,沈孤帆要罰她也是于心不忍。
是他粗心在先,忽略了夫人們的感受,這才有了今日的禍端,說到底還是他的不是。
沈孤帆臉上的神情緩和了許多,聲音卻依然飽含嚴厲,“你自己胡鬧!受了風寒還往水裏跳?罰你在月徊閣思過,身子未好不準外出。來人,送三夫人回房。”
馮小憐被攙回廂房後,沈孤帆轉向夜落致歉,“今日之事,也是我的過錯,我平日将小憐寵壞了。如今她受了風寒,身子經不住受罰,我代她向你道歉。”
夜落趁機寫道:“将軍不可,将軍為主我為客,蒙将軍照顧,在府中叨唠多日,本是我的不是。今日将軍在此,夜落特來辭別。”
“不可……”沈孤帆忙道:“你今日要走,便是怨我處置不公。我這就叫小憐給你賠禮道歉。”
“不是。”夜落回複。
沈孤帆道:“那就是鄙府照顧不周?”
夜落搖搖頭。
沈孤帆道:“既然不是,就請夜落暫且住下。”
說完,沈孤帆來到夜落的身旁,将夜落拉至一邊,輕聲說道:“令兄之事,花落之時可見分曉,我已約明府,近幾日來府詳談。你若在他處,來回邀約實有不便。”
沈孤帆坐回主座,說道:“請夜落住下,鄙府一定盡心相待,待花落之後,夜落還是想走,我絕不阻攔。”
為了程修遠,上刀山下火海夜落也不畏懼,又怎會畏一個将軍府?
她點了點頭,将筆墨收好,也不顧雨尚夫人一眼恨意的目光,重新坐回了椅中安閑地品茶。
“将軍哥哥,我也要住府中。”沈秋凝嬌聲道。
沈孤帆橫了沈秋凝一眼,“秋凝,你鬧的哪一出?”
沈秋凝拉着沈孤帆的手臂左右搖晃,鬧道:“我就要住下,我不管,我要和夜落住一起。”
沈孤帆甩開手,喝道:“不準擾夜落清淨,她是我府中的貴客。”
沈秋凝嘟着嘴,“那我住偏房行不行?”
雨尚夫人端着一張和善的笑臉,道:“好了,好了。将軍,秋凝難得來府中居住,今日就讓她住在偏房吧,我也多了一個可以談心的人。”
沈孤帆還未說話,沈秋凝忙道:“謝夫人,謝将軍哥哥!”
落水之事已了,沈孤帆原想;
留在月徊閣,又怕府中的人自議不公,自往書房去了。
雨尚夫人的計謀落了個空,心裏雖有不甘,卻又無何奈何。她左右不想夜落在自己的眼前添堵,遂令影兒送夜落回房。
夜落巴不得離這些夫人遠一些,忙跟在影兒身後,往蘭芳閣前行。
行到望春亭時,沈秋凝喘着粗氣小跑着追了上來,“夜落,等等我。”
她埋怨道:“你走那麽快做甚?後面又沒有虎狼。”
夜落笑而不語,與她并肩同行。若不是對沈秋凝的認知加深,夜落很可能會像沈孤帆一樣揮掉被她左右搖晃的手。
她問:“夜落,你何時再做梨花酥?”
夜落搖頭……
“夜落,你就做一份給我嘗嘗嘛!”
夜落拗不過沈秋凝的搖晃,提筆寫下:“一年後……”
“我不願等一年,我現在就想吃。”
夜落:“梨花落了。”
“沒有梨花也行呀!”
夜落搖頭,“花瑞為髓,花敗則不成酥。”
“啊……”
沈秋凝一路搖晃着夜落的手跟到了蘭芳閣,夜落前夜落後喚個不停,就像夜落的影子,夜落在哪她就在哪,她就是賴在夜落身邊不肯走。
晚間時,雨尚夫人派人請沈秋凝用餐,被沈秋凝一口回絕了。
“你回了夫人,我就在蘭芳閣用餐,夜間本小姐也在蘭芳閣歇息,請夫人放心。”
夜落無法,這位刁蠻小姐随心所欲,沒幾人勸得了她,便由着她鬧騰。
至夜寝時分,夜色無邊,香霧缭繞。夜落的睡意全無,靠在窗邊,遙望着星河皓月。
銀色的月光灑在畫窗上,織成一張銀白色柔軟的網,把窗上的花紋和靠窗的女子罩在了風景裏。
沈秋凝坐到窗邊,手裏持着剛摘下的梨花。梨花雖成敗象,卻依然如雪盈白,幽香滿懷。
“夜落……”她喚道,“你把這朵梨花戴上。”說完,她小心地将手中的花插在了夜落的發髻。似乎為人簪花是件開心的事情,她看着夜落,臉上笑靥如花。
“夜落,論容貌,你還不如本小姐,論家世,本小姐也甩你幾條街。可是,這世間的男子獨鐘意你這般清淡的女子,你說,這些男子的眼睛是有疾麽?”
夜落含笑無語。
沈秋凝撫着夜落的發絲,眼中的神色琢磨不定。
“夜落,我若是個男子,也會喜歡你這樣的女子。你離經叛道,不顧世俗,我行我素,這是多少貴門小姐深藏在心底不敢言說的思想。”
見過誇人的,沒見過這樣誇人的。夜落沒好氣地拍去沈秋凝的手,給了她一個白眼。
沈秋凝恍若未見,問道:“夜落,你天生就是啞巴嗎?”
夜落搖頭……
“你搖頭是什麽意思?”
夜落寫道:“不知……”
“夜落,你婚嫁了嗎?”
夜落:“未曾……”
“夜落,你有喜歡的人嗎?”
夜落的心猛然一痛。
喜歡的人?夢中那個溫柔的男子是否就是自己喜歡的人?
如果是,自己又為何會孤獨地身處這人世間,究竟是為何?所有的謎題又回到了最初,“我是誰”成為一個千年難解的謎。
沈秋凝見夜落沉思,又問她:“夜落,你喜歡什麽樣的男子?”
夜落側了側身,雙眼的目光沉入了無盡的夜暮中。
——題外話;
沈秋凝的人設有些複雜,前期都是鋪墊,唯有最後才是她的本來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