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降橫禍

刺殺?下毒?

此四字比鵲山的妖魔鬼窟更駭人聽聞。

她是醫女,平生以懸壺濟世為使命,怎會做出毒害人的事情?

雲宸煜看見夜落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中一緊,臉上的怒氣因疼痛消失了一半。

他說道:“一年前,皇女慶道日。鵲山之下,你從天而降,暗傷于我。從此,我的人生再不得安寧……”

一年前,南越招搖城。

已是夜深,一名醉熏熏的男子搖搖晃晃地走在巷陌之中,他一邊嬉笑一邊又痛哭流涕,模樣甚為滑稽。

他舉手問天,質問老天為何如此待他不公,親人死于瘟疫,自己又身中百毒,已是病入膏肓無可醫治,如此種種悲涼,令路人聽來慘不忍聞。

正哭嚎間,卻瞧見一道五彩的光芒從地而出,破天而入。這一景象吓得他酒醒了一半,再看時,卻早已黑幕重重,沒有半點光芒。

男子卻堅信自己的眼睛所見,逢人便道老天開眼,救世的解藥已找着,自己的性命有救無憂。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一封飛鴿傳書從招搖送入宮城,文帝喜出望外,“來人,傳中書侍郎入宮,朕有事商讨。”

乾坤殿內,文帝再三囑咐:“覓兒,絕世雙玉逐鹿群雄,得雙玉者得天下。江湖朝堂之人尋至百年,始終不得絕世雙玉的蹤跡。

此次天降異象,正是絕世雙玉合并的異兆。江湖朝堂不知多少人将前往南越招搖奪取雙玉,你與季尋争此番前去,務必小心謹慎!”

微暗的燭光下,雲宸煜的臉色一片暗沉。他問道:“父皇可否告知孩兒,那絕世雙玉是如何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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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帝道:“世人只知絕世雙玉是兩塊美玉,卻無人見過其形。”

雲宸煜心下明了,回道:“孩兒謹遵父皇囑托,定當小心謹慎,追尋絕世雙玉的下落。”

五月二十日,月朗風清,星河璀璨。

青山幽掩,流光影轉間,一道七八寸的五彩光芒自地而起,直入雲端,将天空撕開一道口。

光束飛速變動,時而流光溢彩,時而如星河瀑布,其形狀包羅萬象,美不勝收。

五彩缤紛的光芒只停留片刻則煙消雲散,可那直洩千裏的彩霞缤紛讓人舉目不忘。

此天象,正是雙玉合并的異兆,民間稱此為「真龍天子下凡」。

循着彩霞的光芒,幾人來到了鵲山之下。

“青山,你确定異象是從此地而出?”

月光下,身着白衣的雲宸煜騎着一匹汗血寶馬。他左右看了看,無法将五彩的光芒與眼前的景象融合一起。

他們的身後,是一排無人居住的破茅屋,一部分因為常年的風吹雨打坍塌成一片廢墟。正前方,是一座深不可測的高山,夜幕重重,獸聲陣陣,令人望而生畏。

年幼的青山着一身灰色的布衣,在月光下更加的稚嫩。

他的手拉了拉缰繩,靜思默想了片刻,肯定地說道:“皇子爺,小的不會說錯,就是這裏。”

身在白馬上的季尋争也道:“青山對此處地形熟悉,他說是這裏,必然不會錯。”

三人停馬不前,只不敢随意入山。

這時,雲宸煜身前的包袱左右轉動,轉了一會,包袱的中間露出一顆灰色的小腦袋,一只如星河燦爛般的眼睛左右轉動,打量着滿天星鬥的曙景。

雲宸煜伸出手,一巴掌拍在那個圓圓的小腦袋上,沒好氣地說道,“再看小爺把你腦袋拍碎……”

話未說完,他只覺腦袋一沉,整個人便失去了意識。

他恍惚做了一個夢,夢中有氣勢雄偉的高樓林立,有神氣活現的紅男綠女,有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還有燈色璀璨的星空如晝。

這是哪裏?這不是京都的十裏長街,也不是富麗堂皇的皇城,好似另外一個國度。

“我在哪裏?難道我死了嗎?這裏可是仙境?”

“皇子爺,快醒醒,您別吓我……”

“快醒醒……您快醒醒……”

這哭喊聲甚為聒噪,就像一道利器,一陣陣鍛擊他的頭,讓他痛苦不堪。

那些雲天游航、霧海夜賞的景象在疼痛中變得支離破碎。

他有些不舍地伸出雙手,想要抓住眼前的美景,卻只見一道道碎片在指尖化作灰塵散入空中。他的眼前一黑,最後一道女子藍衣似仙的身影也化為一道黑幕。

再睜眼時,他正緊緊地抓住青山的雙;

手,那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喊:“皇子爺,您快醒醒……”

雲宸煜起身,踹了青山一腳,“哭什麽,小爺還沒死呢!像個小姐一般哭哭啼啼像什麽話?”

青山破涕為笑,連忙檢查雲宸煜的身子,“皇子爺可有受傷?可有哪裏不适?”

雲宸煜拍去他的手,摸了摸頭。

奇怪,為何剛剛頭痛欲裂,腦中出現那般景象,如今卻似乎什麽都沒有。

“我剛才怎麽了?”

身着玄衣的季尋争道:“皇子剛遇刺了,頭部受了重擊。”

“遇刺?受傷?”雲宸煜的眼中一片厲色,“何人所為?”

季尋争回道:“不知……”

雲宸煜又問:“傷我之人何處?”

青山來到廢墟前,用腳碰了碰躺在地上的女子,“皇子爺,就是此女。”

“她如何傷我的?”“她不知從哪個方向飛來,用自己的身子砸傷您?”說完,青山咋了咋舌,覺得這類描述令人不可置信。

“你說她用自己的身子砸我,不是用的刀劍或暗器?”雲宸煜果然不信。

青山點了點頭,季尋争也點了點頭。

雲宸煜信了,他踱步來到女子身旁,伸出一腳踢了踢,卻見那女子身着白色的上下衣裝,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蹲下身子,借着皎潔的月光,仔細地打量起地上的女子。

只見她一頭及腰的青絲散亂滿地,一張明明清麗的臉卻慘白如霜雪,看不見一絲血色。

雲宸煜心裏嗤笑,究竟是哪個蠢主要這麽一個弱不禁風的殺手來刺殺我?她以為自己是昆侖山麽?

“皇子,此女如何處置?”季尋争問。

“殺了吧!”雲宸煜回得雲淡風輕。

季尋争領意,拔出背上的長劍。劍氣恢宏,一揮而下,卻在離白衣女子脖頸一寸的位置停住了。

“慢着……”雲宸煜出言阻止,“既然有人故意殺我,我且不急着殺她,咱們就瞧這出戲唱的是何處的戲曲。”

季尋争收回長劍,“這女子該如何處置?”

雲宸煜起身上馬,不想廢話,“把她扔往麗己河中,是生是死,看她自己的造化。”

刺殺、毒害幾字像一道越擰越緊的繩索,将夜落的兩道秀眉緊緊地擰成一道。

為何這些她都記不得?

雲宸煜看着夜落黯然無神的模樣,想說的狠話一口氣吞在了腹中,未曾說出口。

他問:“你究竟是給我下了毒還是下了蠱?”

他原以為刺殺之事已了,誰知那日之後,他時常做着同樣的夢,經受着夢境的困擾。有時,他竟不知道夢境中的人究竟是誰。

“你折磨了我一年,我如今不過小施懲戒而已,你竟然說我趁人之危,問我何怨何仇。”

夜落心如哀默:“如此說來,皇子并不知道民女的身世。”

“小爺也想知道你是誰,你受何人指使來傷我?”

夜落寫道:“對不起,不記得。”

雲宸煜氣結,“你……”

夜落寫道:“民女願承擔一切責任,要殺要剮任皇子處置,請皇子高擡貴手,放過程修遠。”

雲宸煜嗤笑,“你與他倒是情深意重!放他也行,你先為小爺解毒。”

夜落一聽雲宸煜肯放過程修遠,心中一喜,忙站起身,“請皇子先坐,民女現在就為您診脈。”

雲宸煜的嘴角一揚,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洋溢在臉上。

“好啊……”他靠在床榻上,眼睛直盯着夜落看。

夜落蹲在床邊,擡手放在了他的手腕上。

指尖的脈動沉穩有力,為正常的男子心髒血脈跳動的鮮活。

夜落不信,又細細地診了片刻,得到的結果是一樣的斷論:雲宸煜根本沒病,确切地說,他身上沒有中毒的跡象。

“皇子未曾中毒。”夜落回手,眼中騰起了怒火,她感覺自己被人牽着鼻子戲耍。

“有,小爺中了春日的毒……”雲宸煜無視她的神情,繼續堅定自己的看法。

“小爺不僅中了毒,還中毒不淺,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在想着女人。”

夜落握拳,想揮他一巴掌,終究還是忍住了。雲宸煜他哪是中毒,他這是有病!

“你到底要如何?”夜落有些歇斯底裏,她這是上輩子做了孽,如今碰上這麽個孽障來折磨她。

雲宸煜歪笑着;

一張臉,眼睛升起星光點點,“你是醫女,你應當知道如何醫治,這些還用小爺教你嗎?春日的毒,自然得女人來解。”

夜落垂眼,調整了氣息,她坐到雲宸煜的身側,再擡眼時,只見她的眼眶濕潤,幾顆淚珠在眼眶打轉。

她将雙手環在雲宸煜的項後,将頭貼了過去。

兩唇相觸的那一刻,兩個人的身子均是一僵。

唇齒微動,雲宸煜的呼吸因緊張變得深重。一股熟悉的甜蜜氣息漸漸地浮出記憶的水面,在心湖濺起朵朵水花。

他猛然摟着夜落,腦中深刻了十幾年的君子之禮已丟到了九霄雲外。

沒錯,他就是中了毒,且中的是情毒,心裏眼裏只有一個女子模糊的身影。

他看不清心中女子的面貌,但與夜落耳唇厮磨的那一瞬,那份令人怦然心動的感覺緩解了他被夢寐折磨的困苦。

他從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尋到了一絲蹤跡,這個女子,就是自己解毒的良藥。

雲宸煜身為皇子,婚配自來不由自主。他從未想過自己會鐘情于女子,也從來不曾另眼相待過任何一個女子。

自從受傷後,他在無數個深夜難眠的夜晚輾轉反側,慢慢地明白了「喜愛」二字後的深意,慢慢地不能自己。

他毫無顧慮地伸手,解去了夜落的外衫。

夜落的身子一顫,眼淚也跟着顫了一臉。

“難道真的無路可走了嗎?”她認命地閉上了眼。

合眼的那一刻,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雲宸煜食指上的指環。

夜落伸出雙手,輕輕抓住雲宸煜帶着指環的手,似在欲拒還迎。

雲宸煜看着夜落,一眼的熱意再也難以抑制。

雲宸煜剛想低頭,卻見夜落抓住他的手猛然擊向自己,速度之快,讓他防不及備。

一把尖刀就這樣刺進了她的胸口,刀口的鮮血淋漓盡致地暢流,眨眼間浸透了藍色的衣衫。

“落落……”

雲宸煜震驚得說不出話,那把刀刃是他的殺手锏,名為若飛。除了身旁的近侍,沒有人知道這把刀刃藏在食指的指環中。

“你為何知道我的刀刃之事?”

夜落的面容悲痛欲絕,配上一雙含淚絕望的雙眼,是誰見了也會動容。

從她見他的第一面起,他的手指就在把玩指尖的指環,每次碰及龍頭突出的觸角部位,他總是蜻蜓點水一帶而過。

她并不能确定一個指環藏着什麽玄機,直到他的眼中出現戾氣,手指習慣地放在了觸角之上,若不是防萌杜漸的利器,他不會去把玩一個不重要的東西。

在她無奈悲嘆之時,記憶的碎影露出幾個字:人不自害,受害必真;假真真假,間以得行。此招乃為苦肉之計。

雲宸煜不想她死,只想百般折磨,千般羞辱。從記事起,她就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他人待她如何,她将百倍相待。若不是雲宸煜以程修遠的性命要挾,她又如何肯淪為別人的解藥?

自己傷他在先,又打不過他,唯有自傷自害,消去他的怨恨,借他心中的幾分良善,以計動容。

果不其然,雲宸煜動了恻隐之心,他顫着聲音喚了句:“落落……”

夜落寫道:“我傷皇子死不足惜,皇子傷我于情于理,恩恩怨怨,終是你我之事,與他人毫無關系。願我一命,償你一怨,請皇子放過程修遠。”

雲宸煜不知是被鮮紅的血液還是被字字珠玑刺激了眼睛,他睜大着一雙眼,手捶着頭一臉痛苦地靠在了床欄上。

這種頭痛欲裂的情形似曾相識,自己頭痛時好像也是這般光景,難道,他也有頭疾?

雲宸煜抽回手,鮮血随刀刃湧出,鮮紅的色彩伴着血腥之氣,讓雲宸煜的頭痛加劇。

他踉踉跄跄地跑出門,丢下一句話:“你走吧,程修遠的事到此為止。”

夜落看見雲宸煜倉促離開的身影消失在廂房內,猶不相信,這是放過了她?放過了程修遠?

雲宸煜走後,夜落落寞地坐在床上沉思了一會。

原以為找到了幕後的推手,自己的身世之謎自然顯山露水,今日看來,竟是所有人都無法解開她身世的謎題。

剛才那一擊,傷口雖觸目驚心,傷得卻并不深,未傷及要害,簡單使用了止血藥,傷口的血就已止住。

處理完傷口,有一女子在門外說道:“小姐,小女奉四公子之令為小姐送衣衫。”

夜落打開門,見一學生打扮的少女站在門外,雙手托着一件天藍的衣裝。夜落接過,道了謝,穿好衣服沿來路走出了詩軒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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