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失玉離府
夜落招了輛馬車,人還未入,身後傳來一男子的呼喊:“夜小姐,請稍等片刻。”
夜落轉身望去,只見雲行期從詩軒內疾步走了過來。他一身飄袂的白衣落在暗沉色的雕欄畫棟中,像一個仙儒俊雅的天人。
“夜小姐,我四弟頭痛頑疾突發,如今痛不欲生。還請你不計前嫌,施手相救。”雲行期說此話時,臉色凝重,已沒有溫暖如風的笑意。
夜落雖然憎恨雲宸煜,心裏罵過無數遍「公子有疾」,可真當雲宸煜有疾時,她這個醫女又是心軟意活。
雲行期誠摯請醫,說明雲宸煜頑疾不輕,夜落不忍見雲行期這樣如仙的男子有一絲煩憂,她點頭,忙跟在雲行期的身後返回梨上雲軒。
廂房內,床榻上躺着的雲宸煜全然失去了眉飛色舞的神采。
此刻的他雙手扶着頭,一張臉痛苦得像被利刃似的寒風轍過。
他仿佛迷失在自己的夢境裏,口中不斷地胡言亂語:“是誰?你是誰……”
雲行期解釋,“四弟的頭部曾有受傷,從此落下了病根,頭痛時常發作。頑疾犯時,一經而過,也無需藥物醫治,歇息片刻自可緩解。今日不知為何頭痛劇烈,如何也不能緩解半分。”
夜落心下疑惑,雲宸煜說中毒,她以為他在戲耍她,如今看來,倒像是真的。
不過手中的脈象除了鮮活有力,還帶着狂亂,明顯是痛苦所致的心脈急亂。至于中毒的征象,她實在未能探出。
夜落取出袖中的銀針,在雲宸煜的百會和合谷穴灸之,又将一顆寧靜安神的藥丸碾碎喂雲宸煜服下。
一刻時辰後,雲宸煜痛苦的面色漸漸緩和。他半睜着一雙迷茫的眼睛,抓住夜落的手斷斷續續說道:“夜……落,是……你,夜,你……是,心……”
夜落抽出手,向雲行期低頭行禮,手下寫道:“請三公子放心,公子煜心虛躁亂,民女已為公子安心寧身。公子煜身子本無大礙,歇息即可,民女告退。”
“夜小姐,你等等。”雲行期來到夜落面前,伸手,将一包沉甸甸的東西放在夜落手中,“這百兩紋銀你拿着,陛下寬厚,欣賞你的詩賦,特賜予百銀獎賞。”
Advertisement
夜落搖搖頭,要塞回銀兩,被雲行期擡手阻止,“小姐,皇命不可違!既然是陛下的賞賜,快将它收好。”
離開廂房,雲行期看着夜落越見遠去的身影,遲疑再三,終是鼓起勇氣說道:“心夜,我可以叫你心夜嗎?明日我和四弟要返回京都,不知何日才能與你相逢。如若你來京都,或許我們還能有緣再見。”
一句「心夜」,讓夜落的頭突如其來得一痛,一片空白猝不及防地侵占了她頭腦的空間,讓她停在原地不得動彈。
在那迷茫的空白之後,隐約有一個模糊的聲音悠悠遠遠,“我可以叫你心夜嗎?”
那是一個男子的聲音,低沉而又溫柔似水,似乎傾注了他全部的感情。只這一句,便讓她心如刀絞。
她的呼吸一滞,開口似乎要說什麽,卻什麽也沒說。
她朝着雲行期屈膝,給予最誠摯的一禮。
在雲行期的注視下,她坐上了馬車,掀開簾子往外看,雲行期的笑容倒影在自己的眼中,慢慢地越來越模糊。可是,那笑容在自己的心裏卻越來越清晰。
他喚她,心夜,和夢中的名字無異。難道,他就是深藏在自己記憶深處的那個溫柔似水的男子?
當他這麽喚她時,夜落的心頭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
如一道奇光異彩,在自己靜谧如死水的心湖掀起一片熱潮,圈圈的漣漪莫名地烙下了他的身影,再也沒有平靜。
這一思想間,馬車停落在将軍府的門口。夜落擡頭看了眼沉悶的高牆和高貴的門匾,腳下毫不猶豫地邁進了門檻,是時候去辭別了!
夜落一進入府中,感覺到一陣不同尋常的氣氛。府中衆人慌慌張張,東張西望,毫無大家士族的規矩,這種反常的反應好似丢了天大的東西。
沈孤帆此刻正在前廳,夜落跟在小婢子的身後,直往前廳而來。
一入廳內,夜落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沈孤帆及雨尚夫人坐在主座,兩個姬妾落坐旁側,沈秋凝坐在另一側。
主子們的表情如出一轍,他們耷拉着頭,神情凝重,一語不發。
身旁的奴才們更是低頭候在一處,大氣不敢出。整個前廳的氣氛冷得如墜冰窟。
夜落不知原由,自行與沈秋凝往同一旁的座椅坐下,仔細地打量了一圈。
這時,阿忠低頭跑了進來,默默地躬身行禮。
沈孤帆冷冷地問道:“找着了嗎?”
阿忠失落地搖搖頭。
沈孤帆聽後,臉上的凝重如添了一層冰霜。
這時,只聽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将軍哥哥,不用找了,我知道是誰拿的玉佩。”
說話的是沈秋凝。
沈孤帆看着她,目光如惡狼般狠戾,一字一句地說道:“是誰?快說。”
“是她。”沈秋凝拿手一指。
夜落看着沈秋凝手指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的身後,她确認了一件事:沈秋凝指着的是自己。
“你說誰?”沈孤帆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的是夜落?”
沈秋凝手依然指着夜落,道:“是的,就是她-夜落。”
沈孤帆看着夜落,問道:“夜落,秋凝所說的,可是真?你,拿了玉佩?”
玉佩,什麽玉佩?夜落丈二摸不着頭腦。
沈秋凝仰着頭,看着夜落說來,“昨夜我宿在夜落的房中,無意間在枕頭之下見着一塊玉佩。那玉佩瑩白透明,形如弦月,圖案栩栩如生,是一副鳳凰雕紋圖,玉佩的墜尾編織着一個紅色的如意結。夜落,你敢說你未曾見過此玉佩?”
夜落的臉色也變得凝重,這玉佩,她的确見過。
沈秋凝不依不饒,道:“夜落,你剛剛去了何處?是否去過百彙軒?”
夜落剛想搖頭,卻愣住了。
她沒去過百彙軒,她去的是梨上雲軒。梨上雲軒的對面有一家當鋪,匾額名為「百彙軒」。
為何如此巧?
夜落滿眼驚疑地看向沈秋凝,只見她仰着一張驕傲的臉看着自己,那神情充滿了藐視和挑釁。
夜落的心一塞,一股難于言說的痛楚從心間傳至舌尖,讓她的四肢也變得麻木不仁,手中縱有文房四寶,也是難于下筆。
這幾日沈秋凝一直與她同起同坐,各種真摯不容置疑。夜落原以為,這是上天對她的憐憫,贈予她一個惺惺相惜的姐妹。
如今,她以為是知己的女子卻在她的身後給了她一刀。這一刀剜得她措手不及,那份疼痛比雲宸煜的刀刃更深上幾分。她沒有反駁,只是用手撫着心口。
沈孤帆見夜落如堕雲霧的神情,沉聲道:“夜落,這塊玉佩對我很重要,如果你拾得了,現在還給我,我既往不咎。”
沈秋凝卻不顧夜落看她的眼神,繼續說道:“将軍哥哥,你不如派人到蘭芳閣廂房找找,他們搜過各處,唯獨沒有搜過夜落的房間。”
沈孤帆閉上眼,命令道:“阿忠,你親自去找。”
“是,将軍,小人這就去。”
夜落看着沈秋凝,邊看她邊笑,與以往的标志性笑容不同,這次的笑容含載着滿心的悲涼。
她一個啞巴,竟然笑出了聲。笑着笑着,她感覺滿喉更咽,再也笑不出聲。
她安靜了好一會,方将那更咽感吞了下去,随後又恢複了往日的雲淡風輕。
在一陣詭異的靜谧中,阿忠跑了進來,他頂着滿頭細汗,雙手托起一物,“将軍,找到了。”
沈孤帆将他手中用白紗包裹的一塊玉佩放回袖中。
他無奈地嘆息,“夜落,你為何要……”
夜落無言相對,起身深鞠一躬,方寫道:“山林,窮困潦倒,未曾有意,今時,方知此玉之重。”
她将書字呈給大家看,衆人不解,沈孤帆卻了然于心。
鵲山深林,沈孤帆遭江湖人士重傷,失血過多,不能動彈,性命危在旦夕。
若不是夜落不顧生死冒險施救,也不知道他的身子如今是化作一縷游魂還是大難不死茍命殘活。
那夜,他雖有重傷在身,人卻是清醒分明。他眼見夜落為他脫去血衣,為他清洗傷口,為他包紮、縫合,為他仔細地照護。
那時,他的身上就挂着這塊玉佩。那個女子縫合後将他的玉佩妥善安置在他的腰間,又為他穿好了衣服。
說夜落拿玉佩去典當,他自然不相信。只是,這玉佩是他最重要的物件,恰巧在夜落房中找到,恰巧又是沈秋凝指認,他也莫之奈何。
夜落繼續道:“擾将軍已久,是夜落無禮。這些時日多謝将軍關愛,今日之後,天高路遠,再無瓜葛。”
寫完,夜落再鞠一躬,在他們驚訝、厭惡、憂傷的各種注視的目光下,從容不迫地轉身離開了前廳。
門口,影兒含着淚候在門外,她想說一些話,卻又不知該說什麽。
夜落從她的懷中抱回三尾獸,又将發髻上的耳墜翠簪盡數取下,放入影兒手中,無聲地道了句「謝謝」,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将軍府的門。
沈孤帆看着夜落離開的潇灑身姿,無奈地閉上了雙眼。
“夜落,我已別無他法,你好自為之……”
夜落抱着三尾獸,袖中藏着一百多兩銀子,喚了一輛馬車,徑直前往府衙地牢。
來到監牢前,夜色已近黃昏,落日的餘晖溫和地散在雲端,染紅了一片雲彩。
守門的衙役再見夜落,臉上依然堆着一臉的笑意,将一張尖瘦的臉拉起了幾道皮褶。
“夜小姐,您來了?”
夜落點頭,她取出筆墨,正要寫字,那衙役卻笑道:“小姐莫急!明府讓小人轉告小姐,小姐要見的人已離開地牢,小姐返回落腳處自可相見。”
夜落聽後,有些不可置信,她拉着衙役再三确認,得到同樣的回複後方喜笑顏開,忙低頭致謝。
離開監牢,夜落連奔帶跑,随意招了一輛路邊的馬車。
“前往來源客棧。”夜落示意。
“好嘞!”車夫粗礦的嗓音興高采烈地吆喝,雙手一拉,策着馬一路前行。
——題外話;
你道這玉是何玉?自然是不同尋常的玉。由它開始,貫穿始終,最後由它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