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知心之人

許是夜落太高興了,并未留心路邊的光景。等到馬車猛然一陣颠簸,夜落方扶着車窗向外望去。這一望,心寒了半截。

這是樂極生悲嗎?

馬車将她帶往的并非人際熱鬧的客棧,而是人煙稀少的樹林。

眼下,黑夜即将降落。車夫是何居心,一想便知。

可憐她一個弱女子,又是一個啞巴,喊又喊不得,拼又沒力氣,可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夜落靜靜地坐在馬車內,腦中迅速地思考應對方法。她首先想到的是先發制人。

先發制人必須抓住對方死穴。夜落摸摸頭發,手卻摸了一個空,她才想起自己的發簪一根不剩地交給了影兒。她心裏懊惱得很,為什麽不留根發簪呢?

眼下除了星辰就是袖中的銀兩,還有一把銀針。

夜落一想起奚香十裏外星辰被拍飛在地慘不忍睹的模樣,毅然決然地放棄了使用星辰攻擊的想法。

唯今之計,可采取銀針攻其要害,或用銀兩出其不意地攻其頭部,至于使用何法,得看車夫的力道和體魄。

身形魁梧之人,銀針半入不深,就如隔靴搔癢,不得其用。

入馬車前,夜落未曾細細打量車夫,只道他是個身形中等的中年男子,聽那聲吆喝聲如洪鐘,若要使用銀針灸之,怕是不妥。思慮過後,她掏出袖中的銀兩包,緊緊地抓在手中。

車馬行至人跡稀少的林中停止不前,周邊鴉雀無聲,夜落只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車簾在此時被掀開了。黑夜未深,車夫的身形與樣貌在昏黃的餘光下一覽無餘。

他的皮膚黝黑,臉闊額平,滿臉的胡須渣隐隐透着一股豪氣,一身灰色粗布的衣袍用細細的藤條在腰間随意一紮,将一副身闊腰磅的身形紮得顯而易見。這模樣,倒像是山間勞作的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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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農夫模樣的人不懷好意地嘿嘿笑着,“小姐,你長得真是白嫩!來,跟哥哥快活一下。”

說着,他上半身爬上了馬車,手抓住夜落的腿,猛力一拽,将夜落拖到了馬車邊上。

夜落一手抱着三尾獸,另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揚出,将沉甸甸的銀兩袋朝着那車夫的太陽穴砸去,砸得那車夫連忙松手,雙手捂着頭,鮮血從他的指縫中往下流。

記憶有雲:孫子。計曰,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車夫的身形魁梧,力大聲響,夜落無法使用銀針傷其要害。

所以,夜落擇其之利,選擇了重物攻擊的辦法。正所謂“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

可惜,夜落依舊失了算。她的力氣終究是太小了,并未将車夫砸暈。

她趁車夫迷惑之際,取出銀針,要傷其穴道,卻被車夫的一只手一拍,整個身子落下了馬車。

記憶又雲:“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計。”

她一個弱女子,論力氣實在不敵車夫半力,打必然打不過,叫又叫不得。為今之計,跑為上策。

夜落抱着星辰,提起裙子狂跑,沒跑多遠就被斥馬而來的車夫一鞭子抽倒在地。

夜落将懷中的三尾獸往林中一扔,閉上了眼睛。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此次只能自求多福。

她握緊了手中的銀兩,準備轉身時擡手再砸一次,可沒能轉得了身,一條腿壓在她的腰上,她的脖子上也被一根細藤套上。

“賤人,你是活膩了,敢傷你三爺……”

男子怒氣橫生,手中的力道又大了一些。

藤條越勒越緊,緊到夜落喘不過;

氣,頭腦因缺氧慢慢開始變得空白。

難道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夜落不甘心,她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這麽不明不白地冤死,豈能含笑九泉。

雖有不甘,她卻無能為力。脖間傳來猛然的一擊,夜落的身體一軟,腦中最後襲來一股感覺心髒停止了跳動的悶窒。

“醒醒,你快醒醒!心夜,快醒醒……”

是誰?你究竟是誰?

眼前又是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唯有耳畔一道溫柔的聲音由遠及近。

“你若去了別的地方,把我的心也帶着,替你歡喜,為你憂愁,許你一生安寧。無論你在哪裏,我都會在那裏,不離不棄。”

這道聲音沒有悲傷,沒有嘆息,只有無盡的溫柔在回旋,似傾盡了他所有的感情。她每每聽及,心中都是刀絞般的疼痛窒息。

“你一定要堅強地挺過去!”又是誰在哭?

“你為什麽要打電話?你不知道電話會引發雷電嗎?”誰在憤怒?

還有一個聲音像霜打的茄子,他無奈的聲音久久地在嘆息:“放棄吧!讓她安心地走吧!”

“是誰?”她蒼白無力地喊着。

“你們都是誰?我又是誰?”

她伸出雙手,慢慢挪着雙腳,朝着聲音的方向摸索前行。

還未走幾步,身後突然掀起一股大風。風帶着陰冷的寒涼,猶如地獄中的魔爪,讓人毛骨悚然。

夜落想要逃脫,腳未開步,從從陰冷的風中散發出一股吸力,将她的身形一卷,吸入了飛速流動的漩渦中。

被卷入的還有一個男子溫柔的牽絆,他想抓住她的手,那份引力卻将他們分離瓦解。

她的身子遭受到了漩渦的擠壓、引力的分解,四肢百骸随時都像要散架,身子傳來的痛苦讓她痛不欲生。

也不知在漩渦中痛了多久,她的腦袋一沉,雙腳突然落空,直直地墜了下去。

當疼痛再一次沖擊她的頭腦時,她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毫無生命跡象。

不知何時,夜落睜開眼,她看見一名年輕的女子搖着她的肩膀,“你醒醒……”

此刻已是入夜,天還不是很黑,路邊的光景依稀可見。

女子眉高鼻挺,圓眼略彎,唇間帶笑,俏若三春之桃。

她身着一件淡綠色的衣衫,一頭黑發整齊地绾在頭頂,只用一根淡綠色的絲帶綁着,腰邊配着一柄銀白色的長劍,劍柄刻着通體的異樣花紋,一身簡裝清爽利落。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好一個俏麗的美人。只不過,這個美人是個江湖女俠。

見夜落睜眼,女子憂心地問道:“小姐,你感覺如何,身子可有不适?”

夜落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動動腿腳檢查了身子,除了皮膚之傷,自己的身子并無大礙。

她起身抱起趴在自己身子上嗚咽哀叫的三尾獸,撫着它柔軟的毛安慰了一番,又看了看四周。

離她不遠的地方,車夫一動不動地躺在馬車邊,只見他滿臉是血,人已不知人事。

夜落指了指車夫。

綠衣女子的眉梢眼角藏着生息,聲音笑貌露着俏皮。

她道:“近來,這賊人假扮車夫,專虜單行的小姐們,意圖奪人錢財,害人性命,已犯下多樁案件。

今日我途經林中,恰好遇見此人發怒,意圖奪取小姐錢物,我便與他打鬥一場,将他擊暈,一時半會怕是醒不過來。倒是小姐,你怎可一人獨行?”

夜落起身,屈膝予一禮致謝。

女子好奇地看着她,“小姐為何不說話?”

夜落張嘴無聲:“我是個啞子。”

女子略顯尴尬,忙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患有口疾。”

夜落搖搖頭,表示無礙,她早已習慣了啞疾之身。

女子繼續說道:“小姐不必擔心,你不妨說說看,我能明白小姐說什麽……”

夜落笑問:“是嗎?”

“小姐說的是「是嗎」。”

夜落大吃一驚,她幾乎顫抖着聲音說道:“我叫夜落,黑夜的夜,墜落的落。”

女子巧笑嫣然,道:“小姐,我對你的芳名有另一個解法。”

夜落:“請說……”

“夜色催更,落花掩門。”

夜落抿嘴,“真美……”

女子莞爾,“小姐的名正是美麗的存在,就像小姐一樣。”

夜落忍俊不禁,“還未請教小姐的芳名。”

“我姓莫,名适情,小姐叫我适情就可。”

夜落:“适情……”

“哎,小姐。”

夜落莞爾:“不用叫小姐,叫我名字即可。”

适情也莞爾一笑:“好的,小姐。”

夜落搖頭,“你若不願喚我名,不如叫我姑娘為好。”

“姑-娘?”适情不解,叫得極其別扭。

夜落重複說道:“沒錯,正是姑娘。”

适情依舊不解:“你年紀輕輕,為何喜人喚作姑娘?”

尋常人家,姑娘多為夫君的姐妹之稱,與姑姑相同意思,尋常的長者才喚年輕的女子為姑娘,年齡相仿的都尊稱小姐。

“在我的記憶中,姑娘多為閨閣女子的稱號。”夜落解釋。

“原來如此!”适情恍然。

“姑,娘……”适情又是一陣別扭。

夜落看着那車夫,“适情,這人該如何處置?”

适情道:“這賊人作惡多端,我們交由官府,自有官府處置。”

“好。”夜落說完,與适情一道将那車夫擡進了馬車,由适情駕車,夜落坐車邊,兩人在黑夜中疾馳而過。

她們将車夫送進監牢,同門吏說明了原委。門吏原本也是個嫉恨如仇的人,一聽那車夫是慣犯,立即喚人将未醒的車夫拖進了府牢,待日後明府再審。

兩人重回馬車,适情看着夜落,饒有興趣地問道:“姑娘,你剛剛取了銀針?”

夜落淡然地回答:“我乃醫女,醫治是本姑娘的本份。”

适情仍問道:“姑娘為那人施針,有何作用?”

“無事,只是不想讓他再做惡事。”

聽完,适情「撲哧」一聲笑了,她伸出拇指,越加笑得大聲。

笑完,夜落問她:“适情住哪?”

“四海為家,天地為床。”

“适情去哪?”夜落又問。

“浪跡天涯,随便瞎走呗,走到哪就到哪。”

夜落:“适情吃過東西?”

“嘗風飲露,随意。”

夜落莞爾:“既然适情無所居、無所食,不如與我一起?”

适情看着夜落,俏眼一眨,“好呀,總算不是我一人了。”

——題外話;

既然女主無法說話,那就讓上天賜個代言人吧。至于代言人的身份,你們自己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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