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産閣施救
夜落點了點頭,讓适情代為轉問,“裏面是何情況?”
沈員外顯然也不知産閣內是何情形,忙差人請來大夫。
從內房走出來一個深色衣袍的中年男子。男子舉止有度,一看就是個沉穩靠譜的人。
他來到沈員外身前,看見夜落的面貌後,眼神閃過一絲疑惑,心道,員外爺莫不是病急亂投醫,這個年輕的女子如何看都是一個嬌嬌女,又怎會是帶醫!
他雖然懷疑夜落的醫者身份,但是生命至上,身為大夫,自然以醫救性命為先,哪怕死馬當活馬醫,只要能活,管她年幼還是年輕。
“這位小姐,在下李忱聞,是李氏醫堂的大夫。在下剛為六夫人醫診,不如與你說說六夫人的情況。”
夜落看李忱聞面上雖有疑惑,語氣卻是客套,與那些眼睛朝天喜歡鼻子哼氣瞧不起人的大夫截然不同,這位大夫心懷熱忱,有醫者的職業敬畏。
唯此一點,就值夜落尊敬有加。
夜落點頭,以尊師之禮相回。
李忱聞如實相告:“六夫人體瘦,胎兒太大,所以不得生,眼下氣息微弱,脈象虛弱,已近枯竭之兆。”
原來,這六夫人自來體型瘦弱,好不容易懷得一脈,且為男嗣,員外郎歡天喜地,對六夫人寵愛有加,每日山珍海味好吃好喝地養着,生怕腹中的孩子餓得面黃肌瘦。
這一頓也就罷了,頓頓如此,把一個嬌弱的女子養的橫着長了一圈,孕肚大的像雙生子。
婦人懷胎本就辛苦,如今六夫人的孕胎因着實過大,更令她睡卧不寧,連下床活動都困難。
本是體弱之身,逢胎兒過大,又不經活動,至生子之時,方知性命堪憂,不慎者,母子俱亡。
員外郎請李忱聞診醫自有道理,李忱聞前不久就醫治了一名産婦,有婦人之友的著稱。誰知六夫人的情形比意料的兇險十分,李忱聞也是愛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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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外郎躊躇不安之下,其女沈秋凝提議,朝歌仍有一女子醫術怪異,或可以奇醫怪術搏一份生機。
員外郎自然是病急亂投醫,也不管那女子是何身世,忙派人相請來府。
夜落謝過李忱聞的相告,忙帶着适情進入內房。
沈秋凝靜靜地看着夜落,也跟着進入了産閣。
一入屋內,一股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一屋的婢子、婆子們在一片喊叫聲中亂成一團。
本要端水的奴婢被叫去取衣裳,去取時又見另一個奴婢已将衣裳托在手中茫然失措。
如此混亂的場面,配上床上女子的哀嚎,真真是七慌八亂,猶如人仰馬翻。
昏暗的床上,躺着一個體型肥胖的婦人。她的面色蒼白,一頭黑發濕漉漉地披散在枕上,全身的衣衫也被汗水浸透。
婦人拼盡全力叫喊後,身子軟軟地卧在床上,雙手已是脈虛濕冷,乃氣脫神虛的枯竭之症。
此情此景,果然如李忱聞描述的毫無二致。
醫救刻不容緩,夜落當下向适情眨了兩眼,“我說,你傳。”
适情點頭會意,她盯着夜落的唇齒,手一擡,一道道指令秩序井然地自口而出。
“所有人聽我之令,全部站往門旁。”
“穩婆留下,候在夫人身側。”
“你去打幾盆熱水放在房外。”
“你去将燭火點燃,備好六夫人的衣物。”
“你将其他閑等雜人全都請出去,沒有大夫的指令,誰也不準入內。”
“你,還愣着幹什麽,快出去,別耽誤了夜大夫施救。”适情最後指着的是沈秋凝。
沈秋凝愣了愣,噘着嘴腳一踱,還是走了出去。
熙熙壤壤的房間內經過适情的指揮,瞬間變得天;
地寧靜,只留下六夫人虛弱的喘息聲。
夜落蹲下,查看了胎兒的高度,取出銀針在六夫人的穴位上行灸法醫治。未多時,六夫人的呼吸漸漸平穩。
“六夫人,六夫人。”候在床側的穩婆喚了幾聲,見六夫人并無回應,她吓得慌忙喊道,“這位小姐,六夫人不叫了。”
“慌什麽,讓你家夫人好好休息一下省點力氣。”适情說話頗有大家主氣勢。
她指揮人也是得心應手,“你,快讓門外的人把紅糖雞蛋端進來喂給這位夫人喝。”
夜落端坐在床旁,閉上了雙眼,努力地搜尋有關記憶中的點點滴滴。
果不其然,她的頭部再次傳來燒灼般的疼痛,痛得她跌倒在地,滿額冒出顆顆的汗珠。
疼痛如潮水漸漸退去,她的腦海中浮現出許多模糊不清的畫面。
一幅畫面中,一群年輕的女孩子排排坐學,摸骨作記。
另有一幅幀面中,出現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女孩十七歲的年紀,身穿一套白衣,頭冠白帽,在人影中穿梭。
還有一畫面,出現一群身穿白衣的女子,她們在認真地看着一個胎兒的景像。
夜落的腦海中響起了那個年輕女孩清脆的聲音,她念道:“青青風影花亂牆,芬芳曉吐白衣香。春芽弱弱易消殘,嬌女纖纖無懼難。左手解剖右基護,三年髒腑和脊骨。
風弄衣飄發高蓄,月柳花睡行醫路。一朝頭冠燕尾帽,十年匆匆紅顏老。
風吹柳絮雨剪葉,昭華更勝春花謝。前學後練無所遲,且救人命不分時。
夜以繼日尚覺淺,求知若渴不成眠。梅花嬌蕊桃花俏,不及藍天白衣皎。
嬌容遠赴深夜中,日日相護夜夜同。男兒有志在四方,北舞白雪南紛揚。卻道女兒心懷志,傾盡所知為天使。”
女孩的身後,傳來一個婦人的叫罵:“你愣在那裏幹什麽,還不快點打開産包。現在開始,我說,你做。俯曲、內旋轉、仰伸、複位、外旋轉……”
“生了,生了。”女孩歡喜地叫道。
“生什麽生,趕緊喚人……”婦人吼道,“産婦大出血,馬上擴容……”
一聽大出血,夜落的腦海中浮現出一片紅的奪目的血海,刺得她睜不開眼。
“姑娘,姑娘,你怎麽了?可是身體不适?”适情看見夜落的異樣,連忙将她扶起,為她擦幹汗珠。
夜落再睜眼,疼痛煙消雲散,留下一眼的清澈明朗。
她問:“糖水喝完了嗎?”
适情回道:“喝完了……”
夜落的神情嚴肅,看着适情一字一句說道:“适情,聽我,你說,一字不可出錯。”
适情斂神,盯着夜落的唇齒,仔細地轉訴着一個一個的字語。
“現在,是最重要的時刻。這位媽媽,你別守着六夫人,查看綁帶、剪刀是否準備妥當?你再找人準備炭火,将小孩子的衣服烘得暖暖的,馬上拿進來。”
“六夫人,你現在可有點力氣?現在我們要幫你把胎兒的頭部位置擺正。我說一、二、三,你憋住氣,向下使勁,你可明白?”
話已轉完,夜落點了點頭。
她一手施針在三陰交撚轉,一手入腹,放在胎兒的頭部上方。
适情立即轉訴:“現在準備,深吸一口氣,憋住,一、二、三,往下用力,再用點力。”
六夫人痛得死去活來,大叫道:“我不要生了,我受不了……”
适情快言快語,不等夜落說話,她唬道:“六夫人,你今天生也得生,不生也得生,難道你想一屍兩命?孰輕孰重,六夫人應該清楚。最後一次,望夫人好生配合。否則,夫人與小公子的命任神仙也救不了。”
六夫人痛哭無奈,
咬着牙點頭答應。
适情在夜落的示意下再次發號施令,“準備開始,一、二、三,往下用力。”
“啊……”
産閣內傳來了一道肝腸寸斷的慘叫。緊接着,一聲嬰兒的啼哭響透了産閣。
适情叫道:“生了,生了,姑娘,她生了。”
她一臉興高采烈的模樣,好像孩子是她生的。
夜落只微笑着點頭,繼續開口示意。
“媽媽,你別愣着,快叫人進來把小孩子包起來。來個婢子繼續給六夫人吃紅糖雞蛋。”
屋內的人在适情的指揮下,包孩子的包孩子,端水的端水,喂糖水的喂糖水,忙得井然有序。
一聽嬰兒的啼哭,屋外的人一片喜氣洋洋。
“聽到沒?生了,生了。”沈員外一張老臉喜得橫褶子幾乎堆在了一起。
不一會,就有穩婆抱着孩子出來報喜。
“恭喜員外爺,您添了一位小公子。”
沈員外喜極而泣:“老天爺保佑,我沈家,終于有後了。快,讓我看看小公子。”
“爹,讓我看看弟弟。”沈秋凝也湊了過來。
“小點聲,別吵醒了他。”沈員外抱着軟綿綿的小兒子,真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碎了。
李忱聞捏了一把冷汗,看見小公子出生,他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總算落回了胸腔。
女子真是不可貌相,看似如此柔軟的一人,竟真有那起死回生之法,這種救世之法,将他的腳步拖在員外府不肯離去,若不是男女有別,他真的想見識一番女子的奇醫妙術。
産閣內,适情看見夜落神情凝重地坐在床尾,問道:“姑娘為何不安?”
夜落搖了搖頭,“産婦情況不好。”
适情的心咯噔一下跳得慌亂,“姑娘,如何是好?”
夜落沉思不語,記憶的畫面中提過産後出血,需用液體快速輸入體內,所謂擴容法。
可現今的世間中,找瓶同樣的液體尚且困難,更別提将液體引入身體的管道。不使用擴容之法,她又該如何才能挽救六夫人的性命?
思慮一瞬,夜落靈機一動,心裏有了想法。
“讓廚房立即備好溫水,放鹽,快些取來,給六夫人喝下,越多越好。”
适情忙遵命令:“是,姑娘。”
沒一會,一衆人在适情的妥善安排下貫魚成次地入房端水、喂水。
就在六夫人喝完第三碗水,再不肯喝下時,一道殺豬般地嚎叫回旋在産閣內外,把門外一行人吓得身子哆嗦不止。
李忱聞剛想沖進門,卻在門口停住了腳步,他默念道:“穩住,穩住,一定不會有事。”
沈秋凝直接沖進了房間。她一眼瞧見六夫人躺在床上,腳上插滿了銀針,身下血如湧注。
夜落正在六夫人的床邊,用手按揉着她的肚子,每按一下,六夫人就痛得嚎叫一次,聽得屋內的人心驚膽戰,躲在一旁不敢支聲。
沈秋凝沖過去拉夜落,“你幹什麽?”
适情一手忙把她攔住,冷冷地說道:“沈小姐,你若想你家夫人活命,就不要阻攔夜姑娘施救。”
“她這是在施救嗎?”沈秋凝大聲質問。
适情肯定地說道:“沒錯……”
沈秋凝問:“你這麽信她?”
适情挑眉,言真語切,沒有半分虛假:“我信她如她信我。”
沈秋凝駐在原地,沒有再說什麽,只是神情複雜地看着夜落。
——題外話;
大出血急救本來應該止血配合靜脈快速補充液體,既然在古代,無法輸液,就只有喝水補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