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色小憩
夜落揉按了近一個時辰,額上大顆的汗珠将她的視線也變得模糊。
适情最是繁忙,一邊傳話命令人給産婦喂水一邊給夜落不停地擦汗。如此一來,兩人的疲态盡顯。
按到最後,出血竟停止了。所幸那六夫人經此一遭後身體無恙,只是臉色蒼白了些。
沈秋凝聽見适情說完「身體無恙」幾字,跪在六夫人的身旁大哭不止。
六夫人撫摸着她的頭,眼神中滿是寵溺,虛弱地罵她:“傻孩子,別哭了,吵着我歇息。”
夜落可不願聽人的痛哭,撤了銀針,在适情的攙扶下出了産閣。
沈員外人逢喜事精神抖擻,連連道謝,将夜落引入廳堂厚禮相待。
李忱聞看見夜落出了産閣,總算是舒了一口氣,這才猶猶豫豫地離開了員外府。
夜落開了一張藥方,與沈員外一一說明醫治情況,又詳細交待藥方用法、注意事項。
沈員外只顧眉開眼笑,令下人接了藥方,又命人取白銀一百兩及府中的名家吃食,算是給夜落醫救的賞賜。
适情毫不客氣地接過銀兩,在手中掂了掂,笑道:“員外爺是否忘記了什麽?”
沈員外撫着長須,心有不解,“這位小姐何有此說?”
适情嗤笑一聲,“員外爺最初說的是醫救小公子賞銀一百,并未包括六夫人在內。如今我家大夫耗費半日,拼盡全力救了員外爺家兩條人命,員外爺怎麽能跟最初的銀子一樣呢?”
沈員外佯裝恍然,道:“這位小姐說的是,老夫剛添喜事,竟忘記了此事。來人,再取一百兩銀票給夜落小姐。”
沈員外生怕夜落說他做人不厚道,好言邀請二人留府成宴上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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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落謝絕了留宴的好意,收了銀票,扶着适情的手直往門外走。
沈秋凝靜靜地候在門外,落霞的餘晖落在她一身粉色的衣衫上,宛若一株夜來香。
沈秋凝看見夜落出了府門,路過她的身旁,她跺跺腳,鼓起勇氣問道:“夜落,你是不是在找府宅?”
夜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微一點頭,拉過适情的手繼續前行,轉眼沈秋凝就在了身後,她的聲音也響在身後。
“城西梨香路有一棟林宅,已是空置多年,我認識林大人,可與你說情。”
夜落回頭,望了一眼神色緊張的沈秋凝,再次點頭,以示答謝。
适情忙笑道:“那就有勞沈小姐了。”
夜落與适情上了馬車,将沈秋凝臉上的一道淺笑遮在了車簾之外。
“夜落,今天謝謝你救了我弟弟和我小姨。”沈秋凝的道謝也響在簾外。
夜落聽後落寞一笑。
若不是當日她施計陷害,她與沈秋凝也不至于到如今相見兩難的地步。
她看着适情,想起沈秋凝所言,問道:“為何如此信我?”
适情的俏眼彎彎,笑道:“姑娘不也如此信任別人嗎?”
兩人相視而笑,一路無言。
員外府果然人富面子大,有了沈秋凝的推薦,夜落很快就将林府的地契買了來,而且只要了一百銀。
拿着地契,夜落左右看了看,放下後又拿起仔細地查看了一番,她實在想不通天上如何就掉了餡餅,剛好掉在了她的手裏。
适情嘻嘻一笑,“別看了,地契是真的,府宅也是真的。”
夜落猶不相信,問道:“這林大人莫不是有眼疾?他怎會将如此好的府宅以如此低廉的價錢割讓于我?”
“姑娘……”适情笑得前俯後仰,“林大人若得知你得了便宜還罵人,定然要氣得書一封奏折批你這小女子一頓。”
夜落也跟着笑了,“林大人莫不是學官?天下只有學官以字罵人。”
适情:“姑娘猜對了,國子祭酒,正是林大人的官職。聽說,祭酒家的公子可是一個英氣非凡的少年。”
夜落笑道:“來日,我定當會會那位公子,為你讨來做如意郎君。”
适情怪道:“姑娘有那份閑心,不如想想這府邸如何安置。”
說來也是,如今,夜落也是有家的人了,有了家,必然要好好裝飾一番。
夜落用五十兩銀在前廳和幾人落住的院落添置了一些新的家具。
幾人本不是喜好富麗堂皇的人,家具也只是一些簡單的桌椅,看似簡單,放置房內卻是寬闊明亮。
更新了家具,幾人又連日将府宅內外清掃了一番,一個如新的府邸就成了三人的家。
徐氏夫婦見留不住夜落,心中又戀戀不舍。徐二娘拉着夜落的手不放,再三說道:“你若想了,多來這裏看看,下次入住,我将上等的好房留給你,為你上最好的菜,不收你銀錢。”
徐掌櫃只拱手說了一句話:“來日再會。”
夜落的心裏藏滿了感恩懷德,她微笑不語,仔細地看向徐氏夫婦。
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徐氏夫婦将她收留在客棧入住,對于他們的盛情,夜落無以為報。
君子之交,終有一別,只望來日再會,自己能施予圖報。
入府後,三人齊聚一堂,開始商議更換門匾的事宜。門匾更換容易,取名卻難如穿雲裂石。
按照姓氏入匾有之,按相應職任名匾也有之,難就難在夜落為一女子,既無任職,也不知真姓,這匾額之名實難署名。
程修遠抓了抓腦袋,提議道,“葉子,你別想了,你既然有了名,就以葉為姓,叫葉府就行。”
夜落懷中的三尾獸驚訝地擡起了頭,一只星河般燦爛的眼睛盯着程修遠看了一眼,然後鄙夷地躺回了夜落的懷中,那模樣是在明目張膽地置疑程修遠說的是否是人話。
夜落憋着一臉的笑意果斷地搖了搖頭,心道,千萬不可聽程修遠的話,他至今連「夜」和「葉」字都沒搞清楚。
适情眼角一揚,俏然而笑,“姑娘其實是已經想好了的吧?”
夜落莞爾,“就數你機靈!我倒是想了一名,怕人會笑話而已。”
适情鼓勵她,“姑娘不妨說說看。”
夜落慢條斯理說來:“別家是林府、李府、沈府或相府、将軍府、王府,可這些都非我所想。我想了四字,你看如何?”
她在紙上鄭重地寫上了四個字:“夜色小憩。”
适情認真地将白字黑字端詳了片刻,又仔細地想了想,實在找不到可形容的言詞,只好說道:“挺,特別的!”
程修遠不假思索,“四個字為何不可?那胡頌先生府還有五個字呢!”
适情一口笑沒憋住,笑聲直穿透幾裏外,“沒錯,誰說四字不可,我看就挺好。”
有了此二人的支持和認同,夜落勇敢地将匾額更新了名稱。此匾額從此獨立于朝歌城,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當真是标新立異。
夜落選了一處獨立的院落作為廂房。此院內四季分明,春可折桃枝,夏可賞荷香,秋可品菊态,冬可尋臘梅。一年四季,朝朝暮暮,花開歲歲,花落年年,盡顯人間百态。
夜落為之題名:「四季歌」。
适情挑選了一處靠近湖畔的內房,求夜落題名。
夜落瞧了瞧,此處花紅勝火,湖水如藍,丹桂飄香,竹葉青青,荷花搖舞。
這一景象與記憶中的詩詞似乎相合,“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
夜落道:“此處風景好比江南,适情,你這裏就叫江南軒吧!”
适情笑道:“謝姑娘題名。”
程修遠的住房偏靠牆壁,屋旁秋草橫生。他不想麻煩夜落,自己給自己的住所取了個名字叫「草屋」。
适情聽後,一口茶直接噴了出來。
夜落笑道:“哥哥這屋名也不錯,最貼近人情,我給哥哥改兩個字,哥哥以為如何?”
夜落說完,在紙上寫了三個字:「秋草夕」。
程修遠撓了撓頭,“葉子題的名必然是好的,我聽葉子的。”
有了府邸,就有了一個家,夜落的心中感慨萬千。她想起朝歌的恩師益友,拉過程修遠的手,說道:“我聽聞良餘與南越尚有水路可行,勞煩哥哥打聽,傳個信息到招搖城告安。你一人遠在他鄉,阿爹阿娘必定心急如焚,我們想想辦法接他們來朝歌入住,相互有個照應。”
一聽夜落此話,想起自己的不辭而別,程修遠只顧淚眼婆娑。
末了,夜落與二人商議其他一百五十兩銀子的用處。
程修遠對銀錢之事表現地懵懂無知,不發表意見。
适情問:“姑娘有何想法?”
夜落沉思片刻,反問道:“你可曾見過身穿白衣、頭戴白帽的大夫?”
适情茫然地搖搖頭。
夜落又問:“你可曾見過十年守夜的醫者?”
适情若有所思,“夜診是有,但年年守夜,卻甚少聽過。”
平常的大夫在醫堂的時日多為白日,夜間甚少逗留,即使有看診,也是前往府邸相邀。若說守夜,只有皇城中的太醫值守,能堅持十年值守者并無幾人。
夜落:“你可曾見許多的女學生手摸白骨學習?”
适情圓眼一睜,“姑娘說的是什麽白骨?”
夜落:“自然是人的白骨。”
适情驚嘆:“聞所未聞。”
夜落铿锵有力地說了一句只有适情聽懂的話,“我要建醫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