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初入京都
夜落拿起一枝串珠成簾的步搖仔細端詳。步搖上的白珠晶瑩,以銀絲相串成行,猶如一簾幽夢。
看着看着,夜落的頭腦有一絲恍惚。珠光搖曳,恍若眼中一個女子發間的碎影,似有似無地喚起若曾相識的游絲。
夜落看得如癡如醉,連有人喚她都未聽及耳中。
那人無奈,行至夜落的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夜落……”
夜落回首,但見雲宸煜一張神采奕奕的臉呈現在眼簾。這張臉是如此的可惡、可恨,讓人厭煩,她在夢中祈禱過數遍,這輩子都不要見到這張臉。可惜天下之小,偏偏又見着了他。
雲宸煜毫不介意夜落厭煩的目光,嬉皮笑臉湊近了夜落的身前,“落落,真的是你!你來京都可是來找我致謝?”
夜落賞簪的興致瞬時被澆個幹淨,她放下珠簪,別過頭看向其他物件,全然将此人當成空氣。
雲宸煜受此漠視并無沮喪氣餒,他挂着一副自鳴得意的神情,依然死皮賴臉地跟在夜落身旁,“落落,這支珠簪不錯,不過它的尾端并不尖銳,若想拿之傷人,恐怕得另擇它物。”
夜落繞過他的身子,明擺着不想搭理他。她此刻想盡快地離開這間軒面,不想再經受這個孽障的困擾。
她尋了一圈,卻不見适情的身影,這丫頭,莫非被這些物件迷了眼?
這間軒面的生意興隆,設有樓閣兩層,往來的如花美眷數不勝數。既然适情不在一樓,那定是在二樓,也不知樓上的物件是否與一樓一致。
夜落來至樓梯旁,還未入樓,雲宸煜幾步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落落,才幾日未見,你佯裝不識我,是否過河拆橋、忘恩負義了?”
“落落,你可別忘了,你是我的奴婢,我是你的主人,哪有奴婢不伺候主,反倒讓主家跟着奴走的?”
“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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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宸煜宛若一只跳脫的鳥兒,在夜落的耳旁叽叽喳喳說個不停,煩得夜落來回瞪了他好幾回,白眼也不知送了多少個。
“四弟,勿要欺負夜小姐。”樓梯口,一身白衣若雪、面容俊秀的雲行期悠悠地走下樓。他的身後,還跟着一位眼睛上寫滿了好奇尚異的圓臉少女。
雲行期微笑着打招呼,“小姐,別來無恙!”
夜落抿嘴,低頭施禮。
“三哥,這位是?”圓臉少女好似發現了奇人異事,拉過夜落的衣袖上下前後地打量了夜落一圈。
雲行期的笑容溫暖和煦,“月兒,不可造次。”
雲行期一把折扇擋住了少女擡起要撫摸夜落發髻的手,拉過她為雙方做了介紹。
原來,此女子是他們的妹妹,名作雲飛月。
雲飛月沒有摸着夜落的發翠,手下又自來熟地拉着夜落的手,左看看右瞧瞧。
“時常聽三哥、四哥提及你,今日一見,果然不賴。你既是哥哥們的朋友,以後你就是本公-本小姐的朋友,他日你若被人欺負,一定要告知我,我一定為你出頭好好教訓那人。”
雲飛月的眼神清澈如水,純淨得猶如山間的靈泉,讓人不覺喜愛。
夜落只抿嘴而笑,任由她打量。
雲飛月仰着一張臉,好奇地問道:“夜小姐為何不說話?”
雲宸煜搶着回答,“她是個小啞巴,自然不會說話,你無需與她多費口舌。”
“公子此言差矣。”不知何時,适情從樓上走下,發髻中多了一只銀絲墜搖。這丫頭,果然去了二樓,不過她發中的墜搖乏善可陳,樣式真不如一樓。
雲宸煜斜靠在欄邊,雙手環抱在胸前,一雙如星的眼睛深邃了幾分,“願聞小姐高見。”
适情來到夜落的身旁,一雙俏眼一睜,毫不留情地批到:“天生之疾為無可奈何,非人之醜态。公子手腳利落,能言辯語,卻不解人間疾苦,這般戳人痛處,豈非受人诟病?還不如有疾之人。”
“好一個口角生風的小姐……”雲宸煜冷言厲色盯着适情,“你誰呀?本公子說話與你何幹?”
适情毫不畏懼雲宸煜的警惕,臉上揚起一片笑意,“我家姑娘說,不要搭理你。”
“本公子跟你家姑娘又有何關系?”雲宸煜撇着一張嘴問。
适情笑道:“公子才剛譏諷了我家姑娘,公子是這般善忘麽?”
“你說誰?落落是你家的姑娘?她怎麽就成你家的姑娘了?”
适情巧笑嫣然,“她是我姑姑。”
“噗……”夜落聞言,笑得花枝亂顫。
“她是你姑姑?你覺得本公子看起來很好逗嗎?”雲宸煜眼神一凜,伸出一招赫虎擒鷹爪就要去抓适情,“說,你是誰?你到底有何目的?”
夜落雖不懂武,但雲宸煜的出手快厲陰狠,真被他抓住,恐怕身子得掉一層皮。
她才要沖過去,卻被雲行期抓住了手臂。
“夜小姐,無需擔心。”雲行期笑着寬慰夜落。
夜落如何能放心,一眼不眨地盯着二人。
只見适情身輕如燕,步履一轉閃身避過,笑道:“公子這是做什?調戲良家婦女?”
雲宸煜又是疾步上前,伸出一手,“良家婦女?本公子可瞧着不像,且讓我看看你是人是妖?”
二人一個追一個躲,在樓梯口來來回回,看得人眼花缭亂。
雲追月站在二人中間,一會喚着「四哥加油」,一會又叫「姐姐加油」,叫得樂此不疲,也不知她到底站的是哪一邊。
雲行期偷偷将夜落拉至一旁,溫柔的聲音響在夜落的耳畔,“心夜,別擔心,四弟自有分寸,不會傷那女子半分。”
夜落點頭不語。
雲行期道:“心夜,再見你,我很開心。”
夜落靜靜地望着他,眼中溢滿了柔情。入京都前,她曾問自己,他會在何處,如何可尋他,沒想到天緣湊巧,竟然這麽輕易地遇見了他。
“公子贈銀,來日再還……”她寫道。
雲行期搖着折扇低頭悶笑:“果然瞞不住你!你無需在意,那些碎銀,于我而言不過滄海一粟。”
對于富家子弟而言,百銀實在九牛一毛,但于夜落而言,在那些捉襟見肘的時日,百銀如同雪中送炭。這份恩德,她縱然記憶全失,也必然銘記于心。
“公子之恩,當湧泉相報。”
“你要報恩?那你可要記得我的住處……”雲行期的笑容燦爛耀眼,“我,雲行期,是雲氏皇朝的三皇子。心夜若要報恩,沿着長平街走到盡頭,就到了雲氏皇城,我的住處,在那堵高牆之內。”
夜落早在将軍府時就已得知他的身世,此時親耳聽及,依然驚得不知所措。
雲行期繼續說道:“心夜,今日非常高興能在京都見着你,此別後又不知何日再見,我有一物……”
“三哥,你們在說什麽?”雲宸煜躲過适情的一拳,一個轉身來到二人的面前。
雲行期搖着折扇答道:“問了夜小姐一些近況。”
雲宸煜又嬉笑着一張臉湊到夜落的跟前,“落落,你還沒回答我,你可是專程找我致謝的?”
适情掩袖答道:“不是找你。”
雲宸煜撤去臉上的笑容,沒好氣地望着适情,“本公子和落落說話,你答什麽?”
适情咯咯笑道:“公子誤會了。我說的話即是姑娘所說,我只不過略行轉達。”
雲宸煜驚訝萬分,“你能明白落落說話?怎麽聽懂的?你到底是什麽人?”
适情:“我自然不是壞人,公子無需視我為仇人。”
雲宸煜:“讓我相信你無壞心也可,你教我唇語。”
适情笑道:“偏不。這是姑娘說的。”
“不說算了。”雲宸煜瞪了适情幾眼。
他依然死皮賴臉地跟在夜落身後喋喋不休,“落落既來京都,又恰巧遇見小爺,小爺為你做個引薦,帶你逛逛這京都的名勝景地。”
說罷,雲宸煜拉着夜落的衣袖,将夜落不情不願地拖出了發飾軒。
“四弟,你慢着些……”
雲行期見喚不住,只好跟在二人的身後,搖着一把折扇連連搖頭。
十裏長街五步一樓,十步一閣,朱樓绮戶林林總總。雲宸煜一邊拉着夜落的衣袖,一邊興奮
地解說,“落落,這家門簾題滿字畫的軒面是京都賦有盛名的詩賦軒,也是達官顯貴的往來之地。季尋争年少時就在此詩賦軒以一首詩作名列京都十公子之首,我帶你去瞧瞧。”
夜落停在詩賦軒的門口,眼神卻被不遠處的琴聲吸引。
雲宸煜道:“落落可是在看那間重檐碧玉的軒肆?那是名冠京都的樂坊,名作「心悅坊」。此坊名絕于世,乃實至名歸。
花魁牡丹容貌傾城,惹京都才子千金博一笑,名絕天下。
牡丹的七弦琴爐火純青,無人比拟,成為京都的第二名絕。每月的十五之日,京都的琴師們齊聚心悅坊彈琴鬥藝,剛才那琴聲,正是琴師在鬥琴。”
“落落,你去哪?你要聽曲嗎?”
自從聽了琴音,夜落黯然銷魂,腦海中只剩下一片空靈悅耳的旋律,那些美妙的音符就像是時空的門鎖,無論相隔多遠,也能打開心中塵封已久的記憶。
夜落的雙腿自然地行向了心悅坊,腳步停駐在坊前。
此處的朱榭雕闌張燈結彩,莺莺燕燕,與記憶中的樓閣大不徑同,可樓內的風景依稀似去年,讓人郁郁寡歡。
心悅坊內花天錦地,高朋滿座,恰遇十五京都的名妓鬥藝,琴聲婉轉在清幽的簾外,如徐徐的清風拂過翠綠的竹林,如清澗的溪流緩緩地流淌。
夜落聽着聽着,眼中不禁溢出了淚水。怎麽會這樣?為何她聽見琴聲會如此得感傷?
“落落,你怎麽了?落落。”雲宸煜一直仔細地端詳着夜落的神情,看見她臉上的失魂落魄,他伸出一手,似乎想拭去她臉上的淚珠,手在她的臉邊卻垂下了。
一曲彈畢,坊主說道:“各位客官,還有哪位琴師不服,願與牡丹的琴律一較高低?”
賓客在座私語紛紛,各種對牡丹的贊揚鋪天蓋地,卻無一人膽敢起身而出。
夜落的雙眼盯着賽臺角落一架箜篌看了凝神良久,眼中不覺泛起了顆顆淚珠,腦中有一道輕輕柔柔的男子的細語,他拉過她的手,說,這架琴送給你的,你彈一下試試……
是誰?那是誰?為什麽一聽見他的聲音她總是心痛如絞,難以呼吸。
“落落,落落。”雲宸煜在身旁輕輕地喚着。
“姑娘,姑娘,你怎麽樣了?”适情拉過她的手詢問。
夜落睜眼,輕喘了口氣,她并不知道剛才自己是怎樣痛苦不安的神情。
只知此刻,她的眼神清澈如水。她看着雲行期片刻,轉向适情說道:“我想彈琴。”
沒錯,她要彈琴,她要确認夢中的男子究竟是不是他,雖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彈奏。
适情愣住片刻,有些茫然地看着雲行期,說道:“姑娘想彈琴,我這就取琴。”
夜落忙抓住适情的手,看着她一字一句有力地說道:“不為鬥琴,也無意七弦琴,我要在這高臺之上彈奏旁邊的箜篌。”
适情回道:“好……”
不知适情與心悅坊的坊主如何交談,坊主撤去了玉琴,令人将角落裏放着的箜篌搬上了坊中的高臺。
“各位客官,有一位小姐不為才藝,只願彈一曲為各位客官助興,有請這位小姐……”
“落落,你會彈箜篌?”雲宸煜舌橋不下,一臉驚喜地看着夜落。
夜落未理會雲宸煜的問話,徑直走向坊臺。
懷抱着四十弦的箜篌,夜落的手指微顫。熟悉的琴弦,铮铮的琴聲,低眼之間,雙手擡起,心跟随手意,手又随心意,曲撥心旋,指挑心畫,一首婉轉的琴聲音若天籁,從指尖緩緩流淌,像春日裏的清泉,像夏天裏的微風,像黑夜皎潔的月光,像人世間的溫情,絲絲扣人心弦,久久聞之不忘。
“如詩的女子果然與如詩的琴音般配!”腦海中那道溫柔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是誰?你是誰?夜落在心中吶喊。
沒有人回答她。
直到一曲彈畢,記憶中的男子也未能出現,夜落的眼中只遺留滿眶目晶瑩的淚珠旋轉。
坊中人群躁動,掌聲不斷,有人不斷聲附再彈一首,甚至有人願出百銀聆聽。
适情忙扶起失魂落魄的夜落,與雲家的公子、小姐一起離開了心悅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