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十七弦琴

市肆本如關山阻隔,但于适情而言,石城湯池她也能輕而易舉談來,通常用不足一個時辰。這次的市肆卻是個例外。與肆主相談一上午,适情仍未出得門來。

再待下去就是饷午,夜落的手指開始慢慢地在桌上轉悠。

她在軒面內喝了一上午的茶,仍然覺得這茶是絕佳上品。

茶味芬芳馥郁,沁人心脾,能以此茶待客,肆主應為豁達之人,不拘于小結。

這家肆面夜落左右觀望了一陣,它雖立于繁華的街道,肆內卻寥若晨星,對于以市為生的百姓人家,所掙銀錢必是青黃不接。

肆主示牌,已是捉襟見肘之象。好茶待客,又捉襟見肘,分理之下,夜落竟有些琢磨不透。

她的眼神朝外看去,恰巧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入了正門。

那人一身淡色青衣,頭冠白玉,身型修長。他一進門,将整個明光都遮了去。

即使他背朝着陽光,夜落依舊可見到那個人明俊飛揚的笑容和奕奕閃耀的風采。

夜落忙用手安撫着懷中的星辰。經過一番撫摸,小家夥按捺不住的情緒尚趨于安穩,卻還保持着呲牙咧嘴、眼神兇狠的模樣。

“落落,落落,你怎麽在這裏?真是太巧了。”雲宸煜嬉笑着一張臉來到身前。

夜落看見這人笑顏逐開的模樣就頭疼。她苦笑了一下,是啊,真是巧,怎麽哪哪都有他呢!若不是她身後幹幹淨淨的,她真要懷疑他放了一只眼睛在她身上。

雲宸煜坐到夜落的對面,自來熟地倒了一杯茶,開始口若懸河。

“落落,你是來喝茶的嗎?這茶如何?”

“落落,就你一人嗎?适情丫頭呢?”

Advertisement

“這小家夥怎麽這麽兇狠?給我看看。”

夜落最初還能保持微笑地面對他,直到他利落地将自己懷中的星辰一把奪了去,并将它牢牢鉗制在他的手中動彈不得,夜落再也不能端坐着無聲無息。

她起身來奪雲宸煜懷中被壓制得紋絲不動的星辰,他偏左右躲閃。

不知道是不是夜落眼中的錯覺,雲宸煜的雙眼閃過一份嫉恨,唇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

左右奪不過,夜落怒火中燒,她抓住雲宸煜的衣袖,朝自己用力一拉。

事實證明,推拉總是要付出代價。雲宸煜的身子一歪,徑直向夜落身上倒去,夜落一個站立不穩,兩人齊齊摔倒在地。

不知是天作巧合還是雲宸煜憐香惜玉,最先落地的是雲宸煜,夜落也只是壓在一個肉身之上,未及磕碰受傷。

星辰還在雲宸煜的懷中,莫不會被壓成肉泥?夜落忙朝懷中看去,只見雲宸煜的懷中空空如也。

她舒了一口氣,偏頭一看,正看見那只三尾獸咬着雲宸煜的衣袖奮力向外拖,似要将雲宸煜摟在夜落腰間的手拉開。

夜落來不及多想,雲宸煜的兩道濃眉已轉變成橫立的雙眉。

為免小家夥被雲宸煜的一巴掌拍死,夜落也不管自己還壓在雲宸煜的身上,連忙伸手将星辰摟入懷中。

夜落滿腹疑惑?星辰待人一向溫順乖巧,怎麽見了這個人就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就在二人抱成一團時,适情走出內屋。她看見二人四目相對,一人嬉皮笑臉,另一人橫目冷對,立即就明白了怎麽回事。

她忙跑過去,将夜落扶了起來。“姑娘,你沒事吧?”

夜落的臉上一熱,一片紅暈暈染了她白皙的臉龐。

适情看着雲宸煜,語調高了八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四皇子,能在這遇見您,可真是巧了!”

雲宸煜嘻嘻笑道:“小爺來自家肆面喝杯茶,竟能遇到落落姑娘,也不知是巧合還是緣分。”

夜落半信半疑,“這家軒面,是你的?”

雲宸煜一邊悠閑地晃蕩,一;

邊說道:“沒錯,小爺閑時愛到皇城外喝喝茶,所以盤市了這個肆面。近日想換個東家,讓此間肆面煥個鮮活。今日聽聞有人要盤市,特來瞧瞧!”

适情雙眉一翹,“既然是皇子的軒面,那就好說話了。我家姑娘想盤市此肆,四皇子意下如何?”

雲宸煜道:“原來是落落要盤市,小爺求之不得呢!落落姑娘不用盤市,小爺将此肆贈送于你,不過小爺有一要求。”

适情直言:“皇子有話請直說罷了。”

雲宸煜雙唇揚起,眼綻星辰。“此肆面不盤市,我要做東家之一。”

夜落說道:“四皇子放心且是,七停八當的事宜順應天上人間。本姑娘自為大東家,四皇子為二東家,如何?”

雲宸煜幾乎幾步蹦到夜落面前,“落落,此話可當真?”

夜落退開幾步,點了點頭。

雲宸煜歡笑道:“如此坐享其成的事,果真不錯。大東家,有禮了!”

夜落回禮後,雲宸煜取了地契,筆鋒一揮,「夜落」二字輕而易舉地落在了雲宸煜的名前。

拿着肆鋪的契約,夜落左看右看,仍然有些不可置信。天上果真掉下大餅,還如此巧合地掉在了她的手中。

“姑娘,你說四皇子到底是何意?”适情愁眉不解。

夜落淡淡地回她:“想我欠他人情罷了!”

适情挑着眉,“不是吧?我看他倒是對姑娘別有用心。”

夜落搖搖頭,“就你是個七竅玲珑心。”

過了一會,她若有所思,“這世間的事也許都很複雜,但總有那麽一件或是真的單純。”

适情笑而不語。

市肆的事情既已解決,其他的事情就得經過一番精細的安排。

要學琴,先得授技。夜落帶着适情去見了一個人。

馬車停穩,兩人下了車。适情擡眼一望,只見她們正來到心悅坊的門前。

适情試探一問:“姑娘來心悅坊可是聽曲?聽說牡丹出了一首新曲很是好聽。”

夜落道:“不聽曲,只見人。”

适情又問:“什麽人勞姑娘惦記?”

“牡丹。”

百花閣,金獸香熏,煙霧缭繞。一名如花嬌媚的女子正在淡掃眉峰,她描畫了一會,又掃了兩眼鏡中的青衣女子,問道:“夜落小姐是要奴去教授琴技?”

她的聲音帶着一絲軟糯,話頭音調拉長,話尾音高幾分,自成一股風流妩媚之态。

夜落靜靜地坐在桌邊,對着她的身影點點頭。

牡丹對着鏡中低笑了幾聲,“奴為何要答應你?”

夜落正襟危坐,正色直言:“小姐若能教授吾妹琴技,我許小姐一個安寧的未來。”

牡丹放下石黛,朝着鏡中仔細端詳,似在看自己,又好似不是。她說道:“夜落小姐好大的口氣!”

夜落一字一句,慢慢說來:“我妹水遙性情柔弱,無甚喜好,自入府,一直卑微生活。如今,她找到了喜愛的事,我自要傾力助她,以後,也要為她鋪上一路繁花似錦。”

“男兒當自強,女兒亦是。女兒若強,何愁他人低看?賢惠相夫,乃夫家常願,巾帼勝于須眉,方能立足天下。天下已立,又何愁郎君如意否?”

“她若出人頭地,小姐身為她的授業恩師,又何愁名望與終身?”

“若小姐不嫌棄我等平民女子的出身,也可與我等義結金蘭,親如姐妹。我必許小姐一生如意。”

待夜落說完,牡丹轉過身來,面對着夜落,正色說道:“夜落小姐,你說得如此之多,奴只有一問。”

夜落:“小姐請說

牡丹:“水遙可是你的胞妹?”

夜落答道:“不是……”

牡丹直言:“非親非故,可值小姐如此費心?”

夜落微微一笑,“并非血緣才成姐妹,誠意相待也能親如姐妹。”

牡丹低頭,為夜落添了一杯茶,再擡頭時,細細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子。

若說年齡,自己應比面前的女子要大上一些,可這份優雅從容的氣質卻是許多年長的婦人也不能及。

夜落的舉手投足間一片心如止水,卻又誠懇無比,讓她一個看慣了紅塵冷暖的女子也禁不住心中泛起一陣溫暖。

她端起茶杯,爽言道:“小姐性情寬厚,奴欽佩,奴答應娘子。以茶代酒,相敬小姐。”說完,牡丹一仰頭,将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夜落同樣端起茶杯,敬言道:“小姐的琴聲出神入化,水遙若得小姐教授,則如好風借力,直入青雲。”

牡丹嫣然一笑,臉上的紅潤随着笑容綻放出花一般的嬌豔。

“她們都喜愛稱你為姑娘,我便也随鄉入俗作此稱呼。夜姑娘謙虛了!奴的琴技,不足姑娘鳳毛麟角。

姑娘的四十七弦,曾驚豔四座,人間難聞。牡丹有幸得姑娘賞識,是奴的福分,只願有朝一日能與姑娘共奏一曲。”

夜落卻正顏說道:“小姐應知,水遙角立傑出,實為小姐江河日下。”

牡丹微笑,“奴自然想過,姑娘放心,心悅坊也非奴久待之地。”

夜落也為牡丹斟滿一杯茶,敬道:“歲月靜好,情如練金。夜落待迎小姐入新肆為東家。屆時,我再與小姐共奏合曲。”

牡丹的笑容更加嬌媚,“一言為定。”

離開了心悅坊,夜落又馬不停蹄地去了仙音居。

她要為水遙定制一把瑤琴。

仙音居的肆主看了夜落的圖案後連連搖頭。“小姐,您前往別處軒齋看看吧?小居實在做不了。”

适情不解,“主家,為何做不到?”

肆主說道:“自來古琴只有七弦,這位小姐卻要做成十七弦,別說是小居,換作其他肆鋪也是無法做到。多一根琴弦,所耗費的心血遠不可估計。”

肆主不肯接下此工,也是心有苦衷。前段時間,一位公子找到仙音居,定做了一幅四十七弦的箜篌,店主想着無非就是四十七琴弦而已,多加些琴弦又有何難!

誰知這幅箜篌琴架用的是上好的白玉雕刻而成,每一根琴弦要音域準,又要鑲嵌入白玉之中,實乃哕心瀝血,疲心竭慮。

六七名匠徒連續幾月廢寝忘食,方将那幅玉琴做好。自後,店主再不肯接這樣工造精細的匠活。

肆主說明緣由時,夜落在仙音居內堂來回踱了幾圈。她舉止得體大方,向肆主鞠了一躬,贊道:“先生的工藝,實乃精品。”

仙音居裏的笛簫玉琴,用的是上好的沉香木和梨花紅木,每一道工藝都是精雕細琢,巧奪天工。

如此的材質,所制成的琴品皆為上佳,琴弦一起,音律輕靈飄逸,悠婉動聽。

肆主聽後歡喜,“這位小姐真是慧眼。”

夜落繼續說道:“良工苦心,為得是宛轉悠揚的絕佳音律。可是,先生是否想過?七弦琴高不能達,低不可及,匠心獨具也罷,精妙絕倫也好,終究無法做到袅袅餘音,朱弦三嘆。”

肆主點頭贊同,“小姐說的極是!”

夜落微微一笑,“琴有十七弦,音則高而清亮,低而渾厚,音域寬廣,可作天籁之音!”

肆主低了頭,心中舉棋不定。

——題外話;

你以為四十七弦琴是誰想出的?如果是雲行期那就錯了,夜落就是錯了,才錯認了人,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