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當一個人選擇努力後，日子似乎倍速加快，轉眼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是期末考試。

在經歷了打雞血倒下繼續崛起的反複後，胡小薇總算以一種跌跌撞撞的姿态，不斷往前，艱難匍匐着。

對于胡小薇來講，期中考試的班級第30名，更像是一場美好的夢，夢醒了還是要繼續努力。

但對于別人來講，這個“班級30名”就有些礙眼了——

期末臨近，初二各個班級召開動員大會，重點表彰期中考試和平時表現優異的同學，為大家鼓勁兒加油，争取在期末取得更優異的成績。

理論上講，動員大會其實類似“分豬肉”，只要在班級前三十名的學生，都會領到老師頒發的獎狀。名目五花八門，像班長、學習委員等班幹部會領到“三好學生”的獎狀；前十名會領到“成績優異”獎；而剩下學生會領到“學習進步”、“勤勉好學”、“道德小标.兵”等各種各樣的獎狀……

和獎狀匹配的，則是班幹部們用班費提前采購好的學習文具，從10元的筆記本到5元的鋼筆不等。

不過即使是“分豬肉”，作為墊底差生的胡小薇也從未領到過獎狀，每次只能眼巴巴看着別人去領。

可是這次不一樣了，她正好排在班級第30名的位置上，理論上講會領到一張獎狀，再加一個獎品。

——然而，“理論上”的意思就是說，胡小薇落選了。

動員大會上，直到最後一個人的名字響起，胡小薇才反應過來，自己落選了。

最後上臺領獎的是一個女生，女生是教師子弟，她的爸爸正是班級的化學老師，而這次女生的班級排名在35名。

當班主任念到那個女生的名字時，胡小薇覺得好像有人突然把自己的心髒丢進了一盆冰水中，準備微笑的嘴角也垮了下來。

女生走上講臺，神色燦爛，開心接過了老師手裏的獎狀，領到了一根黑色鋼筆。

情緒來得太快，胡小薇必須瞪大眼睛，才能努力讓眼中的霧氣散去一些。

究竟是因為什麽呢？難道是因為那個女生的爸爸是學校老師，班主任進行特殊“照拂”嗎？可是不論如何，這次考試的優勝者不是那個女生，是她，不是嗎？

她變得分外敏.感，認為其他在笑同學們一定在看自己的笑話，說悄悄話的則是在議論自己和那個女生，至于那個女生，她懷疑老師早就告訴女生獲獎的事情。

胡小薇擡頭看向講臺上的班主任，那個她最讨厭的老師。

班主任的視線和她對上片刻，似乎想起什麽，大聲道：“這次的表彰大會，除了這次期中考試成績，我們還考慮了各位同學的平時表現，所以希望大家繼續努力，争取在期末考試取得更好的成績，再上一層樓！”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

胡小薇:“……”

這就沒啦？！

班主任的視線已經挪開，心裏的委屈像是一個個小泡泡，咕嘟咕嘟冒個不停。

好吧，其實并沒有人在意她的感受，一個連後起之秀都算不上，最多算“人品大爆發”的差生。

胡小薇趴在桌子上，已經沒有心情聽班會剩下的內容。

好難過，好委屈，好想哭。

她不理解，為什麽偏偏是自己，為什麽不可以是其他人。

內心的陰暗面開始瘋狂滋長，邪惡的念頭像是茁壯的幼苗，在她心裏紮下一個又一個種子，老師故意的忽視，有關系的教師子弟，不公平的班級……

委屈過後，滔天的憤怒将胡小薇的理智席卷，她還是不甘心就這樣草草了事——

于是她撕了一張紙條，傳給了班長。

【班長，為什麽李曉芸可以拿到獎狀？我很想知道原因。by胡小薇】班長是一個很有親和力的男生，雖然成績在中游——事實上，每個班真正跑腿做事的班幹部，往往成績都不是頂尖的——但脾氣很好，又不是爛好人，連胡小薇都很親近這樣的人。

班長收到紙條，看見第一行字，眉頭下意識皺起，但看到落款，他又瞬間了然。

思索斟酌了片刻，班長才提筆寫下回複。

【安啦，事情很複雜。李曉芸這次35名，但老班說她期中考試肚子疼，發揮失誤了，要給她一個鼓勵。不過那天我去辦公室，聽見老班和她DAD保證了獎狀，so……你別放在心上，老班那麽忙，這次肯定是忘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別太在意啦！】胡小薇收到紙條回複的時候已經下課，在多種情感，譬如憤怒、委屈、不甘、嫉妒等作用下，眼淚“唰”的一下流出來。

她趕緊用袖子擦掉，但情緒到了，眼淚根本止不住，反而越流越多，鼻頭也酸酸的，鼻涕大軍也随時整裝待發。

胡小薇是不可能讓其他人看見自己這幅樣子的，她也根本不願意在公衆場合大哭——

所以她瞪大自己布滿血絲的小死魚眼，重重吸了一下鼻子，一只手虛虛擋住臉，快步跑出了教室。

**

監控室房門被撞開時，胡薇樂正獨自一個人悄悄摸魚。

她的同事下午臨時請假回家，偌大的房間只有她一個人待着，簡直不要太爽歪歪！

她專門從家裏帶了随身聽和磁帶，戴着耳機，一邊緬懷周傑倫、S.H.E、潘玮柏、吳克群等人的璀璨時代，一邊拿着筆記本寫寫畫畫，抄錄着歌詞。

砰！

門被人大力撞開，胡薇樂的手下意識一哆嗦，黑色水筆在紙上劃出一道歪扭的痕跡。

“哇——哇——”

驟然看到一張眼淚鼻涕糊了滿臉的幼年體版自己，短暫惱火過後，胡薇樂居然覺得有些……好笑？

但她面上仍舊繃得死緊，關切道：“小薇，怎麽啦？”

“小姑，我被欺負了。”胡小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臉頰通紅，嘴巴一張一合，甚至還拉出唾液的黏絲，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委屈極了，“我們、班會、不給我、獎狀、說、是老師子弟、比我好。”

僅存的理智告訴十五歲的胡小薇，她不應該這樣狼狽的痛哭，她不應該這麽在意那張破獎狀，但一看見小姑的臉，即使還沒說話，她就感到心中的委屈突然全部爆發了出來。

“……哎呀，別哭了。”胡薇樂看見幼年體哭成這樣，莫名眼眶也有些熱，她拽了紙巾，拉近胡小薇，給她擦着眼淚，語調不自覺溫柔道，“怎麽啦，你和小姑說。”

胡小薇抽噎得太厲害，哭了差不多十分鐘才平靜下來，和胡薇樂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小姑，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壞孩子。我們老師這樣做，肯定也是為了提高我們班的成績，才去拉攏物理老師的孩子。畢竟她嚴厲強勢的性格，也是為了班級成績均分。而我一直是差生，就一次期中考試，她不把我放在眼裏也是應該的。如果我次次都是班級第一名，她當然不會無視我，誰讓我成績太差了呢。”最後，胡小薇委屈道。

道理她都懂，但正因為她懂，才會感到無法言說的委屈，并為這份委屈感到深深的內疚。

這只是一張獎狀，但她在某個瞬間産生了許多陰暗的想法。因為這些想法都是被傳統觀念認為，只有邪惡的壞孩子才會有的想法。所以十五歲的胡小薇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

胡薇樂注視着眼前的小女孩，這是一張哭花的花貓臉，也是十年前稚嫩的、敏.感的、脆弱的自己。

她不确定十年前的自己是否也有過相似的一場痛哭，或許有過吧，但她已經不記得了。

歲月帶走了許多，也包括她的回憶，那些委屈，那些不甘，那些敏.感自卑、一個人舔舐傷口、獨自長大的日日夜夜，都已經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歲月中忘記了。

“小薇，你沒有錯。”胡薇樂拉過胡小薇，讓她坐到沙發上，認真道，“如果開學那一個月你沒有起早貪黑的學習，再怎麽人品大爆發，也不會考到30名的位置。既然規則是前30名，你卻沒有獎狀，是老師的問題，根本不是你的問題。”

“小薇，永遠不要輕易懷疑和否定自己，也不要去拿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胡薇樂強調道。

“還要，你的班主任就是一個見風使舵的傻杯，等你長大了就悟出來了。”最終，胡薇樂還是沒忍住當了一波預言家。

“……為什麽要等我長大？”胡小薇已經止住了淚水，聽見胡薇樂罵班主任，解氣的同時又好奇。

“傻孩子，因為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見的人越來越多，就具備慧眼識傻杯的能力了。”胡薇樂憐愛道。

其實聽到班主任的偏袒，她毫不意外。畢竟十年後再回老家，這個班主任已經憑借四處鑽營升到了年級主任的位置，足以證明這個老師能屈能伸，巴結別人的時候絕不手軟，包括照顧教師子弟。

而她對那個物理老師孩子這麽熱情，原因很簡單——那個物理老師，是她婚外情出軌的對象。在初三夏天的某個下午自習課，胡小薇将和全班同學見證，對方原配夫人殺到學校，親手掌掴班主任的狗血場面。

她無意冒犯女性群體，但每一個群體都有像班主任這樣的爛人，憑借下流手段和身體不斷往上爬，最後居然還可以收獲不錯的結局。這樣的人不論男女，都為人所不齒，注定要受到其他三觀正常的人們鄙夷的眼光。

二十五歲的胡薇樂對班主任這樣的人不屑一顧，根本不會為這樣的人痛哭流涕。

但十五歲的胡小薇尚且懵懂，雖然不喜歡班主任的作風，但更畏懼這樣的老師，再加上傳統教育觀念的灌輸，她根本不敢質疑“老師”這個群體。一旦發現某個老師有和傳統觀念相悖的行為，她便會堅定認為是自己的問題，從而不斷懷疑自我。

某種程度上講，在未成年的胡小薇眼中，“老師”的話，相當于她的天和地，是絕對不可能也不會出現問題的。

“胡小薇，你要相信我，我就是上天派來拯救你的。”胡薇樂重申道，“如果你有感到委屈或者不舒服的事情，在确定不是自己的問題後，一定要相信自己，勇敢站出來反抗。不停給自己洗腦是沒有意義的，只會讓你變得越來越脆弱、敏.感。我不是說這樣不好，這些是你的特質，會讓你在未來更容易感受到他人多樣的情感。但在你這樣的年齡，它們只會讓你不斷陷入自卑的泥沼，ok？”

“嗯……！”胡小薇點頭，似懂非懂。

胡薇樂也不确定十五歲的幼年體可以理解多少，但她想表達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清楚。

永遠、永遠不要委屈自己。

人類的天性是自私，而有句話叫“柿子挑軟的捏”，忍讓不僅會讓自己陷入痛苦的泥沼，還會讓對方更加跋扈，更加目中無人。

“可是小姑，我應該怎麽辦？”胡小薇小聲道，“我不敢去找老師要個說法……”

“沒關系。”胡薇樂摸了摸幼年體的頭發，激勵道，“打擊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對方看不起你的地方，重新站起來。下次如果你考到班級前20名，她就沒有理由忽視你了。你有沒有信心？”

班級前20名，已經在年級排到前200名，是進入普通高中一中的分水嶺。這是胡薇樂從未實現過的目标，但今天她卻相信胡小薇一定可以做到。

“有！”胡小薇很快答道。

胡小薇眼中重新煥發着光彩，她想到了自己的4小時睡眠法，她的成績一定會進步，然後再狠狠出一口惡氣！

而胡薇樂心中沒有告訴胡小薇的是——

經過今天這件事，她已經打定主意，要盡快趁寒假給胡小薇轉班。

一個師德敗壞的老師，帶出來的班級學生成績再好，她也不稀罕。

因為對于學習的興趣和培養是受益終生的事情，而初中的成績保質期只有三年。

她不希望十五歲的自己，一直忍受着這種老師的荼毒，從而徹底喪失對數學這門學科的興趣。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評論，好傷心！